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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8 flee as a bird to

    傍晚,一丝白光晕染着墨蓝色的天空,白云变得稀疏,三三两两往山顶那边游走。

    归慕站在机场吸烟区的落地窗前抽烟,无心观看机场外的车水马龙。

    那天裴靳琸突如其来的告白让归慕措手不及。

    在学生活动中心的后门,两栋楼中间的隔道,穿堂风吹得人心慌慌。

    归慕依着冰冷的墙壁,沉默地抽着烟,嗓子被烟熏得几分哑,她不敢看他,却用几句话回复了裴靳琸来势汹汹的告白。

    “裴靳琸,我很害怕。”她拿烟的手指都在颤抖。

    “你能不能给我几天好好想想……”

    冷风将她手里的烟吹灭,徒留一圈圈白烟飘散在半空中。

    “前往上海的乘客请注意:您乘坐的CA7766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

    她再一次选择了逃避。

    毕竟,她最擅长。

    飞机慢慢起飞,机场四周的事物逐渐变小随即往后倒去,过往岁月中的种种凝成了孑然一身,除了自己她无所凭依,只能直行。

    归慕将敞着的窗帘拉上,遮挡住这挠人的光线。

    归慕沉沉睡去,梦里,她回到了2014年,回到了高考结束的第二天。

    那天,天光灿烂。

    *****

    归慕和裴靳琸约好在车站见面。

    归慕换上了一条白色连衣裙,清新纯净。

    裴靳琸白衣牛仔裤,眉眼间尽显少年气。

    二人坐上直达青龙寺庙的巴士,归慕靠窗,裴靳琸坐在她旁边。

    青涩如夏季冰冰凉凉的汽水,咕噜咕噜冒泡,却不敢先开口说话。

    裴靳琸虽然收到过很多情书,但从来没有跟女孩子单独出去过,在约会这一项中他的经验几乎为零,但他还是很明白他必须打破沉默,因为按照归慕的性子,他不开口的话,他们可能会保持沉默到目的地。

    他扭捏地拿出手机,不自然地摸了摸后脑勺,问归慕“要听歌吗?”

    一直拽着衣角的归慕松了一口气,她看了一眼裴靳琸,然后又闪躲,她说“好。”

    裴靳琸插好耳机,分了一只给归慕,归慕接过。

    归慕很喜欢一条线牵着两只耳朵的感觉。

    清澈的歌声听过电流穿进耳朵,归慕偏头看窗外的一闪而过的风景,青山绿水,蓝天骄阳。

    这些都是排在她美好事项中的前列。

    但都不是第一,第一应该是她身旁朝气蓬勃的少年。

    山路颠簸,裴靳琸的短袖轻轻摩擦着归慕的。

    归慕想:原来摩擦真的会生热。

    歌单放到一半,巴士抵站。

    裴靳琸先下车,落地时转过身,归慕紧随其后。

    裴靳琸看她不需要帮忙,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对归慕说“走吧我们。”

    “等一下。”归慕叫住了他,“我们先去买水,山上的矿泉水比车站的贵。”

    “行。”裴靳琸应得爽快。

    “你来过青龙寺?“他问。

    归慕顿了一秒,随即摇头“没有,只是感觉会是这样。”

    女孩子心细,裴靳琸说“女人的第六感?”带有少年特有的好奇。

    归慕小声反驳,“那是对感情事件的敏感度,这个不算。”

    裴靳琸做出抱拳的手势,挺随意地说“涨知识了。”

    两人来到小卖部,买了两瓶水,那个时候还没有微信支付。

    裴靳琸身上没有零钱,只能递给老板红色钞票,奈何老板直摆手,“没有零钱。”

    裴靳琸下意识地说“没事,不用找……”

    “了”字还没说完,衣角就被拉住,裴靳琸低头看,只见归慕的青葱似的雪白手指拽住他的衣角,指甲圆顿。

    归慕从小包里拿出零钱给了老板,随后拉着裴靳琸的衣角匆匆离开了小卖部,不看老板仇怨的脸。

    “你可真是财大气粗,4块钱的水你就摊进去96了。”她松开他的衣角,一脸不争气地看着裴靳琸。

    许是涉及到钱,归慕的表情就格外生动。

    裴靳琸心情倒好,又说了一次在电玩城时说的话,“我什么时候让女孩子付钱了?”

    归慕还气,“那也不能这样,96都可以买48瓶水了。”

    裴靳琸看她那样儿,心情更好,竟笑出了声,劲儿劲儿地,散漫得不行“行行行,今天当我欠你的。”

    归慕觉得他在笑她斤斤计较,于是语气凶巴巴地回“记得还我。”

    “好,”裴靳琸眼角弯弯的,嘴角也是,说“一定还你。”

    从车站到青龙寺有十来分钟的路程,青龙寺也算西峪镇的名片,所以政府这几年在维修它方面下了功夫,以前的山路都变成了石板路。

    归慕想还好今天出门把凉鞋换了,不然准得磨出皮。

    青龙寺出名的地方还在于法宝——猴子。青龙寺位于山腰,石板路两旁是密密麻麻的树,小猴子们在林间嬉戏打闹,东窜西窜,声音荡漾在整个林间。

    裴靳琸“这寺庙还有猴子?”

    话刚落,就有猴子从树上一跃跳到石板桥上,毛茸茸的毛发,一只手扒在小树桩上,一双精光滴溜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们。

    裴靳琸上前一步,半个身子挡在归慕的前面“野猴子?”

    归慕把提前准备好的面包拿出来,撕开包装袋往前走,“青龙寺的猴子不伤人,它们只是想讨点食。”

    她将面包掰成小块儿小块儿的,一个个递给小猴子,小猴子用手迅速一勾,然后放进嘴里咀嚼。

    模样好生可爱。

    归慕被它吃相逗得嘴角上扬,她回头,眼睛亮亮的,把手里剩余的面馆递给裴靳琸,问“你要喂吗?”

    裴靳琸犹豫了一秒才接过,说“试试。”

    俩人站立在猴子面前,与它隔着安全距离,一块块喂。

    “你这是特地备的?”

    “不是为猴子备的。”归慕答非所问。

    裴靳琸小心翼翼向猴子地伸手,眉心却蹙成一团。

    他的手要伸又不伸直,小猴子都勾不到面包了。

    归慕偏头问“你怕猴子?”

    裴靳琸迅速反驳,像是听到什么大笑话一样,情绪激动,“没有。”

    “那你得让它吃到面包啊。”归慕提醒。

    裴靳琸继续反驳“怪它手太短了。”

    归慕“……”

    “有吃的就不错了,还要我亲自喂?”

    归慕扶额。

    给猴子喂了两个面包后,猴子“嗖”得一下便没了影儿,归慕和裴靳琸也就继续往前走。

    裴靳琸在路上哼哼道“吃饱了就走,也不多留一下。”

    归慕看他一眼,平静开口“难不成你还等着它给你说谢谢?”

    裴靳琸上下扫她“我发现你在校外很能怼人啊,归同学。”

    归慕窘迫。

    已经可以看到寺庙门口了。

    归慕问他“你想好要去哪所大学了吗?”

    这是他们自认识以来,第一次谈论未来。

    裴靳琸用手指摸了摸鼻头,想了想,说“江安吧。”

    离西屿最近的省会城市。

    他爸在海边做生意,但还是把家安在西屿的原因是他爷爷奶奶在西屿。

    而裴靳琸也一样,去江安离他父母近一点,也让他们少些担忧。

    裴靳琸问归慕“你打算好了吗?”

    归慕眼神暗淡下去,摇摇头,“不知道。”

    她一直以为,说得太有把握,最后都不会实现,

    裴靳琸问“所以,你才来寺庙拜佛祈福?”

    “你真信这个?”他一脸不可思议地问。

    他以为像他们这样的年龄段的人,都不信佛。

    他很好奇,归慕身上是有多少老灵魂?

    只见归慕看着青龙寺的牌匾,说“信总比不信好。”

    争取总比不争取要好。

    裴靳琸耸肩,懒懒道“我没有愿要许。”

    归慕看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真好。

    无愿无求,他本该如此。

    她就不行。

    归慕在香火供应处领了三支香,登记了名字。

    裴靳琸排在她后面,也领了三支。

    名字紧挨在她后,第一次看见他跟归慕的名字写在一起,心里酥酥麻麻的。

    归慕看他手里拿着香,疑惑地问“你不是没有愿要许吗?”

    裴靳琸点头,将手里的三支香递给归慕。

    那时,半山腰的风吹起了她的裙摆,他的肩上是风,没有什么迷了双眼,她的目光落在了裴靳琸的剑眉星目,像是偷了今晚的繁星洒在眼睛里,造就另一个星群。

    归慕听见他说“送给你。”

    送给你一个愿望。

    他伸手接过裴靳琸递来的三支香,温柔地,同样注视着他的双眸,她尽量控制好自己颤抖的声线:“谢谢。”

    裴靳琸手指摸了摸鼻头,手掌没有遮住脸上的笑容,轻轻的。

    他的手心纹路清晰,听老一辈的人说,这样的人一生都会顺风顺水,归慕只看到了这些。

    她听见少年干净清冽的声音。

    “归慕,你不用对我那么客气的。”

    *****

    佛门圣地,

    裴靳琸也跟着严肃起来,跟归慕说他在门口等她,他这样无欲无求的凡人还是不要惊动佛祖这样的老人家了。

    归慕点头,拿着手里六支香跨过侧门。

    她站立在佛祖前,左手拿三支香,待烟丝冒着星火时,归慕双手捏举香高过头顶,作揖,默念心中所想,最后把手中香置于香炉中。

    归慕双眼诚挚地注视着佛祖。

    她双膝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

    在门口矗立的裴靳琸看着归慕虔诚拜佛的模样,室内的光落在了她身上,她好像来自另一个维度。

    那一刻,他也并不是无欲无求。

    裴靳琸收回视线,走向旁边的功德箱,从包里拿出了所有的现金,留了一百当回程的路费,其余的都投进功德箱里。

    旁边站着的僧人让裴靳琸填写功德簿。

    裴靳琸拿起笔,

    写下——

    愿平安喜乐、心想事成,愿前程似锦。

    字体如他,潇洒肆意。

    最后的落款,裴靳琸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写下了归慕的名字。

    希望层层保佑,保你岁岁无忧。

    归慕结束后,裴靳琸已经写好往回走,俩人正好碰见,归慕问”你刚刚去哪儿了?“

    裴靳琸没回答,反问她“拜好了?”

    “嗯。”

    “幸亏人不是很多,不然要排队了。”

    归慕从小包里拿出刚刚求的平安符,“这个送给你。”

    “什么?”

    “平安符,”归慕小声强调“佛祖开过光的。”

    金黄色的,小小的,上面用红线勾勒出“平安”两个字。

    裴靳琸喜出望外,将眼底的愉悦藏得很好,只是嘴角不自觉上扬,他双手接过,“送我的?”

    归慕点头,扭捏着说“当是你送我三支香的回礼吧。”

    希望能护你一生平安喜乐。

    “从来没有人送过我平安符,”少年将平安符小心放进包里,“我会好好保存的。”

    红晕爬满了归慕的耳朵,烫烫的,归慕伸手摸了下耳垂。

    怎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回程时,归慕和裴靳琸在遇见猴子的石桥上看远处的风景,虽说是半山腰看不了山顶的云海,但是这个位置极佳,眺望,可以看见远处青山的绵绵云海。

    云雾翻滚着,奔腾着。

    “绵绵长飘三万尺,疑是银河降人间。”

    归慕没有讲明为什么邀裴靳琸来青龙寺的原因,裴靳琸也没有主动问。

    他们就这样静默下去,静默地看山,静默地看云。

    世间有许多静默,每一种都有不同的意味。

    但每一种事物的本质将在静默中延伸,它不仅是一阵无声的回响。①

    坐上回程的巴士,裴靳琸将耳机的一只递给归慕。

    一条线牵着两只耳朵。

    巴士的车轮滚滚向前。

    最后一首歌,耳机里穿来张国荣温柔似水的声音。

    歌名是《春夏秋冬》,歌词却是“秋冬夏春”,不按季节,不按顺序。

    明朗的热烈的青春年少,

    只有变化的四季知道,那里藏匿着一见倾心的人。

    巴士停在终点,

    青春散场。

    愿西屿的少年,山高水长,鹏程万里。

    苏眉下葬的第二天,她失去所有,独自乘坐大巴离开西屿。

    拉开窗户任风撞了她满怀,眼前的景色呼啸而过,即使是坑坑洼洼的街道,当她意识到不知何日才能重踏,甚至是今生不会再见时,也会显得落寞寂寥。

    邻座的人亮着手机睡着了,手机里播放着一首归慕不曾听过的歌曲。不知是不是眼前的葱绿迷了她的双眼,归慕翻出裴靳琸的电话号码,还是将那封“情书”寄了过去。

    “

    也许你我终将行踪不明,但是你应该知道我曾经为你动情。①

    裴靳琸,祝你梦想行于现实,祝你前程似锦。

    ”

    是告白,也是告别。

    她终于给自己贫瘠青春中唯一一次蜜桃色的插曲画上的句号。

    发出去后归慕将电话卡取出握在手心里,那一刻,这份年少青涩的爱意永远留在了西屿镇,留在了2012年的夏天。

    这已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Flee as a bird to your mountain.

    她终将飞往自己的山脉。

    裴靳琸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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