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烟倚着大树，抱着刀套，她浑身发凉，她望着云层之下模糊的月亮，她垂眸便可看见那星星点点的灯火，那些灯火，历经晴雨，顽强扎根。
家仇与初心，她又该如何抉择……
为何，这天下安宁，要牺牲她程家满门……
程烟闭上眼眸，却满目都是，那几日，她于街上走着，想着，该如何入皇宫时，所见的场景。人声鼎沸，百姓安居乐业，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她亦想起，近来天寒地冻，南边雪灾又起，给寻常人家带来的灾难，而朝廷的不作为和地方的苛捐杂税，更让这分灾难演进……
她想起，幼时习武，父亲担心一身武艺给她招惹祸患，便问她，为何习武，她说护佑一方安平，使手中铁刃藏起锋芒是程家每代的使命。
阿翁也是因为这句话，才开始教她武艺。
她曾想，等武学集大成，她便参军，成为大将军，护国疆土，守民安乐，可后来……
那是程家满门的血仇啊，可这天下，观之所有，却不会有人比萧许川更适合做那些事……
程烟满眼皆是火海，转瞬，又成山下之景，她一夜反复难眠，却终究在心中有了抉择。
次日早晨，程烟和三位长辈再一次开了一个会。
三位长辈皆愿意放下程家恩怨先行保卫百姓，也愿意尊重程烟的一切决定。
程烟一夜未眠，却也想明白了，自从父母去世，自己一直活在程家的覆灭的阴影里，始终活在程家满门的血海深仇中，却忘记了阿翁从小告诫自己的话，也忘了武学之本。
“好，那我们便以天下百姓为先”
“当今朝局闲王与皇帝分庭抗礼，观之天下，除萧许川以外，却无人可再有这般能力，咱们若是选择起义，必当与闲王站在一边”程烟向三位长辈分析着局势。
“闲王虽是当年是程家一案主谋，但是从幼时便展现出超乎常人的能力，此时异军突起，能力也更显强大，确实是帝王之选。”关叔说道。
“当今皇帝可有余子？”郭伯伯询问。
程烟将现在的形势分析给众人听着“有，但是年纪能力相匹配的只有一人，萧远，另外还有一个，年纪很小，但是我曾接触过，是个好苗子，萧隶”
程烟想了想，又补充“可惜萧远也并不适合当皇帝，喜爱文乐，若是平和年代，倒也无碍，只可惜，现下贼心四起，天下将乱。”
三人互相看着，最后关叔主动说道“那既如此，我们便只能选择闲王？”
郭伯伯也点点头，说道“如此来说，应当如此”
“既如此，便只能这般”沈娘微垂着眼眸，叹了口气，缓声说道。
程烟见三人都一致了决策，便说道“既如此，那我近来寻个时间去找闲王，同他说明刀帮不会阻碍他，并会在紧要关头助他一臂之力”
三人点点头，说道“那便有劳姑娘了。”
说完了事，大家便各自回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沈娘和程烟。
程烟看着并未起身的沈娘“沈娘还有什么事吗？”
“姑娘，有句话不知是否沈娘该讲，但您唤我一声沈娘，我总想多说些”沈娘觉得若是自己不说出来，日后总会后悔。
“沈娘但说无妨”程烟用手指试了试茶壶的温度，见还温热着，便起身给沈娘倒了杯暖茶。
沈娘看着那杯茶，却不曾拿起，而是说着“我记得萧许川这孩子，当年他是真心对姑娘好，而且那孩子心底良善，自然也不可能去谋害程家”
程烟垂了垂眸子，她亦不想相信，可她却找不到什么理由去作另一种解释，她亦不敢去找，她怕自己刻意为他开脱……
程烟沉默良久，方才缓缓开口，她话音不带温度，不添情绪“沈娘，我也不愿相信，下山之后，我选择相信了他，可是，那些证据是我亲眼所见”
沈娘心觉不对，她仍旧尝试劝说“姑娘，沈娘知道你伤心，姑娘或许可以想一想，证据也有可能是假的，或许如此姑娘能好受些。”
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程烟她看着长大，她自然知道，这孩子向来会将所有的责任压在自己身上，此次她以天下苍生为首，或许人人称赞她的大义，但她知晓，程烟心中比谁都苦，她成全了所有人的安乐，却将所有苦楚，所有仇怨都尽数吞下。
沈娘此番说话，并非真正想为萧许川说话，只是，她希望程烟心中好受些，哪怕是将她隔绝成外人。
程烟抬起自己身旁的茶杯，她饮了这杯茶，却是杯凉茶，程烟清楚沈娘的含义，沈娘心里有道尊卑线，从不主动向自己说什么，从来只会在要紧时刻提醒自己，此番，是想告诉自己不要再沉浸在报仇的痛苦中。
“沈娘，我知道了，我会放下私人恩怨，以天下百姓为先”程烟将冷茶一饮而尽。
冬日里的冷茶，凉到了胃里，让人记忆深刻。
沈娘知晓自己的话，终究没起作用，这一切，在心中扎根太久，十余年，程烟活在仇恨中太久，未经他人苦，无法劝他人善，解铃还须系铃人，可若是自己的猜测是错的，那便只会将这浑水越搅越混。
中午，程烟出来吃饭，却听到今天值班巡逻的人上来喊自己，说有人在山门口等自己。
程烟放下筷子，询问道“来的是何人？”
“那人说是当家故人”值班的人是个年轻小伙，年轻一辈多称程烟为当家的。
“故人？可是姐姐山下认识的人？”程暧看向程烟。
“许是，我去看看”程烟披上斗篷，跟着值班的人去山门口。
程烟目光停在刀架上的刀上，她想了想，还是将刀带在了身边。
程烟一路赶到山口，斗篷里钻进一身冷风，程烟鼻尖也冻得泛红。
程烟倒是没想过来的人的确是故人，是萧远。
“好久不见，程姑娘”萧远笑着摇着扇子打招呼。
“好久不见”程烟站在山口，打着招呼，没有上前的意思，对方来人不少，虽都不曾武装，但是这其中几人她都交过手，身手不凡。她自然可以全身而退，只是刀帮此刻不能轻易与他们开战。
“萧公子远道而来所为何事”程烟冷声说着。
“萧家人！”旁边人激动且愤恨“萧家人毁我全家，当家为何不动手”
程烟抬刀鞘拦住身旁的人“安静，我自有理由，你先上去，吃顿饭”
旁边的人愣住“当家这是何意？”
“吃饱饭，去问关叔，你……”程烟侧眸看着小伙“你是关叔一脉的吧”
刀帮主要就是四部分，程烟管总事务，沈娘也就是沈慧，主管内务，手底下一拨人，而关叔也就是关娄是探子，手底下也有一拨人，主要是刀帮的联络站，至于郭伯伯，也就是郭迹，手底下也有一拨人。
“是”那人闻声，颇有些惊讶，传闻刀帮上下所有人，当家心中全然知晓，他年纪尚小，却不曾想，程烟亦知道他所属分支。
程烟得人心，一方面也在于她对刀帮上上下下任何一个人都上心，真心换真心。
“嗯，那就听话，去吧”程烟朝人点点头，关叔手底下的，多以行动消息为长，想来也对从前的事知晓的多一些，而战斗力一般，留在这，自己还得分心以防有什么事伤到这人。
小伙不甘离开。
程烟放下刀，看向对面的众人。
“萧公子所为何事？”
程烟倚着界碑石，界碑石上刀帮二字翻新过，是萧俞广，也就是萧许川的阿翁所写，但少有人知道，毕竟程家和萧家之间隔着血海深仇，这种事情便少有人会提起。
“程姑娘聪明伶俐，应当清楚”萧远友善地笑着，他一个战五渣，偏生让他来谈这种事，他对上程烟，确实心里犯怵，毕竟人稍稍动手，自己脖颈就交代出去了。
程烟不喜欢和这种读书人打交道，除了程暧。
她不耐烦地看着萧远“我不喜欢和绕来绕去的人打交道，你们找个能直接说明白话的”
萧远无奈“那如此我们便换个人”他心中却在暗喜，这才对劲。
程烟总觉得萧远这无奈里有些得逞的笑意。
萧远扇子掩面“哥，这可不是我的问题啊，人姑娘要我们换人”
程烟一听这一声哥，心里咯噔一声，但又想道没办法，若是刀帮真决定与萧许川合作，那以后的相处自然也是必然的。
况且乱世之中，刀帮不可能独善其身，自成一派，此次站队，是必需之举。
程烟手捏着刀柄，盯着萧远身后的位置。
一袭黑色锦缎的衣裳翩翩，从人群中走出，披着白毛大氅，乌发翩翩，一如程烟初见萧许川，那是两人都身着夜行衣，可如今，程烟看着萧许川，却早已不似从前。
萧许川轻瞥了眼萧远“回去收拾你”
他知晓程烟会做出的决定，也知晓程烟不会想看见自己，才让萧远来的，只是萧远这性子，他每次都是一对上程烟就犯怵，这事也很让人无语……
萧许川看向程烟，两人距离不远，却仿佛隔着山海。
很明显，萧许川出来之后，那为首的几人看向程烟的眼神都变了，这几人都是贴身护着萧许川的，可上次程烟当着他们的面伤了萧许川，他们却没能奈程烟何。他们心中亦知晓，纵然当时萧许川不拦着他们，他们也很难从程烟手中讨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