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靳琸跟归慕走的是职工通道，西门的水泥路穿过整个校区直达东门，路旁栽着两行银杏树，它们从夏天的松绿变成了秋天的石榴红，每一片叶子都在传递着深秋的讯息。颜色深的树叶已经掉落在地上，以献祭者的姿态铺织地毯。
共享单车几乎袭卷了全国的大学，蓝色、黄色、绿色安安静静地停靠路边，也有少许的私人自行车。
在一众青春靓丽的大学生中，裴靳琸像一棵挺拔的白杨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少年人的朝气，大概是因为他穿了一套运动装。反观一身职业套装的归慕倒显得格格不入。
有行人时不时偷看他们，或许是为这奇怪的搭配。
裴靳琸靠着大道，归慕走里，她的旁边还有一块草坪，盖满了落叶。
裴靳琸问“忘了问你炒面好吃吗。”
归慕点头，细软的头发跟随者她的动作舞动，她淡雅的脸庞顿时鲜活起来，“好吃的。”
裴靳琸食指点着下巴，好看的眼睛变得狭长，他不紧不慢地探究着归慕的表情，道“我猜你没报我的姓名。”
“怎么？怕欠着我？”
尾音是裴靳琸惯有的上扬。
归慕实话实说“不是，我又不是没有钱。”
他本就没有义务请她一餐，她也没有理由应当接受。
很多时候归慕这个人固执得厉害，她下结论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改变的，想法更是。
裴靳琸大笑，笑声开朗，飞到了天上点亮了黑幕。
“我室友大学四年没少在炒面馆儿报我的名字，”他打趣道。
听裴靳琸这么讲，归慕就知道他大学四年应该过得很生动，有一起打闹玩笑的室友，不像她，大学四年一直都是一个人出没在教室、食堂、图书馆。
裴靳琸双手插兜，悠闲地走在布满落叶的路上，西屿连着几天没有下雨，脚底响起金色落叶翻卷的声音。
“今天怎么有空来这边？”裴靳琸说“大忙人。”
归慕并不在意裴靳琸的调侃，她选择隐瞒：“恰好有时间。”
“原来，你的时间是按着恰好来算的？”
“所以，现在是恰好跟我见面，恰好跟我一起逛校园？”裴靳琸神情慵懒自在，再加上他磁性的嗓音，青春洋溢的校园平添了一份秋夜的倦意。
归慕盯着他看，忘记回话，这时穿着社团服的女学生走过来，“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圆脸、圆眼镜，长得十分可爱乖巧。
女学生将传单递给裴靳琸和归慕，道“我们是海月音乐社的，现在正在办‘悦你万千’社团表演。不知二位感兴趣吗？”她开朗地笑笑，语气轻快。
裴靳琸和归慕出于礼貌接过。
女学生从不远处就注意到了他们，远看这两人气质绝佳，绝对是男神女神级别的，要是到现场的话肯定能博一手的关注，不为说是一计绝佳的宣传。
裴靳琸手拿着传单，与她说道：“我们不是学生，但我是这个学校毕业的。”
音乐社毕竟是唱歌的，耳朵比别人敏感，女学生一听裴靳琸的声音，就知道他唱歌绝对好听，磁性又有颗粒感，还自带慵懒缠倦的氛围感。
女学生热情说“学长声音那么好听，应该也喜欢唱歌吧。”
“表演就在学生活动中心，学长不妨赏个脸看一下我们学弟学妹们的表演吧。”
裴靳琸为难地看了一眼归慕，归慕也是。
裴靳琸委婉拒绝道“抱歉同学，我们还有其他事。”
女学生的热情被浇了一半，脸上顿时黯淡无光。
裴靳琸说“我们有时间会去看的。”
女学生心情也并没有被安慰道，但她还是微笑着对眼前的帅哥说“谢谢学长。”
对着帅哥的脸怎么生得起气来？
女学生就此离开，继续发着传单。
归慕手拿着传单，问裴靳琸“你怎么不去？”
裴靳琸将传单折好放在衣兜里，说“这不要给你当导游。”
“你要想去可以去，我没关系的。”归慕不想他因为自己而干扰他的选择。
裴靳琸含笑问“为什么觉得我想去？”
这问题倒把归慕问住了，她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得出这个结论，只是下意识地不想成为裴靳琸的负担，他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
这些年她也一直跟其他人这样相处。
归慕说不出，沉默地将传单放进单肩包里。
裴靳琸并没有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她不想回答便不回答，他低声说道“我也很久没有仔细逛逛江大了，今天跟你一起。”
“好。”归慕心中的阴霾天气一扫而光。
两人都忽略了这段小插曲，离校门渐远，一栋隐没在银杏树林的现代化教学楼渐渐显现出来。
“江大变化好大……”归慕回想起从进校门的那一刻看到的江大，不禁感叹道。
这句话更应该出自于裴靳琸之口，因为他是江大的学生，但其实不是。
裴靳琸有些吃惊，脚步放慢，衣兜里的手指不由得握拳，他深呼出一口气，问“你……来过江大吗？”
她摇摇头，说“没有。”
“我初中的时候想过考这所大学，用电脑看过搜过江大地图，今天第一次参观，很不一样。”
裴靳琸的神色暗淡下来。
如果是校友的话，会不会一切都会不一样。
归慕之所以改变初中的想法，是因为高中一次偶然在图书馆翻开了《圣经》。
里面有一句话她一直记到现在“flee as a bird to your mountain.”
你当像鸟儿一样逃离自己的山脉。
这句话就像一缕明亮的光，穿透归慕对未来的不确定。
她必须飞得更远，才能脱离暴力血腥的苦海。
所以归慕将儿时的梦想划去，日记本上的第一页只属于更远的地方。
有骑着自行车的学生飞驰而过。
渔夫帽下直挺的鼻梁因路灯在脸上画出阴影，裴靳琸挑起下巴，忽地说“骑车吧我们。”
归慕还没有跟上裴靳琸的脑回路，她停下脚步，“嗯？”并且她还穿着裙子，归慕婉拒:“我不太方便。”
“我载你。”裴靳琸对归慕说，两人相向而站，目光平和。
“共享单车是没有后座的。”归慕说。
裴靳琸“我之前在江大有一辆自行车，代步用的。”
归慕提出疑惑“你确定还能用吗？”
裴靳琸看穿了她的想法，安抚她“去年买的。”他的车不能停进来。
他上前一步，路灯照下来，两人的影子亲密地挨在一起，裴靳琸抬起眼皮，黑曜石般的眼睛一眨不瞬地盯着她，说话声音仿佛下蛊般。
“赏不赏脸，归小姐？”
***
晚风轻拂，夜晚都显得荡漾起来，月亮牵引的春潮，伴着星光干净地倾斜下来，明亮的白色，带着温柔，为江安大学的万物裹上一层薄薄的蚕丝。
整个校园熠熠生辉。
车轮悠悠向前，周围空气像热吻一般泛着风浪，扬起归慕的头发，迷乱了她清澈的双眸，万事万物中，只有嗅觉与听觉灵敏。
归慕忽略一闪而过的风景，她的视觉获得解放，只愿停留在裴靳琸宽阔的后背上。
归慕第一次认为山也可以形容一个人。
裴靳琸双手撑在自行车把手上，呼啸而过的风掀起他的衣角。
上大学的时候，在路上总是会看见一对对情侣骑着自行车游荡在校园，裴靳琸很不理解，毕竟当时他已经开着大G在市中心闲逛。
现在他知道了，喜欢的人坐在身后，跟她保持同一种神秘的平衡，被车轮驶过的小路围在一起就是整个宇宙。
而宇宙的中心，不是他，而是后座。
裴靳琸带着归慕骑了半个校园，食堂、体育场、篮球场、综合楼……自行车的步调在不同的地点会选择性地放慢。
他们仿佛就是江大里一对平凡的热恋情侣。
“我发现江大有好多校门。”归慕在他身后说。
她一路上都抓着坐垫下的支撑杆，偶尔遇见减速带的时候，会抓住裴靳琸的衣服下摆。
“嗯。”
“我们宿舍当年在江大论坛上一炮走红，还多亏了它们。”
“为什么？”
“江大其实哪点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我们学校有门禁，晚上11点之前必须回来，但是大学生都是一群热血青年，在外面疯玩都会忘了时间错过门禁，第二天必定会被请到辅导员办公室。”
“所以论坛上都在致力于找到反门禁系统的路子。”
“那你们怎么能跳过门禁的？一旦被发现会被通报批评。”
从利益的角度来看，他们被反噬的几率太大，不是划算的买卖。
“是会通报批评，所以没人愿意当冤大头，就连学计算机的也避之而不及。”
“那你们宿舍是……”
归慕听得入迷，前面有减速带，尽管裴靳琸控制住了车速，但也避免不了颠簸，归慕大脑没反应过来，手臂本能地圈住了裴靳琸的腰。
黑色的运动外套实实地贴紧腹部，传来的压迫感另裴靳琸一怔，脚下蹬腿的动作放得更慢了。
归慕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手感吓到，她迅速收回手，淡定从容地说“抱歉”，实际上心都提上嗓子眼。
裴靳琸看着腰上的小爪子“蹭”地返回原位，嘴角不自觉上扬，表面上十分淡定地回“没事。”
一点也不像被揩了油的样子。
归慕耳朵烧得慌，岔开话题道“你继续。”
裴靳琸笑出了声，“行。”
“孟德丘大晚上手痒牌瘾犯了，鼓捣我们宿舍陪他出去打麻将。”
“就因为这个？”归慕实在不懂就因为这个而触犯校规校纪的理由。
“你这样的乖学生当然不理解。”虽然裴靳琸看不见她，但他都能想象出归慕此时的表情。
他解释道“我们那天下午才考完数分。”
归慕笑。
好吧，数学分析确实很磨人。
“那最后谁破的？”
“我算主力。”裴靳琸扬了扬下巴，一脸臭屁地说“别看江大计算机专业很牛的样子，它的门禁系统也不是完美无缺。”
“它南门有一个很小的bug，”裴靳琸说“整10点，必须用学生卡刷出去，一晚上不回来，系统也不会发现。”
“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这个方法就广为人知了。”
“那么多人都在卡点出去，你们学校最后应该发现了吧？”
“对，差不多半个月后bug就修复了。”
论坛里一片哀声哉道，甚至有人联名恳求之前发现bug的人再大发慈悲，救一救水深火热的孩子。
“你们有没有被发现？”
“当然没有，学校应该感谢我早点发现他们的bug，不然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被修复。”
“听着挺中二热血的。”归慕发表自己的听后感，“其实你们应该翻墙。”
然后归慕就没听见裴靳琸说话了，归慕一时觉得自己这样拆台会不会不太好。
骑着车的裴靳琸完全没放在心上，像裴靳琸他们这样的人精儿怎么想不出这种方法。
他慵懒的嗓音散在风里，“那太没意思了。”
归慕在车后座低头浅笑，脑海里闪现出裴靳琸大学时的青涩模样，她想:那时他正风华正茂，意气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