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许川离开许久后，程烟低眸看了看白玉佩。

    事到如今，他还是不愿意告诉自己吗？还是说……自己一直以来所坚信的，都是错的？

    月光渐渐褪去，启明殿中只有那细微的炭火驱散着无边无际的黑暗。

    程烟决定睡一觉，一如从前，想不清楚，索性醉一场，睡一觉，等天光大亮，一切终有结果，哪怕不明不白都是结果……

    程烟将玉佩收了起来，一晚上的折腾，她已然吃不消了，躺下便沉沉睡去。

    她许久未曾睡得安稳，今夜玉佩放置在一旁，她竟觉得着启明殿也不空旷，不像那几日自己梦中那般有着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寂静。

    程烟这一夜未作一场梦，只在天光大亮后，因着外面太过寒凉，自己起来无事而睡了回笼。

    她回笼睡了很久，梦见了自己长大后同萧许川的那次初见。

    当时的她还满腔仇恨，只希望早日查清真相，手刃仇人，却被一个人打破了意外，她最初看那人轻功了得，屏息之手法绝然，却不曾想，见上面时，那人武功全无，形同废人，虽周身矜贵气质难以遮掩，却仿佛浪荡之人，她只当自己生平第一次识人不清。

    那日于楼梯转角处遇上的萧许川，渐渐地，和今夜月光下眼尾泛红的萧许川重合上。

    程烟于梦中悠悠然醒转，是宫人来喊她起来用午膳。

    程烟点点头，告诉进来的宫人“拿进来吧”

    宫人见程烟居然能睡至这么晚，眼中带上明显的喜色，听着程烟的话，便点头退了下去。

    程烟看了看天光大亮的外面，有些晃眼，她低眸又看了眼一旁搁着的玉佩。

    她忽然知晓了为何，萧许川为何到现在仍要将一切揽下。

    他许是觉得自己身中剧毒，命不久矣，怕让自己空欢喜一场吧……

    程烟思及此，嘴角浮现一抹笑，却有一滴泪顺势滑落。

    泪珠滴落的瞬间，映着外面的苍松白雪，隔着纱帐，模糊不清，但却很清晰地能看出来，外面天光大亮。

    思及此，程烟却也彻底想清楚了，萧暝应当就是当年之事的真正的凶手，萧许川最初应当也是怕自己真和萧暝这般的疯子遇上，自己陷入险境，才故意设局让自己于宫中查到他故意设置的线索，将所有的脏水都泼到他的身上。

    只是如今的自己，唯一可以做的便只有在宫中先等着，萧暝如今尚未察觉萧许川如今的计划，自己需得牵制住他，以防有变。

    三日后，春猎结束，队伍浩浩荡荡地回来，宫中人声多了许多，程烟让启明殿中的宫人去寻好友去了，毕竟他们为了守住自己，连春猎也不曾出去。

    萧隶第一时间来找了程烟，同程烟讲着春猎时发生的事。

    萧隶在春猎队伍当中脱颖而出，虽比之成人尚有很大差距，但在同年龄的贵族世家子弟中夺得头筹，萧隶将这一消息告诉了程烟。

    程烟听着萧隶报着自己战绩，脸上染上笑意，萧隶的水平的确在同龄人中算得上佼佼者了，他的确有武学的天赋。

    一个月后，程烟在稀少的消息里得知，连州许久未攻下的缘由，似是因为主帅大病一场，只得老军师指挥，而主帅曾有交代，不可强取连州。

    连州的官吏百姓世代都清正廉明，萧许川不愿强取也是他的作风。只是他……怎么又大病了一场。

    上次见着他似乎也比从前消瘦了许多，当时连州尚未拿下，他突然出现在皇城宫中，应当是从宁州赶来，若非日夜兼行，断不会这么快，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病的吗？

    程烟思及不清，只日复一日地教着萧隶，萧暝偶尔来启明殿看着萧隶，程烟冷不丁用萧启的事情稍稍刺激一下萧暝，让他无暇认真去思索萧许川的行动。

    目前来看，效果颇好。

    萧暝的唯一痛点，就是萧启，程烟同萧启的接触不多不少，但却正好足够她拿去刺激萧暝。

    又一月，隐隐有着入夏的踪影，只是启明殿中的那颗枯树从不曾发芽。更别谈茂盛了。

    今日萧隶被萧暝带去看奏章了，早前来同程烟告假了。

    程烟坐在院中，吹着穿堂风，她困于四方院落，一处宫殿成了她唯一可去之处，明明体内的毒素仿佛影响甚微了，她却越发觉容易疲乏无力。

    冬日里，她喜欢于院落中晒着普照四方的太阳，如今，渐渐入夏，她喜欢上吹着无处不可去的穿堂风。

    听闻，秦晓文也到了连州，萧许川也醒了，两人时常一起出现，连州守将誓死不降，却在看见起义军之首的萧许川时，站于城门之上，鸣鼓示意愿意谈判。

    连州，从前自己随同父亲外出走访，最远便也只能去连州，那个地方同皇城气候风土一模一样，却并不算是繁华，因着离得近，所有的好资源都得先紧着皇城，但其中百姓却也生活富足，程烟从前不解，直到借宿的大娘告诉她，只因着虽然因着靠近皇城，连州的好东西都须得上交，但是也因为靠近皇城，连州的百姓才能生活地这么安稳富足。

    可世家大族之贪婪最为可见一斑，连州本就地方不大，如何撑得住这般上交。

    程烟后来一次路过连州，看到连州的变化，心中震撼，仅仅一年，连州也再难支撑皇城，连自己的日常生活都成问题。

    程烟了解清楚了之后，便回了皇城告知了萧许川，那时，萧许川还是太子，他主动主张连州与其他州郡一般，由当年丰收经营情况确定充盈国库比例，也不允许地方世家克扣占有。

    在那之后，连州方才重新回到正轨。

    想来，这连州的守将或许还是当年那位，哪怕不是，连州的百姓也应当都记着萧许川……

    如此看来，不用入秋，萧许川便能一举入住皇宫了。

    程烟坐在躺椅上，慢慢地，风缓缓吹过，殿外沙沙的树叶响动，伴随着一晃一晃地摇椅，她意识渐渐昏沉，天光白日下，她又做了一个梦。

    自那次连日的病痛之后，她常梦见幼时，许是经年之后遗憾太多。

    有人唤她，她慢慢睁开眼。

    那场天光白日下的大梦停在了那年夏日她练功久久不曾有长进，苦思冥想，看见程府侍女送来的糖糕，说是宫内太子殿下刚送来，因急着入宫禀报，不曾多留。

    她在这一次的梦中，未来得及见到他。

    程烟睁眼看见了全公公。

    “程姑娘，陛下唤您去昭阳殿一叙”全公公脸上却并不似从前那般一直笑眯眯的。

    程烟心中有些疑惑，萧暝每每都是隔几日来这院中坐一会，倒是第一次让自己离开这个宫殿。

    程烟并未言出心中的疑惑，只起身，随全公公一同出去。

    昭阳殿，是朝堂所在，全公公将人带到，便退了出去。

    这宫殿之中，除去文武百官，显得很空旷，那高台之上的龙椅，泛着光泽，下意识让殿中的人注目看去。

    程烟一眼看见坐在台阶之上的萧暝，萧暝未曾坐于高台龙椅，只坐于台阶之上，反倒像是落魄之人，在苦苦追寻那高位时，戛然而止，只是他的眼神，却看不出他在贪慕着权力。

    程烟抬步走过去，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萧暝见她停下，出声说道“你倒是这宫中第一个进来这里不先看龙椅，亦不埋头问安的人”

    程烟并未给出任何回应，仿佛萧暝方才不曾开口说过话，她问着“你让我来想说什么？”

    “川儿已经在和连州守将谈判了，你可知道了？”萧暝话音淡然，仿佛他只关心程烟是否知道了这个消息，而这个消息本身于他而言并无什么利害关系。

    “嗯”程烟对于萧暝这般语气也并不在乎，而她也打算遮掩些什么。

    萧暝似乎从头至尾都不曾主动干涉过萧许川起兵这件事，除去那日上元夜，他亲至闲王府带走了她。

    这天下，似是早就不放在他眼里了。

    “我估计入秋前，他能入宫”

    萧暝说话时自称常常是“我”，程烟从来也最看不透这一点，这人既能杀了自己的兄长夺取皇位，为何看起来，似乎从不在乎着天下，亦不向往这权力巅峰的位置，反倒好像更想自己不是那皇帝。

    程烟不曾应答。

    “我从前可同你说过，我本自生下来，便被断言短命，从最初，有人说我活不过百日，到后来，人人皆言我活不过三十五”

    萧暝说及此忽然轻笑“只是，我在百日尚未有齿时便咬了我皇兄，三十五将死之时杀了我皇兄，自此，我登上了帝位，再无人言我短命”

    哂笑在这空荡的宫殿中格外明显。

    程烟听着萧暝所说的话，她垂着眸子，不曾有任何反应，这么久，她大抵也推断出了萧启是萧暝心中的结。

    “我幼时，最喜与我皇兄相处，他每次战场归家，都会和我聊各种发生的事，只是皇兄随父亲行军，常年征战，一年都最多只能归家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