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川带着程烟到了一家裁缝铺子。

    程烟突然知道了为什么自己刚才会下意识询问司川是否知道百乐阁，这一路上司川都给程烟一种感觉，从山城到皇城，每一个地方他都熟络得很，以至于在船上的时候，他同自己聊起各个地方的风土人情和民俗文化时都如数家珍。

    譬如此刻。

    这家裁缝铺的老板娘看见司川，开口便打趣说着“这回倒是知道带个姑娘来了”

    司川接话也无比自然“王娘您可别打趣我，给这位姑娘做身合适的衣裙可行？”

    王娘目光和善地朝程烟笑了笑，而后观察了下程烟周身，程烟一身便装，腰间还别着刀，典型的江湖人士的装扮，并不像是会穿裙服的人，王娘重新看向司川“你确定人姑娘愿意？”

    司川看向程烟，半哄半商量地说着“你想进去，肯定得换个身份，此番便换个行头，好不”语气有些委屈兮兮。

    程烟对司川这种语气，总觉得熟悉，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索性不想了，只看着王娘说着“我愿意”

    王娘闻言，目光在二人间看来看去，有些诧异和考究，她冲程烟笑了笑，而后把司川拉到一边“你直说，你是不是想把你之前画的那张图做出来，亦或者说，你小子压根就是按着这姑娘来画的？”

    司川闻言笑着掩饰过去“王娘不是看过那张图，图上的美人可没脸，不过那身衣裳确实可以做起来，但现下我要的就是身普通些的衣裳，有急用”

    王娘打量着看了司川许久“你小子，我还以为你可算知道安个家了，那你且说说那图上的按什么尺寸”

    司川知晓王娘心中挂念自己，便赔笑着实话实说道“按这姑娘的尺寸，这不把人带来给您量了吗？但王娘，您可千万别说漏嘴”

    王娘心满意足，抬手拍了拍司川“这才对嘛，你放心，我可是十里八方出了名的嘴严”

    两人嘀咕半天，程烟也不是很感兴趣，只是看了看店中的布料，心想着离开时给程暧也带几身衣裳回去。

    王娘和司川回来，王娘看着程烟地眼神比之前更显温柔，王娘心想着，司川这小子倒真是会找，这么水灵的姑娘，她可从来没见过，不管是皇都里那些来找自己定制衣裳的达官贵人还是那些伶人乐妓，都不及眼前这姑娘好看，真真是光看着就让人心情极好。

    过了好些会，程烟被看的有些不自在，却不知该如何行事，只好看向司川。司川把手放嘴边，轻咳两声，喊道“王娘”

    王娘方才回过神，自己竟一下看入神，向程烟道歉着说“咳咳，不好意思啊，小姑娘你这生的着实好看，我虽阅人无数倒也实在惊叹，这样，你先来后院，我给你量下尺寸，然后你选选这布料颜色什么的，可好？”

    “多谢，至于颜色布料，让他找吧”程烟话落，目光看向司川。

    司川知道程烟是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才错开视线，便忍着笑说道“好，我来找。”

    程烟跟着王娘进了后院。

    程烟量好尺寸出来，看向司川“找好了？”

    司川一如既往地笑得不值钱“找好了，我还有些事需得同王娘说说，再等等我可好？”

    程烟以为两人要叙旧，便主动说道“行，那我出去等你？”

    司川闻言立刻摆摆手“不必不必，美人在这等，我和王娘很快就说好”

    程烟不打算过多纠缠，便寻了个地方呆着说道“也行”

    王娘被司川推进里间，有些疑惑“你小子，又打什么注意？”

    司川交代着“王娘，那衣裳我们急着用，您先尽快做件姑娘模样的裙子就行，但是布料得挑好的，另外，我之前给您那画像上的衣服，我要你藏起来的那种布料”

    王娘闻言便看向司川，话音里半点不带虚的“我藏起来的？我藏哪块布料了，你小子这话说的”

    司川知晓那布料特殊，王娘不敢随意拿，便一改往日神色，认真道“王娘，您不必瞒着我，当年我虽然小，但是有哪些人在哪里待过我还是有些印象的，不然王娘也不会一开始就对我另眼相待，您说呢？”

    王娘不知道是否还应该辩驳一下，但是对上司川那带着笑意却仿佛看透一切的眸子，心知再多的辩驳都没有意义，索性说道“那料子可金贵的很，而且那位大人出事之后，可没人再用过，你可想好了？”

    司川知晓王娘想通了便又带着惯常的笑说着“无妨，银子的事，我出得起，至于那些事……好布料本就该有好的出路，不能因为人的问题而藏起来，而且您不也是因为心疼那料子才藏起来的？”

    王娘闻言，脸上方才带了笑“行吧，那就算你小子会说。”

    王娘和司川从里间出来，程烟看向两人，王娘朝程烟笑着询问“找好了？”

    程烟点头“嗯，这三样劳烦各来一件”不知为何，程烟总觉得王娘看她的眼神总像长辈看着自家小辈。

    王娘看了看程烟选的料子“小姑娘眼光真好，这可都是好料子，时下也流行的很”

    司川听着两人对话虽然不太清楚，但大概懂了。

    程烟意识到王娘和司川属于一类的，夸人的话随口能出，便尝试习惯，交代着“劳烦王娘，就按着我方才给的尺寸做，七日后我来取可行？”

    王娘算了下近来的工期，有些为难地说“这可能还有些困难，近来单子比较多，姑娘可是着急？”

    程烟确实需要回刀帮了，在皇城如果百乐阁一如所获，那可能即刻就走了，如果有所收获，那可能也会先回去一趟“王娘最少需要多少时间？”

    王娘想了想“约莫半月”

    程烟估算了下时间，半月确实有些长了“可否加急呢？”

    王娘实话实说道“若是换做寻常店铺，加钱确实可以赶工期，但是我这小铺子每一单都很急，实在排不开空”

    程烟闻言，也只好作罢“那就半月吧，半月后我再来取？”这家铺子的衣料款式都很好，其他铺子确实比不上。

    王娘见状便点头保证“行，我保管做的你满意”

    程烟也笑着回应“那便多谢了”

    三人道别，司川和程烟准备回客舍。

    一路上司川有些若有所思，忽的想起什么“烟儿在皇城还有半月时间吗？”

    程烟点头，刀帮留在外面的，全是有身份的探子，若是让刀帮的人来替自己取衣服，刀帮在皇城的探子就很容易一窝端了，况且山城皇城之间山高路远，往返不易。

    司川冷不丁问了句没来由的话“那你打算一直呆在客舍？”

    程烟被问得颇有些无语，瞥了眼司川“不然呢，莫非你还有宅子可以让我借宿？”话说完，程烟发觉自己带了些情绪，一时间不知如何找补，索性不再说了。

    司川闻言笑着接话道“这倒还真有”

    程烟侧头看向司川，才发觉两人原来隔得这么近，许是因为街上人太多了，可在这人海中，一切都仿佛很自然，她也一度很自然，程烟不动声色扯远了些距离“那你还住客舍？”

    司川发觉程烟的小动作，并不以为意，这只能说明程烟是在意这段距离的，在意的就代表是有可能的，证明自己的线没放错“在下早就说明了在下居心叵测”

    程烟没怎么在意司川说的话，只是猛然想起来，《言缶》方才一个顺手落在裁缝铺了。

    程烟赶忙说道“我得回去拿一下书”

    司川刚准备说我陪你去。程烟就补了句“你先回去看看程鹿萱，原先和她约好了中午回去，若是晚了，怕她担心”

    司川知晓程烟一人回去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便点头让程烟安心“行，你别太着急，找不到我那还有”

    程烟应下，便走了，只是未曾多想这一本难求的《言缶》为何司川那里反倒如同应有尽有的模样。

    程烟刚准备进裁缝铺，就听到王娘在说话，话音中能听出她的喜悦“真好，当年的小屁孩现在也知道追着姑娘跑了，眼光也很好，那姑娘长得水灵，人又聪明，还有情义，你待他那么好，看到现下这样也会很高兴的吧”

    程烟站在门口，听到这段话，下意识猜想王娘说的许是她和司川。

    程烟的脚步顿在门口，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她其实不是个多幸运的人，这辈子五岁后便没接受过多少善意，想杀她的人居多，她也慢慢地学会了不在乎别人。

    但现在，她忽的想起来，一路上，司川和自己相处下来的点点滴滴，她从来没遇到过这么一个人，看似云淡风轻，什么都不在乎，却帮了自己很多事，会因为自己突然不见追出来，会因为自己有事瞒着他而千方百计地希望自己主动告诉他，会明确而清晰地告诉她他在乎她，而且身体力行地表现着，只是她十几年早就习惯了将自己封锁起来，所以也没不曾将他所做之事放在心上。

    但是，她的表现却仿佛在告诉她，她的改变，自那场变故起，她很少在人前多话，很少选择麻烦一个人，很少在没把握的时候贸然信任别人，更别谈打趣怼说别人，而司川成了变数。

    程烟就这样想着，想的乱七八糟，没有道理，但只有一个共性，就是全部和司川有关。

    直到王娘察觉外面有人在店门口许久，出来查看，程烟方才回过神。

    “唉，小姑娘，怎么了？想什么呢？怎么呆在这不进来呢？司川那小子呢？”

    程烟缓慢回过神来，扯出一抹尽量自然的笑，看向王娘“哦，没事”慢了半拍想起来“王娘，此番过来是我方才落了本书在这里特来取的”

    王娘笑着说“哦，原来这书是你的啊，来来来，我拿给你”

    程烟点头“好，劳烦王娘了”而后忽然在心里涌起了一个想法：王娘不知道这书是自己的，那是不是说明自己和司川来之后的这段时间有别的客人曾来过，所以王娘方才的话说的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