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有话，想单独和陛下说。”散朝后，安郦跟着萧拂去了飞龙殿，厚着脸皮想进殿内，毫无悬念地被门口的守卫给拦下来，他只好大声朝着殿内喊道。

    萧拂朝着守卫摆了下手，脚步不停地往内走去。安郦被放行，忙跟了上去。

    “就是你想的那样。”等两人进了内殿，不等安郦开口，萧拂冷漠地说，“朕心中只有江山社稷，儿女私情只会影响朕的脚步。如此，对朕和安安，还有你，都是好事！”

    “陛下啊。”安郦痛心地看着她。早知如此，早知如此，他宁愿不那么靠近她。他没想到，他如愿让她对自己心动了，可她是这样狠心的女人，她居然为了断情绝爱，就……

    “你应该高兴，不是吗？”萧拂说，“苏空远已经出宫，离开京城。”

    安郦一怔，手下人或许禀报过此事，但他心思不在上头，也没听进耳。

    他并没有欣喜若狂。在袁安知小院见到萧拂时，他便如醍醐灌顶，知道前面将苏空远当成情路上的对手是错误的。萧拂本性率真，和苏空远走得近，纯粹是真的欣赏苏空远的诗才。苏空远此人，也就写诗拿得出手，性子疏狂，不通世故，压根不合适在宫廷生存。就算萧拂要选一个背景简单的人封后，那个人也不会是苏空远。

    “陛下能得知己，臣替陛下感到高兴。”

    萧拂挑眉，看破安郦的嘴硬。京城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这几日里，安家的眼线可忙得跟陀螺似的，也就是她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她并不想让他知道，自从当了皇帝后，她恨不得将天下都捏在手心。她的疑心病越来越重了。她的人像是一张细密的网，将所有人都网罗其中，监控起来。

    安郦如今担忧的根本不是苏空远，而是那晚在袁安知小院里发生的事情。他已经两个晚上没有闭过眼，翻遍群书，甚至去城外请教了盛名远扬的法师和道长，心中早有猜测。直到，他见到现在的萧拂，那点侥幸就像是狂风骤雨中的烛火，没有挣扎余地地烟消云散。

    “陛下何苦如此？”安郦觉得唇瓣上压了千斤重物，他违心地说，“臣只求陛下安好，哪怕陛下永远心里没我。”

    萧拂有些动容，她知道安郦这些年付出了多年努力，所以说出这番话是需要多大的决心，多难的取舍。只是那点动容像是微风拂过沉寂的冰湖，像是雨滴汇入浩瀚的大海，眨眼就无影无踪了。

    “这件事，更多的是为了安安，也是为了我自己。”萧拂冰冷地说，“朕要做个好皇帝，丰富的情感是累赘。”

    “陛下，那可是禁术。”

    “朕说它是禁术，它才是。”

    当年袁安知误入战场，三魂七魄有失，这些年缺了人的喜怒哀乐，无悲无喜，无爱无恨，无善无恶，空有躯壳，类活死人。萧拂搜罗天下，找到传说中来自忘川的至宝彼岸匣，行了换魄术，将自己的魂魄拿去补袁安知的缺。袁安知如今好了，开开心心准备嫁人，而萧拂，却成了这幅断情绝爱的模样。

    安郦悔不当初，若是知道萧拂存着这样的心思，他一定阻止袁安知进京。可她将消息瞒得那样紧，他如今也算她的近臣，半点都不知情。

    “朕不会娶你为后。”萧拂目光冰凉地看着安郦，说道，“安家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易生外戚弄权之祸。更何况，你是朕最看重的臣子，把你放进后宫，暴殄天物。安郦，你是这世间，才华能干足以与朕比肩的人，你该和朕一起，脚踏万里河山，开创盖世伟业。”哪怕说着这样激动的大事，萧拂的语气依然没有一丝波动。

    “臣，谢陛下直言不讳。”安郦跪在她面前，半晌，道。

    有些话她明明可以不说，这样他还能抱着微弱的希望，继续为她鞍前马后。她却还是说出口。坐在帝王宝座上，看尽了尔虞我诈，她还能做这样坦荡的萧拂，他觉得安慰又痛苦。

    “臣，想问陛下，中宫人选是否已定？”

    安郦这一刻，完全没有身为臣子的恭敬，他站起来，伟岸的身躯步步朝着萧拂逼近。他本就比她高了一个头，站的近时，将她整个人都罩在自己的阴影中。他语气放肆，行为更过界，竟将那朵红色的曼珠沙华，插在了萧拂头上。

    那花儿真是神奇，又过了一天，且一直被安郦装在袖袋中，它还是如同刚从袁安知手中接过来那样，鲜艳盛放，全无枯萎之相。

    萧拂在进殿时，就让宫人取下了帝王冕旒，如今头顶只有一只小巧金发冠束住头发，金冠旁边骤然多了一朵热烈盛开的曼珠沙华，并没有显得不伦不类，反而奇异地平添风流妍丽。

    若是从前，萧拂早就一脚踹在他心口了。安郦防备着萧拂动怒，却没想到换魂之后，萧拂的态度不同往常，竟只是抬手摸了摸头顶上的花儿，然后摇了摇头。

    “朕，永不立后。”

    安郦大惊！在天下臣民都催促萧拂立后时，她居然生出了永不立后的心思。

    “为何？”

    “朕的父皇，当年迎娶后妃无数，是爱美之心，更是平衡之术。”萧拂提及过往，脸色无波无澜，”朕的母妃和哥哥，都死在后宫争斗中。这四面高墙，圈住了天下最盛的权势富贵，却也困住了一群可怜人。”

    “朕在其位，谋其政，合该泽爱苍生。这皇宫内无论是贵人还是奴仆，也都是朕的子民。朕希望她们不用缠斗在这四方宫墙之内，至死方休。”

    安郦的心，在一瞬间软成了一滩水。萧拂一个姑娘家，在这吃人的宫廷，一步步走到现在，她经历过的，远不是他能想象的。而她艰难地走到现在，却还不忘最初的梦想。有多少帝王，会真正想要泽爱苍生？

    他太心疼她了，想把她抱入怀中，用身体为她竖起最安全的屏障。他也太钦佩她了，经历了不好的事情，却想着让全天下的人都能更好。他更想抱她入怀，告诉她，无论她想做什么，他都愿意跟随她，保护她，成就她。

    安郦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等他醒过身来，发现已经抱萧拂在怀时，整个人不是狂喜，而是呆若木鸡。

    这是怎么了？安郦想，萧拂会这么乖乖地让他抱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