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暧放下书简，最终还是朝程烟走来，她拿出一个极小的木盒子，放在程烟手上，她说着“姐姐若遇意外，便将此物置落在地。”
程烟看着这木盒，下意识想要打开，这还是第一次见程暧这般，许是因着之前发生的种种事情，程暧放心不下吧。
她刚欲打开，程暧忽抬手按住了她的手，眉头紧皱，她看着程烟，低声说着“盒中是蛊虫，姐姐先不要打开。”
“蛊虫？”程烟闻言，松了手中欲开盒的力道，她看着程暧。
程暧自小便呆在刀帮，黎山下都鲜少去过，如何会习得蛊虫之法？又或者为何会学这种法子。
蛊虫之法，虽不算伤天害理之法，无非是操纵这类特殊物种，虽民间常称之为巫术，不详之法，但其实也算是一门技艺，不用之害人，又有何祥瑞与否的争论。
只是练习这种法子同舞刀弄枪不同，程烟虽不了解，但她却清楚，这世间任何技法的练习都颇为耗费功夫，这蛊虫之法应当也不例外，程暧因着早产，自幼便身体不好，她亦鲜少让她参与一些劳心费力的事，如今，这一切于她而言，都有些陌生。
程暧不知自己该如何解释，这事算是她的秘密，除了刀帮那位已故的婆婆，便只有萧远知道，她想同程烟说明白，却不知从何处说起。
是从自己见姐姐深夜同月色一起到刀帮之时，嗅见姐姐浑身的血腥气息，默默攥紧被褥的手，坚定自己要帮帮姐姐的时候说起，还是从自己偶然于书阁之中翻阅到的蛊虫之法，开始尝试自己养蛊虫的时候说起，还是从自己第一次尝试训练蛊虫，却接连失败，正巧碰见刀帮收留的一位婆婆由此发生的机缘说起……
这其中故事很长，程暧自知现如今自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向息的行动和姐姐他们二人万不能撞在一起，不然她和萧远的行踪便暴露了，便少了一张底牌了。
程暧垂了垂眸子，又抬起眼，柔声说道“姐姐……信我，我没用它害过人。”
“……”程烟听着这话，她笑了笑，抬起一只手轻扣上程暧的后脑勺，她轻抱了抱程暧，说道“姐姐只是在想暧暧为了这东西定然费了不少心力。”
程暧闻言，眼光中有些呆滞，她眨了眨眼，眼中担忧的情绪化开“能帮上姐姐就好。”
“暧暧放心，今日不会有事。”程烟松开程暧，安抚着她的情绪。
“那这蛊虫……”程暧有些犹豫地看着那个木盒子。
程烟低眸看了看这木盒子，又看了看程暧的神色，笑着说“我记下了，若有特殊情况，我定然摔盒。”
程暧闻言展露笑颜，眸中光亮微动“好”
程烟抬手默了默程暧的头，说道“现下得出发了，暧暧今夜也要万事小心。”
程暧点点头“姐姐也万事小心。”
程烟应下，转身准备离开，行至门口，她突然停下步子，说道“暧暧能学会这门自保的法子，姐姐为暧暧高兴，也能放心许多。”
话落，程烟拉开门，利落地从楼上下去。
门拉开带出了一些细微的风，程暧的发丝同发带轻轻飘起，她看着程烟消失的背影，她一直紧攥着的手一瞬间松懈了，原先白皙的指节之上因方才的力道，泛着红。
萧许川坐于一楼茶桌之前，一袭玄色夜行衣裳，头发尽数束起，程烟于楼梯转角处往下看着，一眼锁定了萧许川在的方位，不知为何，她莫名想到当时欲夜访百乐阁之时的事。
程烟加快了下楼的步子。
萧许川听着脚步声，他起身，说道“可都说好了？”
程烟闻言微楞，此话虽说寻常，但方才那事之后反倒让人有些怀疑萧许川是否在自己身上装了什么可以随时知晓自己周身发生了什么的物件。
程烟点点头，转移了话题“走吧”
萧许川倒是并未多言，只是目光稍稍在程烟腰间那个鼓鼓囊囊的锦囊处多停留了一瞬。
夜深，北地王爷府
向息坐于院中石凳之上，手旁的石桌上面放着技法做工一眼便能看出精致程度的糕点，还有一盏于北地而言称得上极为名贵的花茶。
他脸上失了白日里见萧许川和程烟时的谄媚、油腔滑调之色，倒是显得从容自在。
王爷府的大门大敞，几盏烛灯勉强算得上光亮，蒙尘的灯笼倒显得此处更加荒芜。
一人从门外匆忙跑入，跪于向息面前“大人，据探，确是五人。”
向息闻言，笑了笑“行了，今夜并无旁的安排，嘱咐下去，各自隐藏好。”
他顺手拿起那壶花茶，倒在了那人双膝之前的土地上，花瓣顺着茶水流出，落在地面，与那融入土中的茶水格格不入。
向息起身，看了看那仍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人，他抬步碾过那片花瓣，花瓣在重压之下，失去了弧度，他说道“下去吧。我还要为王爷好好守一守这王府，好迎接贵客”
那人闻言，恭恭敬敬地说着“是！大人。”
话落，那人弯着腰退出了王府，没入前方失去烛火光亮的黑暗之中。
向息看了看大开的王爷府，默默念着“只是今夜，还得放些饵料。”
程烟同萧许川一路从客舍赶至王爷府，两人速度相当。
却在靠近王爷府之时，两人同一时间不分先后地突然停下。
萧许川倚在胡同的墙上，平复着方才因着赶路不稳的气息。程烟自然而然地倚在对面的墙上，默不作声地笑着，借着月色，她也能看见萧许川的笑。
“回去？”萧许川出声打破了两人间的寂静，他话音间还带着笑意。
“来都来了，自然得看看对方准备了什么。”程烟微靠在墙上，慢条斯理地说着。
眼前程烟的这般神色，和当初将一切都算的精准的萧许川有许多分相似。
方才一路上，周围虽人烟稀少，毕竟夜已深，但或多或少这屋檐的砖瓦之上都是积攒着厚重的灰尘，而路面也是透露着常有人烟的行迹，更是有些微贩夫在街上行走，可这一带，仿佛像是被划分开了一样，不仅屋顶的砖瓦干净，恍若新砌，道路也是像是新铺好的。
若说最初是正巧遇上新屋子，但是越往里便越有这种痕迹，饶是有灰尘，也像是可以布置的，路面的痕迹更是少之又少，连他们白日里的马车印子都还有些痕迹在，因着路面太新，那痕迹借着月光倒是更加明显了。
“也好”萧许川顺着程烟的话说着，他目光中带着散漫，唯一算得上认真看着的便只有眼前的程烟。
二人重新直起身，萧许川站于暗夜之中，伸出手，月色照亮了他的指节，他拉住程烟，说道“明日再去吧。”
程烟下意识回握住萧许川的手，侧身看着他，她站在月光下，不知想着什么，但却没有说出疑问的话，只点点头“也好，回去歇一歇。”
萧许川看着她这一瞬沉默中神色的变化，他听着她的回答，默不作声。
程烟对着萧许川认真的视线，她匆忙移开视线，背过身，松开了手，状似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并不真实的哈欠，说道“这几日还真有些累到了，大病初愈还是得好好养养。”
她背过去的一瞬间，眼中便有了泪光，哪怕月光无法直射，只有地面的稀薄反光，也能看见的泪光。
程烟始终无法抛开所有，只单纯地想着当下，最起码当下他们都在好好活着。
她饶是只是看着他站在阴影之中，饶是只是看着他，孤寂一人，她便总能想到他一人扛着毒素，又将只身走向死亡，她自此不敢对上他认真的视线。
萧许川如何听不出她的情绪藏匿，他微微上前，轻轻搂住程烟，说道“烟儿，冷。”
四周无人，北地寒风萧瑟，风一吹，的确寒凉。
程烟手附上萧许川的手，寒意明显，她手上的温度显得格外温暖。
程烟拍了拍他的手，萧许川松开她。
程烟握着他的手，说道“快些回去，关好门窗，点个火盆，就暖和了。”
“好”萧许川见她思绪被自己扯开，自然地接着话。
二人回到客舍中，萧远和程暧两个房间都已经熄了灯，不知是否休息，但今夜应当不会有刺客了。
程烟看了看，思索了下，找了还在值班的小二又要了把钥匙，开了个新的厢房。
程烟拉着萧许川往另一侧走去，萧许川见程烟进门便关上了房门窗户。
他抬步去点了火炉。
热气慢慢充盈房屋。
程烟坐于地面的毯子之上，说道“今夜便不打扰他们二人休息了，咱两在这休息吧。”
萧许川灭了火折子，走过来坐在程烟边上，笑着说道“这倒是遂了在下的愿”
程烟听着这话，目光微微一愣，同司川时刻的他语气很是相像。
“我先去洗漱。”程烟觉得自己有必要给自己一个空间好好收拾一下自己的情绪，不然真的很影响这大晚上好不容易来地两人的安生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