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许川不动声色地说着这些，看不出他的真实情绪。

    “哦是吗？皇叔听闻这位姑娘是如今刀帮当家，也是反贼程氏余孽”萧暝的话音渐渐认真，丢去了之前的玩笑之意。

    程烟对上萧暝的视线，这道视线与当年不同。

    当年程烟与萧暝初见，是在宫中，那时的她尚不知宫中之人所给之物不可随意入口，亦不可随意接下，萧暝当是曾给过自己一颗糖，那个年纪，那种阅历的她，只将这一举动看作一桩很好的事，也便爱屋及乌地认为，萧暝是个好人，以至于父亲与母亲曾于家中说起萧暝心思不正之时，自己尚且严肃认真地反驳过父母之言。

    当年赠糖之时，萧暝眉目间是明显的善意，这里却像是看着一只本以为可以轻易捏死却三番两次逃出生天的蚂蚁，有一种要将其置于死地的恨劲。

    “皇叔当清楚，这话当不当说”萧许川闻言，倒是也没有惊讶，只是动了动身子，挡住了些许程烟，他慢慢地说着。

    仿佛更害怕这件事为人知晓的应该是萧暝一般。

    “川儿手里拿着堪比禁卫军的军火，而身旁还有着素有号称寒门归宿的刀帮当家，当今王爷入了皇城却不入宫，尚且瞒过了城门检索，还与反贼余孽朝夕相伴数日，这一切都足以说明闲王逆反之心滔天啊，让朕很难不信”萧暝一桩桩一件件说着，程烟心中的警惕却慢慢拉到了最高，杀意渐起。

    程烟听到这已经明白了，自打二人离开青州起，所有行踪皆暴露了，李良把他们卖了。

    程烟默默抓紧腰间的佩刀，如果可以，她真想先动李良，再对这萧暝下手。

    萧许川刚欲说些什么，继续拉扯。

    却见赵武站在门外出声禀报“陛下，刀帮的人和闲王的军武在门口”

    萧许川闻言，立刻看向一旁的程烟，刀帮的人为何会来，这在他的意料之外。

    萧许川还未来得及反应之际，后劲就遭了一击手刃，萧许川如今本就体弱，程烟的一击手刃，正常人也很难抗住，萧许川此刻直接便晕了过去。

    程烟无视着萧暝眼中鲜明的喜色，她恍若无人般，将萧许川稳稳放在一旁的椅子上。

    萧暝见状倒是笑了，见程烟将萧许川安置妥当，他开口问道“这是何意？”

    今日所有，他倒是都在意料之中，只是这个他那侄儿看的甚重的姑娘所作所为，倒是在他的意料之外，倒有些意思。

    “我想和你做笔买卖，今夜你若是想杀了我两，以谋反之罪，就门口那些人其实还有寻常百姓，皆为证人，你当明白，就算你不重民心，但在现下，你还需要民心，况且，你若是动手，这里外必定交手，而你应当记得，我武功不低，外面的人也同样不凡。”程烟不似萧许川那般有耐心慢条斯理地拉扯着，更何况如今地她不需要拖时间了，她将自己的筹码和要求一次性说清。

    萧暝不重民心，但如今天下权贵的心思早已路人昭昭，他若是连一个“名正言顺”都没有了，那他便真的再无缘由呆在这皇位之上了。

    更何况，若是交手，她于此处，仅有门外的赵武，可以来得及从她手中救下毫无武功的萧暝，可赵武，亦不是她的对手……

    “在理，所以呢？”萧暝若有兴致地转着扳指看着程烟。

    话虽至此，萧暝却连半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好似半点不觉得威胁，他淡定自若地坐着，仿佛一位看着小辈玩闹的长辈。

    “所以这笔买卖，即我给你当人质，而放他走，有着人质，你也该明白了，你手里的不仅是人质，你还将多了分把握，届时可以令择良机动手。”程烟鲜少有耐心同人理论这么多，但现在每一句话都至关重要，涉及到她和萧许川的命。

    “嗯，有道理，只可惜，你不了解我”萧暝笑着说话，却并不和善“按照道理，我是否该唤你一声程丫头”

    “我以为，我们两之间没有什么近乎可套”程烟寸步不离守着萧许川，就算今日战死在这，她也会把萧许川送出去，许是私心，许是萧许川此时确实是太多普通人的希望，又或者两者兼有，她即是程烟，便总会这么选。

    “那便罢了，程姑娘，你以为我当真有这么在乎这些所谓的黎民？那是我已故的兄长才会做的事，哦对了，程姑娘当记得程氏的旧事，当年令尊同样得民心，只是在绝对的权威面前不堪一击”萧暝是第一个可以不带任何情绪地在程烟面前提起这桩惨案的人，他话音冷漠，仿佛那年那场大火中，并无人丧生，或者说并无一人的命值得让人惋惜。

    萧暝虽不带情绪，却正中程烟的下怀。

    程烟克制住情绪，萧暝话音中的轻蔑，让她心中怒意翻天，她强压住想抬刀取了他的性命的想法，至少现在，不能动手，萧许川需得带着百万大军，天下归一的民心将这般冷血无情的人赶下高台才行，这世间事总讲究一个有公理，若是她此时私下动了手，她程家的清誉，萧许川的为人，都将毁于一旦。

    程烟默默平稳着呼吸，她继续说着“是，就算你不在乎，但是你今日带来的可是禁卫，而这里最能打的不过他”

    程烟指向门口的赵武“他打不过我，我只需撑死到门口，将萧许川交出去即可，而那时你的禁卫也将损失大半”

    “程姑娘的确会算账，只是我手里握着你的命值什么钱呢？”萧暝话音随意，仿佛并不在乎这笔交易怎么进行，而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将话说着。

    “一个机会，在此期间，你大可以下毒下药，消除我的威胁，我相信，你手里不缺这种废了人却仍旧留人性命的药”程烟话音一如既往地冷静沉默。

    萧暝看向晕着的萧许川，脸上忽然染上一抹深刻的笑意，萧暝笑道“也是，我这皇侄便是最好的例证”

    程烟闻声，她看了看萧许川，又看了看萧暝，萧暝眼底的笑意，是鲜明的讥讽。

    萧许川？这与萧许川有什么关系，程烟想起萧许川那满身的毒，将他弄得如同废人。

    程烟看着萧暝，她眼中有明显的肃杀之意“萧许川身上的毒是你下的？”

    “程姑娘问这个问题显得你并不聪明”萧暝目光重新从萧许川落在了程烟身上。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沉寂。

    程烟的手指轻碰上了腰间的佩刀。

    萧暝漫不经心地沉默了片刻，疑似在想着些什么，他忽然说道“行，我也当回好人，这个买卖我做了，程姑娘烦请现场便服了这丹药吧”

    程烟闻言，又松开了腰间的刀，来日，她必定同萧暝算清楚这所有的账。

    “可以，你让我先送他出去。”程烟目光落在萧许川身上。

    萧暝倒是并不担心程烟就此跑路，只摆摆手“去吧。”

    程烟半背半拖地将萧许川带到门口，将萧许川交给守在门口的陆鸣。

    门口如今两方势力对峙地很紧张，一触即发，而赵武则严防死守地守在程烟身后。

    “等他醒来记得什么是当说的，什么是不当说的”程烟未曾更多地同众人说些什么，只低声交代了陆鸣这一句。

    随后程烟刚转身，准备只身一人去府内见萧暝，却见萧暝不知何时出来了，站在高台之上，俯视着众人，仿佛所有人都是他眼中的蝼蚁。

    萧暝招了招手，赵武拿出一粒黑色丹药给程烟。

    程烟看了眼丹药，拿过便咽下，而后说道“放心了？”

    “自然”萧暝见状，眼中浮现一抹笑意。

    程烟这药渐渐起了效果，她手脚有些乏力，程烟用了全身定力稳住身形，看上去无异样。

    程烟稳住语气同外围的陆鸣还有其他人说道“你们先回去，等他醒了一切自有定夺，至于我的事不必多言，可明白？”

    陆鸣不言，他垂于两侧的手紧紧捏成拳。

    程烟知晓陆鸣的心思，她抬腿在陆鸣小腿处踢了一脚，力道不重“可明白？”

    陆鸣沉默半晌，低声几乎是咬着牙发出的声音“属下领命”

    陆鸣将所有人都领了回去，刀帮的人迟迟不愿离开，程烟朝他们点了点头，安抚着他们的情绪，方才离开。

    待亲眼看到众人皆平安离去，程烟方才失了那股平稳身形的力道，她身形不稳，险些跪在地上，赵武在一旁伸了手臂，才让程烟得以借力堪堪站住。

    待恢复了些许力气，程烟抬眸看了眼赵武，却未多言，扯了手，自己站直，随后程烟一瞬不瞬地看向萧暝。

    萧暝似乎在想些事情，并未搭理程烟。

    赵武见状，出声询问萧暝“陛下，不知如何处置此人？”

    萧暝被打断思绪，眉宇间带着不悦，却未问责赵武，也未表现出来，而是吩咐着“带入宫中吧，具体寝殿福公公……”

    话音至此倒是一顿，萧暝垂了垂眸子，轻转了下扳指，掩下心中鲜少出现的正常人会有的情绪。

    福公公，也已经离开了……

    萧暝丢了一句“具体事宜稍后会有人告诉你，回宫吧，勿惊扰了城中人”，便自己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