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雪很少与萧成岭开诚布公地说话，只刚刚一番试探，便不由冒出冷汗来，于是借故说要去太医院视察，抽出身来，萧成岭看出沈如雪的回避，也不作揭穿，由着她去。沈如雪故意拖延了一阵，才出宫去，这才到宫门口便被一少年拦住，那少年有些面熟，是四皇子萧成霁的随从奚和。

    奚和：“沈姑娘……不，沈大人，殿下已经在马车内等候多时了。”

    沈如雪闻言，道：“怎么在宫门口等我？”

    奚和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道：“殿下担心你事务繁忙，所以便在这边等大人下朝，借着送大人回府的路上，商量事情。”

    沈如雪跟在后面，左右四顾无人才上了马车，见到萧成霁坐在马车内，行了一礼：“殿下久等。”

    萧成霁打量了沈如雪一番，见她束发带冠，身着官服，笑了笑：“才分别几日，如雪便已经成为父皇身边的红人，我该跟如雪，不……跟沈大人道贺。”

    沈如雪扶额笑道：“你不要打趣，你找我何事？”

    萧成霁：“我之前呈上的请求赐婚的奏疏迟迟未有回应。前一日，你派人来通传，说父皇召你入宫，我还以为是商议婚事。不曾想这之间那么多变故，听闻……”说到此处，犹豫了一会，接着道：“听闻，大哥和二哥也请父皇赐婚了，我没想到事情会这样，不过好在你机敏，化解了危机。只是，你为何要自请去疫区赈灾？你可知，此去凶险万分。”

    沈如雪叹了一口气，将那日养心殿内发生的事情悉数说与萧成霁知，又将今日朝堂上的事也一一说了。萧成霁思绪随着沈如雪的讲述起伏，半晌才道：“你前去疫区我还是不放心，若是你……”

    沈如雪打断道：“我自有打算，你不必担心。”

    二人一路说着话，很快便到了尚书府，沈如雪与萧成霁告别，急急去书房寻沈道远，推门便道：“父亲，等圣上的圣旨送过来，我便去金吾卫调人，此去疫区，我还想带几个府里的旧人，以供差遣，毕竟我们的人，我用着放心。”

    沈道远点头：“为父正有此意，我打算让忠叔挑选一些得力的家仆，与你一同前往，以备不时之需。”

    沈如雪这边刚刚清点完家仆，便去京城张榜招募大夫以及武夫若干，又去城内多家药铺征用药材。等圣旨送到尚书府，沈如雪便骑马去了金吾卫的大营调人，沈如雪策马驰骋，直闯大营，一手拖着圣旨，大声道：“圣旨在此！杜轶何在？”

    金吾卫大营都是精壮男子，见沈如雪纵马闯入，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心中颇为不服，听闻沈如雪询问，都不作声，只用不屑的目光打量着沈如雪，似要看她的笑话。沈如雪也不恼怒，打算挨个点名，一直点到有人回应为止，便道：“秦灿何在？”停顿了一会，见无人应答，又道：“代威何在？高烈何在？”沈如雪微微皱了皱眉：“诺大的金吾卫大营竟然没有我要寻的人，真是奇怪！”

    沈如雪快速扫视了一下营里的人，见一个光着膀子低头磨刀的男子，自从自己进入营地以来，一直未抬头看，便指着那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本来并未察觉沈如雪是在问他，见沈如雪下马走到自己面前，才后知后觉道：“回大人，林行文。”

    沈如雪从名单上查找，看到了林行文的名字，笑了笑：“林行文，很好，我任命你为此次去疫区的总指挥。所有征调的武夫，以及金吾卫都由你统帅。”

    林行文满脸不可思议，瞪大了眼睛，问道：“我吗？可我……”

    沈如雪脑子飞速旋转，她记得所有金吾卫的信息，这个林行文自幼父母双亡，投奔京城的舅父，从底层开始，一路靠自己进入金吾卫，但是因为没有靠山，即使多次立功也被按下不表，迟迟未被提拔，更因为得罪了杜轶，现在做着粗鄙杂活。沈如雪不顾他人议论，故意大声道：“我是圣上亲封的侍中，全权负责此次防疫，我不管你什么出身，但凡有本事的，我都提拔。从即刻起，你便是林特使，一切行动只需向我汇报，我命你在今日内清点名录，若有违抗，或者故意拖延行程的，按军法处置！”

    林行文也意识到此次是自己翻身的最佳机会，跪下接旨：“下官定不负所托！”

    沈如雪上前拍了拍林行文的肩膀，俯身低语道：“你只管放手去做，出了事，我担着！”林行文神色微变，点了点头。

    沈如雪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略微迟疑一会，抽出腰间听雨剑，剑身闪着寒光，沈如雪借着强劲的内力，以剑为笔，在地上写了一行字：与天地争命运，哀民生之多艰。然后收剑，在马上对着众人一拜，扬长而去。

    林行文望着沈如雪策马离去的身影，又见地上的字，心里叹道：这沈大人虽为女子，然并非等闲之辈！此时，原本等着看笑话的人，也围拢过来，道：“林头，这沈大人刚刚那身法，武功恐远在我们之上！”

    林行文瞪了说话的人一眼，讽刺道：“秦灿，你小子装聋作哑，若是你提前答应一声，这特使说不定就落在你头上了。”

    秦灿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那谁让圣上派个小娘们来统领我们，这事得让人笑一辈子，我可不想答应。不过，刚刚那一下子，这沈大人确实有几把刷子，竟然眼光毒辣地直接把林头给挑出来。林头你带队，这金吾卫谁敢不服！”

    代威细细看着地上的字，念道：“与天地争命运，哀民生之多艰！”停顿了一会，道：“这沈大人有心为民，救民于水火，这话说的霸气，这是要与天地斗的意思！”说完用手肘捅了捅一旁的高烈，道：“高哥，你怎么不说话？”

    高烈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可不像你们，无牵无挂，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儿，此次去疫区，万一我要是出了事，有去无回，我这一家子该怎么办？”

    代威连忙道：“呸呸呸！这还没出发呢，就说这些丧气话！我们金吾卫真去了疫区，怎么会跟傻子一样往里冲，保命的法子自然有的是。”

    林行文也不顾其他人的话，对着圣旨上的名单便开始点名，务必在今日内将出行的人员悉数清点完毕。

    沈如雪这边离开了金吾卫，又去查看药材筹备的情况，并让太子出面落实赈灾款的募集。到了第三日，一切准备妥当，沈如雪便带着大部队浩浩荡荡往南下，才出行不到十里，追上来一队人马，原是四皇子萧成霁。

    沈如雪语气中带着些责怪之意，道：“你怎么来了？你不知道这次去疫区很危险吗？你赶紧回去，免得拖我后腿！”

    萧成霁浅浅一笑：“我特意向父皇请了圣旨。所以，我是奉旨前去疫区督查，你赶不走我！”

    沈如雪眉头皱起：“虽然我还未到疫区，但是心中多少猜测此次水患之后，流行的是疟疾，你堂堂皇子，若是折在了那，我如何同圣上交待？”

    萧成霁见沈如雪是真的生气了，连忙道：“我不会拖你后腿的，这不，我可是带着十几车的药材支援你。”

    沈如雪叹了一口气：“算了，你既然都追上来了，又请了圣旨，我也没办法。不过你去了之后一切得听我的安排！”

    萧成霁身为皇子，却被一个下官支配，不怒反笑：“好好好，如雪，都听你的。”

    沈如雪也不敢耽误行程，命林行文接管萧成霁的队伍，将药材进行归置。因为天气的缘故，本来只需七日的路程，硬是花费了十日，才到达疫区的中心金州。金州刺史崔长吟亲自出城迎接，沈如雪也顾不得官场的寒暄，开门见山地问道：“目前受灾的民众安置在何处？县衙内可供差遣的官吏还剩多少？”

    崔长吟回道：“目前民众分散在城中各处，家中几乎都有病患，县衙内的官吏也有染病的，目前可供差遣之人，不到十人。”

    沈如雪唤来林行文：“林特使，你命人在城外平缓之处安营扎寨。再派人征用县衙仓库存放药材。”接着又对崔长吟道：“崔大人，事情紧急，还请将可供差遣的官吏全部召集，我有要事相托。”

    沈如雪等这崔长吟将八个官吏纷纷叫来之后，才道：“你们八人分为四组，每组领武夫十人，金吾卫四人，大夫四人，共计八十人，在三日内清点城内百姓，按照病症不同，症状缓急分类，登记在册。然后将这些病患按照症状缓急分区安置，所有未患病的百姓，统一安排在城外搭建的帐篷居住，除十岁以下孩童，孕妇，身有残疾，以及七十岁以上老者之外，全部征用，负责每日领药，熬药，送药，以及照顾病患，愿意留守城内照顾亲人者，可以优先领药，愿意照顾城内非亲人者，可以领取报酬，按日结算。”

    等众人领命离去，沈如雪才去寻萧成霁，见其在马车内查阅药材目录以及对应数量，便上前将一个装满艾草等中药材的香囊递过去，道：“此处荒芜，瘟疫盛行，这个香囊里面我配了驱虫的草药，你记得日日带在身上。”

    萧成霁接过香囊，放在手里闻了闻：“谢谢，我会随身携带。”说罢，将香囊别在腰带上，又对着沈如雪笑了笑，道：“你自己呢？”

    沈如雪：“我还只来得及做这一个，我自己的，我稍后再做。”说完准备下马车，却被萧成霁拦住：“你打算如何安顿我？”

    沈如雪故意装作为难的样子，皱着眉：“你可是我的贵人，当用在特别重要之处，等林行文安排好营地，你先去挑一处你喜欢的，至于其他，我后面想到了，自然会找你。”

    沈如雪将剩余的大夫和御医召集在一处，在简易搭的帐篷内，对着众人行了一礼，道：“此次疫病的关键便在各位身上了，等那些清点百姓的人回来，便可知疫病的具体情况，到时我会分组作为参照，适用不同的药方，以寻找最有效的方子，集中熬制。届时，我打算将病人分区安置，每位大夫对应分配数量的病人。”见众人欲言又止的模样，又道：“诸位大夫，医者父母心，有什么想说的，尽管畅所欲言。”

    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大夫上前一步：“大人，若我等大夫日日与这些病患打交道，恐怕迟早也要染上瘟疫，这……”

    沈如雪打断道：“这位大夫说出了大家的忧虑，大家放心。城中百姓的命是命，尔等的命也是命，诸位只管辩证开方。至于这些病患的照顾，我另有安排。”

    另一大夫闻言，道：“大人，你不说清楚安排，我等不能放心。”

    沈如雪回道：“疫病在前，除了至亲至爱之人，估计谁都不会甘愿冒险照顾。所以，我征用了城内未染病的百姓，但凡愿意留下照顾亲人、朋友的，可优先领取药和食物，愿意帮助其他非亲非故之人的，可领取报酬和奖励。”见大夫脸上神色缓和了一些，接着道：“诸位大夫都是经验老道的名医，对于此次疫情有没有什么预判？”

    大夫们面面相觑，都不愿率先发言。沈如雪便点了其中年纪最长的，道：“自古水患之后多疫病，记载的症状多为发热、发寒、呕吐，腹泻等症状，发病多在一月之内。常发于夏秋之季，所以，我猜测这次疫病极大可能是疟疾。”

    大夫闻言，纷纷点头，那老者回道：“大人推断的，也正是我想说的。”

    沈如雪：“此病，我查阅了众多书籍，大致推测是因为水源污染，受灾百姓喝了不干净的水，或者是被毒虫叮咬而导致疫病传播。所以我打算让大夫们配制驱虫的草药，人人佩戴以防毒虫。除此之外，所有人都不得饮用疫区的水，至于新的水源地，我会派人去寻，并派人监管用水。至于城内，等安排妥当之后，我会派人焚艾草祛除病邪，对于被污染的死水用生石灰，或填土进处理。”停顿了一会，又将目光投向大夫，道：“诸位觉得这样的安排可好？是否还有其他补充建议？”

    大夫们听了沈如雪的话，心中暗佩，齐声道：“大人安排的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