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后来,我动了妄念,我竟也想学武功,我也想保家卫国,我也想跟随皇兄与父亲,只是我只学了一日,便犯了病,咳了血,自此身体也愈发虚弱,皇兄同我说‘我不适合学武,文亦能治国’,我便努力研习。”

    萧暝自顾自说着,程烟在一旁并未打断,如今的她看不透萧暝的目的,现在是最好的机会,虽不知萧暝说的话有几分认真,但程烟看着萧暝的神情,第一次,她从这人身上看出了那么强的孤寂感。

    “自那日之后,我纸上筹谋如神算,武理无人比我通透,可战场瞬息万变,我又如何能够在千里之外的纸上,亦浅薄的竹简之上的能力预判,于是,那次的我没料到老将身受重伤,反应早已不似从前,我的父亲战死在了战场之上,自他离去,我见他的次数,只手可数,我关于他的记忆愈发模糊,只依稀记得,他似乎对我的母亲是有情的,对我也有过关爱,只是,后来,何肃舟出现了……”

    程烟听着萧暝说着,她眸光有些惊讶,她从未想过萧俞广战死沙场和萧暝还有关系,还有何肃舟的事,她原以为,何肃舟镇守北地多载,萧暝从不曾过问,是因为他不曾知晓那桩旧事……

    “父亲死了之后,百万将士须得有个归处,起义之势不能就此停歇,将士们纷纷拥立皇兄,我也拥立皇兄,可在皇兄登基之日,我被封为摄政王,我从府中出来,当时因着连年战事,很多人流离失所,我让福公公替我买了许多糖糕,发予那些困苦人,大家并不认识我,于是我听到了我从未听闻过得话。”

    萧暝话言至此,他似是在笑,却眼中带着悲凉之意。

    程烟默默等着他说下去,不曾打断,仿佛自己只是一个静默的树洞。

    萧暝缓缓启唇“众人说,皇兄重情,若是留有兄弟在,怕是日后会有祸事,亦有人说,摄政王精通文理,是很好的辅佐政务人选,但是这话一出,便立刻被人反驳了,说再通文理也不曾见他于危难中救过他们的命。”

    程烟听着这话,下意识接着“后来……”

    莫非后来萧暝便走向了极端?

    萧暝抬眸看了眼程烟,嗤笑一声,又看向虚无缥缈的远处“后来,我留了福公公在那里,一个人回到府中,皇兄在犒赏三军。我未曾上前打扰,因为……我不认识他们”

    “慢慢地,我不再同皇兄日夜交谈,我同皇兄疏远了,皇兄好像不明白我的意思,甚至让我参与批阅奏章,我在朝堂上,听见朝臣传达的话,是百姓称颂皇兄,我慢慢地开始嫉妒了,皇兄也在这时因着太过操劳,生了场大病,自此身体也越发不好,在军中受的旧疾经年累月下来,一一在这时并发了,皇兄将朝堂交予我。”

    “我开始借着皇兄之名,批了好多奏章,慢慢的,百姓对皇兄口中不再是称颂,更多的是咒骂,皇兄成了暴君,而皇兄尚不知这些,皇兄仍在病中,他很信任我,他悉心陪着皇嫂,陪着川儿,但显然,你父亲,知晓了”萧暝目光落在程烟身上,程烟站的与他有些距离,他隔着程烟,仿佛看到了经年之前,那人一身青衣站于昭阳殿前,自请退位的模样。

    当时,程杖也这般笔直地站着,好似不染纤尘,不着烟火,也如程烟这般看着自己,将自己那些私人之见看透了。

    程烟见他一直看着自己,出声问着“怎么不讲了?”

    萧暝听着这声,笑了笑,摇摇头“晃神了”

    是他错了,早在当年他听闻程杖生女,取名程烟时,他就该明白了,程杖从不是不着烟火,不染纤尘的人,他皇兄也不是,他们所求的是烟火人间,也从不是权力和财富,程烟的烟,是“依依墟里烟”的烟。

    只可惜,他很晚才明白,当年他同父兄一起努力推翻暴君的□□,如今他那看着长大的侄儿也带领百万大军来推翻他这个暴君的□□了……

    可他竟然开始舍不得了,他想将这些事讲出来,他怕回光返照看见那战火中悲鸣的黎民,而看不见他所想念的,所以他想尽数说出来,自己给自己织一场过去的梦。

    萧暝继续说着“后来,我皇嫂也知晓了,他们二人告知皇兄,切勿与我太过亲近,皇兄听了,但还是交了部分奏章于我,自己强撑着病体残躯,批阅着另一部分。”

    萧暝边说着,却忽然意识到,他只当皇兄早已不信任他,自皇兄离世,他也不曾回忆过去,可此刻,他忽然意识到,皇兄是怕突然撤了他的职,他心中会不好受吧……

    萧暝眼中泛起微红“皇兄身体每况愈下,我知晓他时日无多,我在那一年新岁来临之际,以皇兄的名义除去了对我登帝位影响最大的程家”

    程烟闻言看向萧暝,她没想过萧暝会在这时告知她真相。

    程烟听着萧暝仿佛诉说故事中的支线一般轻描淡写地略过了程家那满府邸的人命,那一场映亮天空的大火。

    程烟眼眸泛红,她喉间翻起血腥气息,她所求无非是当年凶手偿命,当年参与之人一一俯首认错,安抚程家满门英灵,可她努力这么多年,将当年参与之人一一手刃,唯独到了最后,最后了,她没了复仇的能力。

    萧暝不曾去看程烟,依旧自顾自地讲着。

    “那日,皇兄奄奄一息,垂死之际,他一边咳血一边努力看着我,他对我说,他用自己的命,去换天下苍生”

    “我将自己多年来藏起来的话脱口而出,我告诉他,我恨他,说出来的那一刻,我原以为,一切都可以结束了,可他却说对不起,这些年是他忽略了我的感受,然后他就死连了,死在了我即使带过去,却从未拿出来的短剑之下。”

    “皇兄死了,自此,我孤单一人,不在有人陪我谈天说地,不再有人说我不适合,亦不再有人让我再唤一声皇兄,他终于死了,可一切都还没结束……”

    萧暝忽地看向程烟,程烟手握成拳,地上凝着血迹。

    “程丫头,我自知自己命不久矣,但我近日总是想起皇兄死的那夜,皇兄最后,只让我善待苍生,善待川儿与皇嫂,只是皇嫂,也随皇兄去了”

    萧暝从未用这种称呼同程烟说过话,程烟听着却直泛恶心,萧暝纵有千般苦楚,万般难受,那又与她何干,与程家上上下下的人命何干,于她那自小便痛失双亲的妹妹何干,与萧许川又有何干,与这万千苍生百姓的生活何干。

    他以己之私便将天下尽数算在仇敌一侧,这天下心中有苦楚的人多了去了,若人人都因为自己的苦楚便开始肆意杀戮,等到行将就木,形如枯槁的时候,红着眼忏悔,否认,便算洗清了所有罪孽,那枉死的冤魂呢?谁的命不是命。

    程烟如今情绪起伏很大,她嘴角溢出鲜血,若是她尚有一身武功,她定会在此刻便要了萧暝的命。

    “此次看见川儿领兵之模样,见你同隶儿交谈的模样,我才发觉,我所求的,原不是报复,而是回到从前,从前,自己和皇兄一块长大,父亲不连年在外,没有突然出现的何肃舟的时候,我发觉自己开始想皇兄了,我不恨他了,我想见到他,但我怕皇兄知道我做的事,不见我,因此,我想着我还是将这些事告知于你,也算我能帮川儿做的唯一一件事”

    萧暝话音至此,程烟仿佛从萧暝的眼中看出了疯意,他似乎患了癔症,好似这对面所站着的是萧启一般……

    程烟缓慢出声,她微微启唇,鲜血便溢出,她只哑声说着“你……”

    她还未说完,萧暝闻声就侧头看着她。

    “程丫头……”

    萧暝低低地出声,他似乎是一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又似乎陷在幻境中不想出来,又好似大梦初醒般怔愣。

    萧暝眼角浮现眼泪,他脸上沾染着偏执的笑意“我曾经想皇兄总是心装天下,可若是天下人都咒骂他,这一切还有何意义。”

    “可这些时日,我时常看着你和隶儿上课的模样,我好似将那些记忆藏了起来,那些,我还不曾发现自己不能习武,皇兄还不曾离家,父亲还不曾因我而死的时候的记忆……若是可以,我倒是希望,我不曾做过那些事,手里干净,这样,我或许还有至亲,这偌大的宫中,我也不至于,觉着害怕……”

    程烟眸中布满血丝,噙着泪珠,仇人在前,自己杀不得,甚至做不了任何。

    “川儿是想保护你,才不说实话的,他那般在乎你,又如何舍得把你置于这大的令人害怕的宫中”萧暝看着程烟,一字一句说着,好似这些话便能让他死后安息一般。

    程烟起身,想要离开,忽的停住脚步,泪珠落下,砸在地板上“你可知,你夺走的是他当时所有的亲人,他的父母双亲,还有他本该亲近的皇叔”

    话音于昭阳殿中响起,打破了萧暝最后一丝期冀。

    萧暝竟还觉得萧许川只是觉着皇宫大的可怕才不让自己知晓真相,他竟还觉得自己或许能有亲人惦念,能和他皇兄有所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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