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赵昀今开在东山口的买手店是一栋民国时期的独栋小洋楼。

    沧桑的红砖清水墙,祖母绿琉璃瓦顶,彰显沉稳雅致的历史底蕴。

    最顶层不对外开放,是专用于招待朋友的私人会所,内部装潢与建筑外立面一致,走复古的海派风格,中西元素混搭交融,既古朴又摩登。

    去到一个加了隔音材料的影音房间,推开门,一群排坐在沙发上的红男绿女正把一支麦克风传来传去,一人一句地唱粤语版《劲歌金曲》。

    随着赵昀今的现身,歌声暂停了一小段,众人纷纷转过脸来打招呼。赵昀今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继续,又十分自然地朝沙发最中央的空位上坐。

    他抬抬下巴,示意身边人再往边上让,伸手招呼沈星鲤。

    “沈小姐,过来坐。”

    或许是沈星鲤的风格与惯常出现在赵昀今周围的女孩子不太一样,在场人一时摸不清她的来头,暗暗投来打量的目光。

    既来之则安之,沈星鲤也不露怯,大大方方走过去,朝每一个视线相交的陌生人绽出笑容。

    赵昀今把iPad塞给沈星鲤,邀请她点歌。

    沈星鲤随意翻了翻已点曲目,满屏香港歌手的名字,间或插进几首日语歌。

    沈星鲤这三脚猫的粤语水平不敢随意亮出来“献世”,刷遍金曲排行榜,点下一首王菲的国语歌和一首经典英文歌。

    矮桌上摆着一排玻璃酒杯,盛满深浅不一的琥珀色液体。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唱完《劲歌金曲》,紧接的下一首又是《劲歌金曲·情歌王》。两首都是由三十多首经典老歌拼成的歌曲串烧,时长足足有10分钟,连在一起能唱掉半节课的时间。

    沈星鲤安静地坐着听,喝完赵昀今给她倒的半杯啤酒,还跟凑过来搭话的陌生人尬聊了几句。

    期间目光往紧闭的房门处扫过好几次。

    她会跟着赵昀今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唱歌喝酒,不是为了社交娱乐,只是想赌。

    赌一个钟馥屿会出现的微小可能性。

    就算这个可能性低到可以归入统计学里的“小概率事件”,她也不想错过那万分之一的发生几率。

    不记得目光第几次扫过又落空,麦克风被递到沈星鲤手里。

    赵昀今已经替她把歌顶到最前排,熟悉的前奏回荡在闹室里。

    沈星鲤抬起麦克风,温软轻盈的嗓音通过音箱扩大开,荡漾出摇曳的情调。

    她没有学过专业的歌唱技法,但胜在声音条件优越。认认真真投入情感地唱,便有自成一派的悦耳。

    「It‘s true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

    一只瘦劲的手压下房门的外把手,正欲推开,又在听到室内荡出的浅吟低唱时直直顿住,保持住虚掩的状态。

    英文歌的旋律偏抒情,是一首呢喃的小夜曲,把酣热的气氛都烘得柔和起来。

    最后一个尾音落下,吉他的和弦还在悠扬婉转地弹拨。

    沈星鲤放下麦克风。

    “可以出道了。”赵昀今十分捧场地赞道,“学过?”??

    “没有,瞎唱的。”

    沈星鲤不好意思地笑笑,目光又不经意地朝门边转,然后直愣愣地定格。

    钟馥屿刚巧推门而入,一身极休闲的基本款,即使隔着距离也能看出材质考究。

    柔软的质地贴合包裹着那具挺拔颀长的躯体,不过是那样闲适地站着,已经教人挪不开眼睛。

    沈星鲤抿住唇,头脑有一瞬的发懵,继而,是如愿以偿的欢欣。

    她赌对了。

    很快,在场人都注意到钟馥屿的出现。

    赵昀今瞬间从沙发上弹射出去,喜气洋洋地迎到钟馥屿面前。

    “阿屿哥,你怎么会来。”

    “不是你叫我来的?”钟馥屿嗓音慵懒地反问。

    赵昀今嘿嘿笑道:“也不提前讲一声,我下楼接你嘛。”

    沈星鲤坐在原位,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内容,只看到钟馥屿锐利清冷的侧脸。即使只是淡淡掀了掀眼皮,那样微小的举动,也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矜贵。

    半晌,便见他转过脸来,视线毫无焦点地扫过室内或坐或站的面孔,似乎并未注意其中有她的存在。

    沈星鲤却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急剧加速。

    钟馥屿并没有过来这边,径直去了另一侧的吧台处坐下。一只手臂随意地搭上大理石台面,身形有些懒散。

    与上一回的私人饭局不一样,今晚到这来玩的人身份不一。

    有本就属于这个圈子的,也有像沈星鲤这样,被朋友带着来的圈外人,只是为了尽兴地玩乐才凑到一处,彼此间互不相识。

    自然,在场有部分人对这位甚少现身的男士并不了解。

    坐在沈星鲤身边的几个女生正把头凑在一处嘀嘀咕咕。

    “那个靓仔是谁啊?居然把赵小少爷殷勤成这副样子。”

    “长这么帅,不会是明星吧?最近有什么明星来广州吗?”

    “不可能是明星啦,你想,娱乐圈里有这样的极品,大家还会不知道?”

    “也不是没有道理。”

    “有眼不识泰山!”

    一个明显懂行些的人啧了一声,表情夸张得很,“那位可是蒋家的直系。”

    “蒋?哪个蒋?”

    “原来是蒋家啊,那我晓得了,我之前听说过,伶仃洋上那座桥能架起来,有他们家出的力……”

    “嚯,这么红?”

    “可是赵家自己也不差吧,赵昀今至于这个态度么。”

    “当然不止这点好吧。”

    最开始科普的那个人示意她们凑近,压低声音暗示了一句。

    意料之内的,收获一声声震惊的抽气。

    沈星鲤也竖了耳朵去听,却只能捕捉到零碎的字眼,无法具体拼凑。

    其实那晚过后,她也偷偷在网络上搜索过钟馥屿的名字。但并没有像赵昀今那样,跳出满屏的词条与新闻稿件。

    他是真正没有蛛丝马迹的人,在互联网程度极端发达的当下,想要保持这种神秘性,并非易事。

    先前提及蒋家,那群人还敢顺着话题议论几声,此刻,却都默契地住了嘴。这份充满忌惮的噤声,间接坐实了沈星鲤的某些猜测。

    仿佛有一盏无形的聚光灯悄然换了方向,把光线独独投落在钟馥屿的身上,在一群装扮时髦的俊男靓女当中,圈出不可被忽视的存在感。

    这场派对的主人赵昀今正凑在钟馥屿身边,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几个与他相熟的朋友也起身去同他寒暄,余下的人识趣地收起探究,继续玩起自己的。

    第二首歌的伴奏已经播过大半,一句句歌词由白色渐变成蓝色。

    沈星鲤重新拿起麦克风。

    已经没什么人关注她在唱什么,就连她自己都显得心不在焉。满脑子都在纠结:是不是也该主动过去打声招呼?说点什么比较好?有这么多人在,是该表现得熟络一点还是客气一点?

    一番胡思乱想到最后,竟然只剩下一个很直白的疑问。

    他对她,还会有兴趣吗?

    借倾身拿酒杯的动作,沈星鲤装作不经意地望向拢在吧台处的小型包围圈。

    流光霏霏,一片斑斓之色。

    钟馥屿坐在最中央,身旁的人或坐或站,将他圈在最里层,兴致盎然地谈笑。

    他只垂眸安静地听,手心里把玩着一只银质火机,看上去有些意兴阑珊。

    沈星鲤喝掉手里余下的半杯酒,把麦克风横放于台面,起身去洗手间。

    洗手间在影音室外面,沈星鲤进去时,恰好有另一个女生正俯在水台前补妆,纤细的手腕扣着一只满钻猎豹手镯。

    她们的目光短暂相碰。沈星鲤率先释放友好的微笑,对方却只当没看见,亦没有任何要打招呼的意思,下巴微昂着,透过镜子折射投来的视线带着隐约的嘲弄、傲慢。

    那种无端被看轻的态度令沈星鲤感到不太舒服。但她很快压下,若无其事地旋出口红补色。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洗手间。

    宽敞的圆厅里多了两个人,正背身站在一架三角钢琴旁,对着面前的米白色布面墙体。

    那是钟馥屿和赵昀今。

    认出他们的同一瞬,沈星鲤的脚步迟疑地滞了滞,一旁的女生已经加快脚步走过去,笑盈盈地与他们搭话。

    “昀少,钟先生。”

    赵昀今转过身来回应,同时也看到定在不远处的沈星鲤。

    他出声唤道:“沈师傅。”

    与此同时,钟馥屿也侧过脸,神情清淡地看过来。

    这是他们今夜的第一次照面。

    沈星鲤迎着目光走上前,漾出笑容,朝他轻轻点头致意。

    赵昀今说:“阿屿哥,可惜你来迟一步,没听到小沈师傅唱歌有多好听。”

    钟馥屿正凝着她,漆黑的眼眸仿佛一汪幽深的潭水。

    沈星鲤飞快否认:“没有没有,就是瞎唱。”

    “我听过。”半晌,钟馥屿漫不经心地回道,“是还不错。”

    明明是很清冷,不加情绪的语气,落在沈星鲤耳边,却缠绕出勾人心痒的暧昧。

    脑海里应景地浮现出她曾唱给他听的苏州小调,浮现出关于热带岛屿的风花雪月。

    沈星鲤的脸颊蓦地发烫。

    赵昀今说:“是吧,我刚才还说呢,可以出道了。”

    沈星鲤笑笑,配合地应道:“我可是当真了,要是哪天科研搞不下去,就收拾收拾参加选秀去了。”

    赵昀今啧了一声:“哪里需要参什么选秀,我看抱紧阿屿哥这棵大树更实在些。”

    沈星鲤沉默片刻,才说:“既然是大树,当然不是什么人都能抱的。”

    她说得一本正经,也没去看话题人物,却能感觉到陡然加重的视线压迫。

    赵昀今哈哈笑起来,又趁机说服她加入自己的公司:“或者你还可以退而求其次,考虑跟我合作。”

    在场的另一个女生听着几人的对话,满脸隐藏不住的震讶,连连看了沈星鲤好几眼。

    赵昀今大大咧咧的,并没有察觉,她却能敏锐地捕捉到另外两个人之间隐秘而微妙的磁场。

    说不清道不明,却很难被忽视。

    但她并不在意这些。能够在钟馥屿面前刷存在感的机会并不多,如今既然有,她自然要牢牢把握住。

    女生抬手将一侧的发丝撩到耳后,笑着插话:“如今正流行女团组合呢,要是出道还缺个搭档的话,看看我合适吗?”

    说着,她朝沈星鲤伸出手:“Hi!我叫Sherry。”

    这个在洗手间里不肯拿正眼瞧她的Sherry换了副态度,变得友善而热情。

    沈星鲤象征性地碰了碰Sherry的指尖,点头:“你好,可以叫我Echo。”

    “Echo。”Sherry歪着头,好奇问,“可是昀少为什么要叫你沈师傅?”

    赵昀今“哧”地一声笑出来,抢先接话:“我不是随便乱叫的,沈师傅可是钟表维修行业的专家。”

    赵昀今撞撞钟馥屿的手臂,问:“对吧,阿屿哥?”

    沈星鲤嘴角一抽,尴尬地站在原地。

    更没想到的是,钟馥屿也会配合这个离谱的玩笑,说:“嗯。”

    “原来是这样。”Sherry不疑有他,立刻肃然起敬。

    “我好几年前有幸到汝山谷的机芯工厂参观过,听说成为制表师需要非常好的物理与机械基础,沈师傅还这么年轻,你是在瑞士的钟表学院修习过吗?”

    谣言就是这么来的吧。沈星鲤无语地想。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无声地向始作俑者发出求助信号。

    赵昀今兀自笑了一会,才舍得解围:“先别聊这些。”

    他指指斜倚在墙角边的一幅大尺寸绘画作品。

    “刚刚裱框的,正好,你们来帮我参谋参谋,挂在哪里更合适?”

    画布上明快饱满的荧光充满艳丽的冲击性,笔调梦幻童真,风格十分鲜明。

    “Ayako呀。”Sherry一眼认出这是哪位艺术家,“这幅原画应该07年的作品吧,原来被你收藏了。”

    “阿屿哥推荐我拍的,猜猜,成交价多少?”赵昀今问。

    Sherry猜了一个令人乍舌的数字。

    “差不多吧。”赵昀今肉痛道,“就这么一幅,抵得上一台911 Turbo S了。”

    “放心,会涨的。”钟馥屿平静地说。

    “对,她的趋势很好,我也推荐我三叔入手过。”Sherry表示同意,说着看了看圆厅的格局,提议,“放在那盏台灯后面怎么样?”

    赵昀今又问:“沈师傅的意见呢?”

    沈星鲤根本不了解这些,随手指了他们面前的这幅墙,瞎扯道:“我觉得这里就挺合适的,画面的色彩与这架钢琴挺搭。”

    赵昀今说:“你们竟然这么有默契,阿屿哥刚才也说挂这里。”

    沈星鲤没有抬眼,努力让语气显得轻松:“是吗,这么巧。”

    大概是他们出来得太久,有人从影音室里探出头,喊了赵昀今的名字。

    赵昀今拍板道:“那就这么吧,明早我请人挂上去试试。”

    赵昀今率先往回走。

    沈星鲤跟在最末尾,看到Sherry快步追到钟馥屿身侧,边走边说。

    “您好,钟先生,年前才在Teeming Gallery的艺术展上碰到过您,想不到这么快又能再见。”

    “你好。”钟馥屿客气地点头,并没有想要深入交谈的意图。

    他走路很快,眨眼已快要到门边,Sherry深吸一口气,又赶紧跟上去,再接再厉地开口。

    “其实我是那场艺术展的Curator(策展人)之一,能够吸引到钟先生这样品位一流的藏家来看展,实在是我们的荣幸。”

    钟馥屿这才顿下脚步,淡淡地笑道:“的确是很新颖布展,突破性的表达令人印象深刻。”

    沈星鲤目不斜视地越过了他们。

    进了门,沈星鲤重新挑了个角落坐下,自顾自拎过几支福佳白,把酒倒满在玻璃杯。

    边喝,边郁闷地想,无论在哪里,他都如此受异性欢迎。活跃在他身边的女孩子是那么的优秀,从外形打扮到举止谈吐,都堪称完美。

    而她夹在这些闪闪发光的灵魂之中,并没有多独特。又怎么期待他的另眼相看呢。

    正出神着,Sherry靠过来挨着她坐下,也拿了只空杯子倒酒。

    “沈师傅,怎么一个人坐在这边。”

    沈星鲤抬起头。

    她还以为Sherry和钟馥屿会在外面相谈甚欢,想不到这么快就进来了。

    她朝Sherry笑笑,没搭话,低头又把酒杯倒满。

    Sherry也不在意,主动攀谈道:“沈师傅唱歌这么好听,我最开始还以为你是附近音乐学院的呢。”

    Sherry拿出手机,问:“沈师傅,你介不介意我跟你交换个微信呀?今后要有什么腕表方面的问题,我可以向你请教吗?”

    为了避免她的身份变得越来越离谱,沈星鲤认真解释:“赵昀今是在开玩笑,我不是学钟表维修的,只是微信昵称叫这个罢了……”

    说着,一边亮出自己的名片二维码:“纯粹起着好玩的。”

    看到名片上长长的一串“AAA钟表维修沈师傅(诚信经营)”,Sherry才反应过来,扑哧笑了一声。

    “好吧,原来是误会,不过还挺有趣的。”

    沈星鲤通过Sherry的好友申请,又顺手改了一个稍微正常的昵称。

    随后的闲谈里,Sherry一直在积极寻找话题,与最初的轻慢大相径庭。沈星鲤却清晰记得她透过镜子投来的嘲弄,始终有点不是滋味。

    隔了一会,Sherry才问出重点来:“对了,沈师傅,你和钟先生……是怎么认识的呀?”

    即使问得再不经意,背后的意图也难以被遮掩。

    沈星鲤轻描淡写:“我跟他也不算认识。”

    本想就这么轻飘飘地回避过去,却有个男生从牌桌那边走过来,站到沈星鲤面前,给人当传声筒。

    “沈小姐,钟先生临时有个电话需要接,想请你过去替他两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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