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来到图书馆,裴靳琸刹车,双腿撑地,待归慕安全下车,他才离开坐垫,将车停在路边。
归慕去前面不远处的小超市买水。
停好车后,裴靳琸站在路灯下等归慕,微信传来提示音。
裴靳琸点开,是孟德丘。
“是这位?”孟德丘发来一张照片,是裴靳琸和归慕路过篮球场的时候抓拍的。
归慕侧坐在后座,因为风,头发扬起,露出她光洁的额头,还有清丽的脸庞。
还挺好看。
裴靳琸手指长按屏幕,点击保存。
zhuo:拍的不错。
孟德斯鸠:答非所问。
zhuo:不是她,还能有谁?
孟德丘都能想象出裴靳琸一脸不耐烦的表情。
一个小时前,
裴靳琸跟他还打着篮球,孟德丘打累了,汗流满全脸,他支着球框叉着腰,“中场休息,老子打不动了。”
裴靳琸轻巧地运着球,三两步到三分球线以外,篮球“嗖”地一声进框,手臂线条特别漂亮,裴靳琸眼皮耷拉着看着孟德丘“太虚了你。”
球滚到孟德丘脚边,他捡起往裴靳琸方向砸,“滚,老子年轻气盛。”
裴靳琸轻巧地接过,孟德丘往休息区走,裴靳琸运着球,清算着,声音带着运动后的气喘声,“咱们总共打了没有两小时,你休息了四次。”
孟德丘“你懂不懂什么叫保存体力!”
裴靳琸“借口。”
他把球扔给孟德丘,双腿屈膝随意往椅子上坐,扯篮球衫的领口擦脸上的汗水。
对于裴靳琸擦汗不用衣服下摆的行为,孟德丘哼哧了声“不愧是咱们的男德第一。”
“男德第一”是大学四年室友给裴靳琸取的外号。
裴靳琸吊儿郎当地支着腿,不理会孟德丘的调侃。
他闲来无事,拿出手机随意翻翻。
孟德丘猛喝水,一曲肘撑着膝盖看眼前飞奔的少年。
他以前可跳得比他们都高。
哎,时光一去不复返啊,转眼他就奔三了。
孟德丘正伤春悲秋之时,就看见裴靳琸“腾”地站起来,把孟德丘吓了一大跳,“你干嘛?诈尸啊?”
裴靳琸人高马大,站起来从孟德丘的角度望去像看巨人。
裴靳琸弯腰拿起他的外套,对孟德丘说“走了。”
孟德丘恨不得屁股粘在椅子上,他有气无力地说“你去哪儿去?你不是说一晚上都有空吗?你现在又要忙什么?”
裴靳琸随手拍了拍外套衣袖上的灰,随意地搭在肩上,看都不看孟德丘一眼,无比坦荡。
“忙着追人。”
孟德丘沉默。
等着裴靳琸都走到篮球场门口,孟德丘才炸起,叫“什么!你有发展对象了?”
裴靳琸气定悠闲地,没回头,手在空气中挥了挥,看背影都知道这人得有多得意。
不是说好了好兄弟就要一起单身的吗?
操。
孟德丘看裴靳琸发来的信息,要多狂妄有多狂妄,不是上一秒还在追人吗?
孟德斯鸠:就在一起了?
裴靳琸一只手插兜,一只手打字,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跳跃。
zhuo:早晚的事。
孟德丘:好家伙,够狂妄的。
孟德斯鸠:你可别太自信,哥哥我劝你一句,小心遭到反噬。
虽说对于裴靳琸这张脸来说,不太可能,但孟德丘就是想出一口恶气。
不过这种话裴靳琸都当笑话来看。
zhuo:这句话对其他人管用。
zhuo:对我不行。
没等孟德丘找到话语损他,聊天框下一秒就蹦了一个红包。
在满屏的聊天记录显得格外亮眼。
zhuo:照片我买了,把底片删了。
孟德丘张大嘴巴,速速点了领取。
不愧是男人的占有欲。
他不免有些后悔了,早知道自己多拍两张了。
孟德斯鸠:我又不会干嘛?
孟德斯鸠:是兄弟你还质疑我。
孟德斯鸠:不爱了,别勉强。
zhuo:你废话这么多,倒是把钱退我。
孟德丘退出微信把照片删了,删之前他还特意放大了归慕的脸。
漂亮是漂亮。
但追裴靳琸的漂亮小姐姐多了去了。
也不知道裴靳琸这小子中了什么邪,把她宝贝得不行。
裴靳琸没有跟孟德丘继续聊下去,因为超市门口出现了归慕的身影。
裴靳琸的目光只停留在她身上,归慕想无视都不行,明明还有一段路,归慕耳朵却红了。
归慕将手中的矿泉水递给他,裴靳琸接过拧开瓶盖又递给她。
归慕:“我不是让你帮我拧开的意思……”
“我知道”裴靳琸手没收回去,说“拿着。”
归慕没办法,只好接过,想说谢谢,但脑海中却闪现出不久前的那个晚上,江风吹得人心慌,裴靳琸对她说——不用对他太客气。
记忆涌上心头,归慕条件反射地感觉到后颈的丝丝麻意。
她把另一只手里的矿泉水递给他。
裴靳琸接过,归慕小口喝水,发现裴靳琸还在盯着她看,她差点呛到。
“你怎么不喝?”
裴靳琸一点没有被抓包的样子,若无其事的样子,“不渴。”
他想到什么,皱着眉问:“怎么去那么久?”
该不会有小屁孩追着她要微信吧。
归慕不喝了,拧好瓶盖,解释道“超市人多,要排队。”
因为刚刚喝水的缘故,归慕的唇上点染着几滴水泽,再加上口红,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鲜艳欲滴,像一朵纷红的花,等待采撷。
裴靳琸终于移开视线,拧开瓶盖喝水,喉结滚了又滚。
有男学生抱着蓝球往喷泉方向走,归慕看着一身运动装的裴靳琸,道“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不喜欢打篮球。”
每次体育课,在篮球场上的人一定没有裴靳琸。
“上大学常打。”裴靳琸压下心中的燥热。
“现在也不是特别喜欢,就是无趣的时候解解闷。”裴靳琸很少会有特别喜欢的东西,小时候的玩具,再到球鞋,裴靳琸从来不缺,可能物以稀为贵,长这么大,裴靳琸还没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
“嗯。”
裴靳琸下巴朝图书馆方向,猜测道“我猜这个地方你大学的时候一定常去。”像归慕这种从小到大的好学生兼学霸大学的时候肯定每天都泡在图书馆里。
归慕摇头“我一般都在空教室上自习。说实话,我去图书馆的次数两只手都数的过来。”
大学图书馆人多,而归慕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你呢?”
“我大一的时候常去吧,后面就去私人自习室了。”
既然选择了金融这个专业,裴靳琸就没打算浑浑噩噩地度过大学时光。
归慕与他并排走,“为什么?”
有从图书馆看完书的同学骑车往宿舍走,裴靳琸拉住归慕的手腕儿,让她走里道,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大一一开学裴靳琸就因为一张照片莫名其妙地走红学校论坛,江大是综合大学,专业轻松的女生总是会踩着点在图书馆偶遇他,有些时候还会写小纸条,裴靳琸都礼貌地拒绝要联系方式,他不喜这样的搭讪,所以索性在外面花钱自习。
“其实家里人一开始很反对我学计算机,我爸想让我学管理,可能也是希望我能继承他的衣钵,料理他的生意吧。但我是觉得,人活一辈子,总要为自己而活,既然我对计算机感兴趣,就放开手去学,我不会花费多余的时间在我不喜欢的事情上。”
裴靳琸笑,眼睛里盛满了少年人的自信。
现在的人都很浮躁,很难长时间投入到一件事情当中。裴靳琸是那种看着像半吊子,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人,却比任何人都有一颗热忱的心。
这样的反差,或许才是他最大的魅力。
裴靳琸引着归慕到一汪湖泊,面着学生互动中心,归慕看了一眼,印着“悦你万千”的站牌摆在最显目的位置,悦耳的木吉他声透过房间溢了出来,只有一点点,他们走远了,便抓不住它的尾巴。
“这是月湖,不知道你当年搜地图的时候知不知道它。“
归慕走在他旁边,道“知道的。”
月湖是江安大学著名的景点,湖边栽满了柳树,春天的时候柳絮飘飞,还有百花齐放。
“春天的时候更好看些,”裴靳琸说“你第一次来,要不要合影做个纪念?”
归慕“算了,我不太喜欢拍照。”
都说漂亮的女生喜欢拍照,但归慕并不是,她从来没有一张自拍照,除了毕业照和社团纪念照,她没有出现在其他照片上。
裴靳琸问“担心我技术不好?”
“不是,是我自己的原因。”
“嫌自己不够漂亮?”
她已经很漂亮了。
被裴靳琸这样说,任何一个女人都会脸红心跳,归慕也不例外,只是她表现得不明显,看着挺冷淡。她小声辩解“……不是。”
“那是为什么?”
归慕眸中的色彩慢慢凝固,在说与不说之间,只需看裴靳琸的眼睛,她就做好了选择。
归慕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捏了捏自己的手,十分平静地说“可能还没接受全部的自己。”
说完,心下早已波涛汹涌,她居然就这么说出来自己心中所想。
她已经不自觉地允许裴靳琸踏入她的版图。
湖面反射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裴靳琸手指骨节泛白,他不知道过去归慕经历了什么,现在唯有做的就是让她开心。
草丛中有虫作响,归慕听见裴靳琸沉声说:“你没试试怎么知道自己不行?”
归慕抬头望他。
裴靳琸亦是“很小的时候我很羡慕天上的神仙,羡慕他们不用吹灰之力就能做我们凡人做不了的事情。长大后我才明白,神仙也有自己的苦衷,像书里说的那样,天庭的条条框框比人间还累。”
“人活在世上,总是要相信着什么,穷人相信知识、命运所以接受自己的贫困,富人相信金钱、相信利益,所以接受自己的富足……”
归慕不禁问“那你呢?你相信什么?”
裴靳琸目光坚毅 “我相信我自己。”像他这样的人,本就无所畏惧,狂风暴雨他照单全收。
败柳随风动,归慕神色黯淡,两只手撑在栏杆上,望着波澜不惊的湖面,她在裴靳琸的目光下极轻地摇了摇头,“来江大之前,我跟……一个人发生了争执。”
裴靳琸敏锐的观察力告诉他,这个人跟“小桥流水”那次有关。
“我发现这个世界冷酷得吓人。”她自嘲道“虽然我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她的所作所为让我觉得我是个很可笑的人。”
应该遭天谴的那个人却得到了所有人的庇护。
“我以前相信一句话‘Flee as a bird to your mountian’,我现在才意识到这么多年我并没有逃离这个地方,我反而被这里的东西束缚住,越陷越深。”
她现在就是一只失去方向的鸟,她已经沿着所有可能的路径飞翔着,不管翅膀变得有多么笨重,现在,已经飞过的路线又一下被自己否决,她已经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山了。
“我甚至不知道命运会把我往哪个方向推。”她说话声音很轻,但却像是喊出来的一样。
晚风像是同时从两个方向吹来,把他们暂留在这一方天地之中,而天又是如此地遥远。
也许,江安的晚风跟西屿的一样,都会沉入湖底。
一切都应该寂静无声的。
“归慕。”
“回头。”
裴靳琸叫她的名字,仿佛一声沉重的心跳,打在归慕的胸腔上。
裴靳琸双手举着手机,镜头对准归慕山清水秀般的脸庞,她的瞳孔微闪着荧光,她的眉眼间蕴着他人无法感知的忧伤。
裴靳琸比任何人都想将它们抹去。
“如果你暂时无法相信自己……”
裴靳琸看向屏幕的眼睛抬起,望向她,望向她的废墟。
“可以选择相信你的我。”
照片定格的那一刻,他与山齐名,与晚风并肩温柔。
“裴靳琸……”
“你是不是……”
江大的钟鼓楼发出沉闷的声响,钟点飞快逃逸,她不知道自己算是永生得救,还是已经万劫不复。
最后的话,她不敢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