答疑解惑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身临其境才知道有没有。圣人的仪仗消失在拐角,文武两位柱石步伐平稳地跟在后面,陆晓红看着就突然觉得自己浅薄,以前她总腹诽这些老大人乌龟一样,干啥都慢吞吞,看啥都垂着眼睑,仿佛万事不入心。如今遇上大事,才知人家是真淡定,这才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反正自己是没这份定力的,只是拟一份即位诏书,陆晓红已经激动的不能自已。

    还有许多大事等待自己谋划,迁都啦、封赏啦、谏言啦,可陆晓红现在思绪乱飞,根本静不下心来。一会儿是自己辅佐圣人成就伟业、位列朝纲的激动画面,一会儿是曾经对不起自己的父母兄弟磕头求情,自己却云淡风轻不予理会的卓然风姿,一会儿是无数人捧着金银财宝美男妖人谄媚,自己却刚正不阿,决不妥协……等等,日后女主登基、女官掌权,肯定有家族会培养贤惠宽容一心照顾妻小的美男,如果有这样温柔小意的美人,自己也不是不能享受一个……

    呸呸!快从我脑子里出来!陆晓红干净摇头驱散这一切,她都被这些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一跳,这就是人的劣根性吗?她厌恶男人把女人圈在内宅,如今自己成了上位者也必须承认,无害又美丽的宠物,真是招人喜欢啊。

    真的,大事尘埃落定后的一瞬间,人脑子自动生成许多幻想,也许不是幻想,是多年来的夙愿达成。

    陆晓红捧着两份诏书,眼睛都不眨一下盯着,她没发现自己眉头紧锁、嘴角上翘,喜不喜、悲不悲的模样非常奇怪。

    “大人,您没事儿吧。”费蕊看到上官这样奇怪,忍不住探问一句。

    “嗯?哦!无事,无事!”

    费蕊小声道:“大人若有疑难,下官可否为您排忧解难?”

    一起经历了逼宫这样的大事,往常看不惯费蕊花红柳绿的陆大人也短暂放下防备,既然圣人说费蕊天资高,也许她能解答自己的疑惑呢?无数个问题涌到嘴边,但陆晓红问出的却是:“太子妃为何要逼宫啊?莫非是为了保全两位皇孙?”

    为了自己争皇位,这话听起来硬气,可逻辑不通啊。陆晓红认为,太子妃实在是没有必要逼宫的,她就是受益者啊,从来没见过受益者推翻自己的立身之基的。若是一片慈母之心,为了皇孙争斗,倒是说得通。

    费蕊左右看看,确定没有人尾随跟踪,才小声道:“大人,下官斗胆分析一番,不对之处请您指正。”

    “近些年,因先帝宽仁公正,圣人女主临朝,世间对女子而言越来越公平,女子入朝为官、出门做工、开门做生意的越来越多,女人有了收入,在家里越来越说得上话,再有一二才能卓绝之辈引领风潮,如今女子的境遇堪称自古以来最好的。”

    “太子妃深受此恩,因此在寡居之后还能走到台前,有机会搅弄风云。以往与太子妃相处,她对女主当政也是非常有好感的,因为这对她而言也是好事。所以,为什么她会一朝发难呢?”

    陆晓红点头,是啊,每一句都说到她心坎上,为什么啊?

    费蕊勾起嘴角,为看破其中关窍自得,忽而想起今日死了那么多人,又把嘴角放平,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我们不能倒置因果,不是女子的地位高了,太子妃的位置才稳,不是因为我大黎男女平等的新知,太子妃才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对其他普通女子也许是的,但对太子妃而言不是,她本来就是储君妃、未来的皇后,本身就要母仪天下,站在所有女子头上的啊。”

    “是,太子不幸,太子妃自然也随之黯淡无光。可是,太子妃若想要成事,她认可的反而不能是新学、新知、新道统,或者说,赋予她权利的,恰好是儒学正统啊。只有推翻了‘暴政’,太子妃作为太后才能摄政,重新掌握权柄,这也是她哄骗马源等人的借口。”

    陆晓红摇头:“还是感觉哪里不对,说不太通啊。”

    费蕊把话说得更明白一点,“天子娇女,闺阁是父母疼爱,倾尽全力培养,旧学、新知广泛涉猎;出阁后丈夫爱重、公婆倚重、儿女双全,因此接触到最顶尖的权力;忽而老天玩笑,一夜之间大厦倾颓,换谁,谁能平静接受?这样的天之娇女,最自负才干,不会认为是谁的帮助、谁的恩惠才让她有今日地位,她自信是她的能力让她拥有这一切。”

    “或许,她认为,她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

    最后这一句,打得陆晓红眼冒金星,皇位是她的吗?放什么罗圈屁!在心里骂了千八百遍,再想想,以先太子之宽仁,若是太子登基,太子妃的境遇就是如今的圣人啊。

    这么一想,仿佛又能理解了。

    陆晓红嘀咕,“若是当初择别家淑女为太子妃,就没有这些事了。”

    费蕊却更清醒,摇摇头,“择别家也无甚区别。太子妃只会出于功勋之家,功勋之后跟在先帝身边耳濡目染,同样对新学有好感,同样精研新道统,可是,她们的权利,不来自新道统啊。”

    说到这里,费蕊不准备车轱辘话反复说了。一个普通女子,因为新学、新道统学到知识、增长才干,一步一步奋斗,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但是太子妃不行,她一步登顶,那些因为新学有的能力才干只是锦上添花,归根到底赋予她权利的依旧是君臣父子那套,才干出众的女子被奖赏,她们实际被当成另一个“男人”。

    费蕊心里,对大黎道统也产生了一些质疑,就像太子妃那常人看来毫无道理的逼宫一样,道统上说男女平等,但实际是不平等的。中枢还好,男女的智力没有本质区别,大家靠脑子吃饭,女子因为性情谨小慎微,甚至比男官更容易进步。但是,在地方上、在民间,男女体力差异悬殊,种地、做工都是体力活,谁挣钱多谁就有话语权,这不是某个特例能改变的。

    女子还有产育这一道关口,每年死在产床上的女子不知凡几,若是不能解决这个问题,男女平等的说法也只是士大夫高高在上的施舍,只是天才辈女子自娱自乐的幻境。

    应该有一个办法,让男女之间的体力差异消失,或者解决产育的难题,这个办法是什么?费蕊想不到,至少她接触过、见识过的所有人,都没有办法,包括圣人。

    陆晓红长叹一声,拍拍费蕊的肩膀,第一次对这个漂亮后辈生出佩服,认为她配得上这身女官服饰:“圣人果真慧眼如炬,早早看出你天赋卓绝。”

    费蕊解决了陆晓红的疑惑,自己的疑惑却更深了,而且,无人能够解答。

    与这两位女官一墙之隔的殿内,杨笑雪看着坐在下首的两个弟弟,自言自语:“你们为何帮我?”

    周芽、韩书楼没有回答,实际上,也不需要他们回答。杨笑雪轻声道:“他嘱托过吗?”

    周芽坐在椅子上,脊背挺直,神情肃穆,“保你。劝你不要杀血亲。”

    他还是这样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理解他的话,需要自行联系上下文,补充完整前后情节,才是他要表达的具体含义。

    幸好,今日韩书楼在场,由他补充发言。

    “大哥临终前一一召见我们兄弟,言,若有朝一日,嫂嫂决意行武周旧事,让我们帮嫂嫂一把。若是嫂嫂落败,择一富贵乡,让你终老;若是嫂嫂成功,力劝嫂嫂不要杀血脉亲人,不要株连太过。”

    “大哥说,顶峰之上,常有幻象。血脉亲缘是维系人是人的法宝,杀人容易,后悔了怎么办?由人变成鬼只需要一步,从鬼变成人却再无可能。当初三哥变了,按理说咱们占据大义名分,三哥的血脉这些年由四哥养着,如今也入朝为官,并无苛待,但,大哥说他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扪心自问,是不是当初再细心一点,在他行差踏错的时候及时制止,一切就不会发生。”

    “嫂嫂,你是继承大哥遗志的人,是带领我们延续道统,保家族昌盛的人,我们兄弟都愿意辅佐你,你不必走孤家寡人之路。”韩书楼弯起唇角,露出左边那颗小虎牙,让杨笑雪想起他少年时的模样,他一直都是大家的弟弟。“我本还苦恼,该如何劝说嫂嫂,结果嫂嫂和大哥心有灵犀,不必我多言,嫂嫂的决定,就是大哥的决定。”

    杨笑雪站起来,双手叠在腰间,行了一个女子礼节,“四弟、小七,嫂嫂多谢你们。”

    现在她以寡居长嫂的身份,感谢两位小叔子鼎力扶持。

    周芽和韩书楼站起来回礼,周芽只是点点头,这件事在他这里就结束了,他不需要邀功、不需要辩白,也不需要表忠心。他听大哥的话,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到死也是这样。

    韩书楼从小机灵,与嫂嫂寒暄:“我们能做的也就如此了,日后的路,只有嫂嫂自己走。我从小跟着大哥学,又蒙师父教导,却仍不能参悟大哥的道统。如今缰绳交到嫂嫂手中,一切就托付给嫂嫂了。”

    “好,我来。”杨笑雪面容平静,应下了这重于千金的承诺。

    杨笑雪看着两位弟弟斑白的发丝、苍老的面容,心中想起那年春天,在安州遇到的少年郎:时间一天天过去,你从未远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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