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城燕大建校百年阶级分化严重，学生基本上都是本校燕小，燕中，燕高，直升考上来的的。某种程度上算是学校绑架学生的手段，燕大垄断留学保送资源名额占阳城大部分，毕竟一个业有所成的学生能带给母校的回报不是尔语可估量。

    燕大换届校长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改革这几乎过于迂腐的规则，近几年燕大扩大招生，像鹿之喃这种凭借‘外校’排名第一考进来的也有不少。

    学生宿舍本来只有双人间和单人间，改革后为了体恤个别学生才修了一栋四人间宿舍楼。

    鹿之喃住的是单人间，一室一厅六十平米，独立卫浴。

    鹿之喃不缺钱，就算是鵺没有盈利，她还有“好人大哥”给她的无限制副卡。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仍然不知道那位跟她玩游戏的好人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

    鹿之喃小时候经常日夜祈祷那位好人千万别在她长大之前挂掉。

    他们之间一直是单线联系，不多，十年来也只有寥寥三次，只有对方找她的时候才会发几条短信，用的还是虚拟号，距离上次联系已经足足过去两年时间。

    鹿之喃学的是外语专业，主修德语，自学法语，辅修一些小语种。

    事情尘埃落地后，鹿之喃想带明理离开这里，语言通了就不愁活不下去，学那么多纯粹是想让明理挑个自己喜欢的。

    遭人痛恨的早八刚结束，鹿之喃就被导助拉住，陈乐乐捂着肚子一脸痛苦的说：“鹿之喃，帮我把这份稿件送到大礼堂好不好。”

    鹿之喃不是乐于助人的性格，何况她跟这人根本就不熟，大一新生刚开学不久，估计导员都没认全自己的学生，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记住鹿之喃的名字的。

    她刚要开口拒绝，就听脸已经憋成红虾子的导助忙不迭又开口：“今天大礼堂有演讲，这是临时加给方嘉泽学长的尾词，听说还有大人物要来，你帮帮我，我肚子要疼去世了。”

    方嘉泽的名字在燕大很出名，从大一校草如今荣升成大二校草，长相优越，成绩拔尖，背后家世显赫，叠加在一起早就成为燕大在论坛上盖楼最高的对象，如果不是这位同学实在是急着去解决个人问题，估计怎么也不会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

    如果是之前，鹿之喃大概会说，对不起，我也有急事帮不了你，毕竟大学里最不缺的就是同学，她只要回头就能找到另一个乐于助人的同学帮忙。

    “好啊。”

    鹿之喃欣然答应。

    外语楼和大礼堂距离不远不近，走路需要十几分钟，鹿之喃到大礼堂一号厅的时候里面乌泱泱的已经坐满了人。

    鹿之喃拿着演讲稿走到后台，不知道今天来了谁，后台站着两名保安守在入口处，鹿之喃走过去出示学生证表明身份来意，登记后保安才放人进去。

    走廊呈现L型，会客室在最里处，鹿之喃刚要拐弯，就听到几米之外传来交谈声。

    其中一个声音是方嘉泽，毕竟两人曾面对面见过，也说过几句话，大概率不会听错。

    另一个声音比方嘉泽要成熟许多，低沉的嗓音像夜晚令人心静的C2调65赫兹p大提琴。

    有些熟悉，说不上来在哪儿听过，仔细听的话那股子莫名其妙的熟悉又消失不见了，仿佛刚刚那瞬熟悉只是错觉。

    鹿之喃退后一步，贴着墙隐匿在走廊一米多高的花瓶阴影处。

    两人交谈声不大，只能隐约听到些尾音，方嘉泽称呼对方为四哥。

    方嘉泽的资料里显示他并无任何兄弟姐妹，到他家这一代基本上也都是远亲，方家与他没有关系好的同龄人。

    他们进去之后，鹿之喃站在原地默数五分钟才走出拐角。

    鹿之喃站在门口敲门，里面沉默片刻后传来方嘉泽的声音。

    “ 进。”

    会客室面积很大，分前厅，后厅，茶室和会议室，一般用于校方接待重要来宾和客人，或大额度投资校园建设的资本家。

    学校有流言，说上任校长还在这里建了间卧室，是真是假不得而知。

    见进来的是鹿之喃，方嘉泽起身迎上去，脸上挂着少年人独有充满阳光的笑意。

    “ 鹿学妹，有什么事吗？”

    坐在沙发上的人听到这句话抬起头，鹿这个姓很少见，他倒是恰好认识一个。

    “ 班助让我过来送演讲稿，里面多添了些尾词。”鹿之喃把拿了一路的纸页递给他。

    阳城的五月火伞高张，尤其是中午，温度更是高达三十几度，一路走过来鹿之喃的额角浸着一层薄汗，耳边有几根碎发贴在侧脸上。

    “ 麻烦你跑一趟了。”方嘉泽知道外面很热，他第一次见鹿之喃的时候就有些莫名的好感，这会儿看到她白皙的脸颊氤氲着一层浅淡的薄红，像个甜美多汁的应季脆桃，不知道咬上一口是什么感觉。

    “咳”察觉到自己正在盯着小学妹看，方嘉泽连忙说道：“你等等，我去给你弄点喝的。 ”说着就转身往茶水吧走。

    鹿之喃有些不舒服，是生理加心理的那种，尤其是看到方嘉泽的眼神。

    虽然她知道对方没有恶意，在方嘉泽眼里他们只是念同一所大学的普通学长学妹。

    也许是刚才听到的声音令她有些恍惚，察觉到自己状态不对，鹿之喃打算立刻离开这鬼地方。

    “不用….. ”鹿之喃转身朝着方嘉泽离开的地方，那个“ 了”字没说完，她倏地对上一双眼睛。

    鹿之喃这才意识到这里还有一个人，她以为走廊里那个男人会在后厅。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棕绿色的瞳孔，眼窝深邃，一双杏仁眼有一部分隐匿在睫毛之下。

    明理经常说她很白，眼前的男人皮肤也很白，甚至是有些苍白。

    没有过度打理有些随意的半背头梳在脑后，浓黑的眉毛像一把倒悬着的墨剑，英挺的鼻梁配上看起来情感颇为淡漠的薄唇。

    看她的眼神仿佛像是常年在暗中窥伺蛰伏的毒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冲上来咬上她一口，立刻毙命。

    鹿之喃一直觉得自己对美色免疫力很高，此刻她也忍不住在心里诽腹夸上一句帅。

    如果是在鵺见到，说不定还会冲他吹个她的招牌口哨。

    帅是挺帅，不过，看起来像是活不太久的样子…

    景誋并不知道自己因为皮肤白，在对方心里的形象已经贴上“体弱多病 ”的标签。

    他在看小崽子这些年的变化，虽然隔一段时间邮箱里就会收到她近期的照片，但跟看到真人的感觉还是差别很大。

    常年不会动存在电脑里的相片，此刻就站在他面前，是个有血肉之躯，会呼吸能动的人。

    上次见她还是个脏兮兮的小平头，可怜巴巴的蹲在路边，瘦的像只丑猴子。

    一开始他还以为她是男孩，如果知道她是女孩，景誋不会跟她开启这场有些匪夷所思的游戏。

    或许会给她笔钱，但绝不是像现在这样，存在于他将近三分之一的人生里。

    毕竟他没有玩儿养成幼/女的变态爱好。

    现在倒是像个女孩，皮肤白皙，巴掌大的瓜子脸，睫毛浓密纤长，似一把解暑的小扇，澄明澈亮圆圆的大眼睛正在看着他。

    就是头发怎么还是这么短？

    还有，她怎么这么矮，有一米五？

    刷卡没见她留情不好意思，那些钱没有用来吃饭的？

    看来黑土豆长大变成白土豆，但还是小土豆儿。

    如果鹿之喃知道他在心里说的话，绝对会踩着小板凳，拿棒槌砸他的头。

    鹿之喃号称自己165，体测实际163，喝完酒170。

    方嘉泽给鹿之喃拿了瓶冰可乐，还往里面加了两片鲜柠檬片，她拒绝了对方的相送，自己先行离开，从始至终也没和沙发上那个病秧子说话。

    外面太热，鹿之喃在礼堂最后一排找了处角落坐着，拿着加了柠檬的可乐慢悠悠的嘬。

    演讲还没开始，大部分学生都在跟身边的朋友聊天，前座两个女生的交谈声不大，说到激动的时候才会拔高音量。

    经过前座学姐们的“科普”她才知道，今天来做演讲的大人物就是刚刚见到那位，上上届燕大的风云人物景誋学长。

    鹿之喃很早就在明理的资料里了解过景誋，安森集团现任董事长，近几年开设分公司安森科技，主营半导体芯片技术和人工智能。

    家中成员简单，只有一个姑姑和妹妹，父亲早亡，母亲则是没有任何资料，流言颇多说什么的都有，不过看他的瞳孔和皮肤颜色应该是混血无疑，他的母亲应该是欧洲人。

    咕噜噜，咕噜噜。

    前座交谈的学姐听到声音转头，看到穿着牛仔背带裙的鹿之喃嘴里咬着吸管，正往里面吹气吐泡泡，腮帮子一缩一鼓。

    鹿之喃想到半个月前，明理拿着她们几乎三分之二的资金去打压嘉途集团的股票，给对家公司暗中送嘉途集团的合同漏洞，她们倒是没打算用这个方法就能搞倒一家上市企业，只是想试试水，运气好的话可能让对方褪点皮。

    最后却发现，事实远比想象中的更残忍，别说褪皮，人家估计都没察觉到这点小插曲，或者说根本没在意。

    嘉途集团这二十几年与对家根本就是明夺暗合。

    从那一刻鹿之喃彻底明白，这年头光有钱是不够的，钱对于普通人来说很重要，但对于那个圈子来说，钱只能算温饱敲门砖。

    权势才能让丑恶的上位者弯下脊背，低下额头，跪如蝼蚁。

    赚钱对鹿之喃来说很容易，分布出去的股票基金每年营收很可观，足够她和明理经济独立。

    但想要权想要势不是争个朝夕就能解决的事，已经在社会上站稳脚跟的家族都是几代人共同累下的基业。

    草卵覆顽石，犹如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鹿之喃想到她转身临出门的时候，听到背后方嘉泽对景誋说话，似乎很怕他。

    尊敬和怕还是有区别的，常年混杂在牛鬼蛇神世界里的鹿之喃足够敏感到能察觉。

    半月前的挫败感几乎让鹿之喃感到绝望，计划需要顺应时势而变化。

    一个计划需要付出数年，推翻却只需要一瞬间。

    此刻鹿之喃不得不在心里重新部署，有些危险的念头一闪而过，做起来几乎是伤敌一千自损成倍。

    想到母亲死亡前那双绝望带有悔恨的一双眼，想到那个只有半颗头踏入世界就因窒息而憋死的孩子。

    鹿之喃没有给自己多余的选择。

    大厦抽钢亦可倾倒，嗜血而生的蚂蚁也能爬到大象头上钻进耳朵咬断喉咙。

    景誋在台上说了什么后半段鹿之喃没有认真听，无非就是鼓励学子积极向上，学有所成终将改变命运。

    可有些命运从出生就已经奠定。

    燕大的校区分两部分，南校区和北校区之间出行需要乘坐校内班车，很多学生都会选择在学校骑自行车或平衡车赶课，私家车只能在外校区行驶。

    鹿之喃走在驶离南校区必经之路的侧面人行道，听到背后有人叫她，她转身，是辩论社的社长，因为同专业之前在大课上见过几次，之前曾邀请鹿之喃进社。

    “学妹好巧啊。”

    简直是老掉牙的开场白，鹿之喃压下心中不耐，努力保持着曾对着镜子练习很多遍的傻X甜美笑容。

    “啊，学长你也是来看演讲的吗？”

    有些青涩的男人手里拎着平衡车，对可爱小学妹的笑容完全没有抵抗力，对待鹿之喃声音不由自主的放轻：“是啊，快中午了，不如我们一块去食堂吃饭吧。”

    不熟悉的男女一开口就请吃饭多少有些唐突，但一起去食堂吃饭就不同了，有没有多余的意思至少话里挑不出什么毛病。

    鹿之喃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往往这个时候对方会当成是默认。

    两人继续往前走，鹿之喃话题一转问他：“这个好学吗？”她指了指对方手上的平衡车。

    “不难，主要是看平衡能力，你想学吗？我教你。”

    鹿之喃表现得跃跃欲试的样子，眉眼弯弯，几乎不假思索就答应下来。

    鹿之喃踩上去，对方抓着她的手臂教她：“把重心放在腰上，控制好腿，身体微微前倾，不要怕。”

    少年男女在校园里举止暧昧，看起来像是一副色彩丰富青春活力的风景油画。

    “好像可以了，我自己试试。”鹿之喃巧妙的躲开了对方搭在她小臂上的手。

    “好，那你小心。”

    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车轮磨擦在水泥石板上的声音，鹿之喃突然加速，像是完全控制不了脚下的平衡车，身后不远处传来呼喊，她没在意，咬咬牙继续往设计好的位置滑动。

    一阵刺耳的急刹声划过寂静的校园上空，停靠在路灯上歇栖的鸟儿受到惊吓，张开翅膀慌张飞走。

    坐在后座的景誋因为急刹惯性身体前倾，因为挡板他看不到车前发生了什么事。

    司机没有立刻下车，而是先对着车后座的人汇报。

    “景先生，抱歉，好像撞到学生了，我下去看看。”

    车子在学校速度不快，估计没什么事，景誋没太在意，直到他听见外面有个男生在喊鹿之喃。

    景誋这才把挡板降下来，想到刚才在会客室见到的小白土豆，眉峰微蹙，这些年也没听说过她发生什么意外，怎的今天会出事。

    鹿之喃就是因为车速不快，所以她故意调整了力度，摔下去的时候扭了下腿，她没想过会这么疼，也没想过会直接疼晕过去。

    景誋打开车门下去，就看到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男生想要抱起鹿之喃。

    “放下。”

    男生回头脸上表情里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车上的人会是景誋，刚才在台上演讲的人。

    此时他也顾不得什么，语气有些急：“景先生，我需要带学妹去医院。”

    景誋站在一边，居高临下的睨着他，语气有些嗤笑：“怎么去？用你的平衡车？”

    男生脸憋的通红，想解释什么又说不出口，只能憋着一口气在肚子里。

    景誋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棕绿色的眼眸低垂，后梳的头发让男人此刻阴郁到极点的表情一览无余。

    他像是在看地上什么不值钱的垃圾。

    放在她腰上那双肮脏的手和廉价甚至称不上车的劣质东西，实在是与她不相匹配。

    因为这不知道打哪儿冒来的杂碎，毁了他们今天的十年重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