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廷朔面容冷峻，一双眼直直地望着沈如雪，似乎是要将她看穿一般：“你就没有什么话要问我？”
沈如雪闻言一愣，心中颇为苦涩，是啊，有很多话想问，只是问了又如何？这天香楼的秘密总有机会弄清楚，至于他，既然已经做了选择，何必再添烦扰，我这一世，本不是来续那未了之缘，于是淡淡回道：“师兄若是想与我说什么，我自是洗耳恭听，师兄若不愿意说的，我问了又能如何？”见严廷朔沉默，接着道：“师兄说过……到京城有重要的事要做，师妹今日唐突，还请师兄莫怪。我现在是圣上亲封的三品侍中，也算是能够在圣上面前说上半句话，师兄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义不容辞。”
严廷朔的眼眸忽然变得冰冷起来，讽刺道：“我差点忘记了，你现在可是圣上身边的红人，今非昔比，难怪与我等草蜢保持距离。你跟着我，不会是担心那个人吧？”
沈如雪听着这挖苦之词，又听提到那个人，面露疑惑之色：“哪个人？”
严廷朔冷笑道：“难道还不止一个人？我差点忘记了，上元节搂着你的是二皇子萧成岭，那日与你在无忧阁畅饮的是四皇子萧成霁。师妹，你到底属意哪一个呢？还是两个都想要？”
沈如雪面色变得难看了起来：“师兄……你竟然是这么看我的？”停顿了一会，接着道：“我与萧成岭之间并无瓜葛，那日有些误会……我……”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心想：我这是在解释什么？解释自己之前对他用情颇深？沈如雪叹息一声：“我说那些做什么，都过去了。总之我今日跟着你，纯粹出于好奇，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严廷朔见沈如雪隐隐悲伤之色，又欲言又止的模样，本想等着她继续解释，不料她却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再作解释，心中不免有些失落，收回了抓着沈如雪的手，见她衣衫有些凌乱，白色罗裙上布满污渍，便道：“你在这等我，我去给你寻件干净的衣裳。”
沈如雪本想拒绝，但是自己这幅样子出去，恐怕会多生事端，更何况这天香楼中可都是萧成岭的耳目，思索了片刻，道：“师兄不必麻烦，你只需去对面茶馆找云儿，让她送套干净衣服到丙字一号房。”
严廷朔：“你果然是有备而来！”
沈如雪浅浅一笑：“我真是路过，好奇而已，师兄不必介怀。”
严廷朔：“你口口声声说好奇，那你为何一字也不问我去地道下面做什么？”
沈如雪将目光重新落在严廷朔身上，试探道：“师兄允许我问吗？我问了，你会回答吗？”
严廷朔眉宇舒展开来，缓缓走到桌子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我允许你问。”
沈如雪心中一动，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便也坐到对面的椅子上：“你来天香楼做什么？那地道是你开凿的？底下溶洞又通向哪里？还有……你和萧成岭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联？你留在京城到底有什么目的？”
严廷朔挑了挑眉，望着沈如雪，讽刺道：“你终于还是问了，这才符合我师妹的秉性。”见沈如雪一双期待的眼神，接着道：“这天香楼除了底下的溶洞外，实际上还有地宫，这地宫内收集了各地的情报，是萧成岭深耕多年的情报中心。你看到溶洞的那条暗河了吧？那暗河的上游通向皇宫。至于这地道……并不是我开凿的，实际上这天香楼以前的主人也不是萧成岭。我留在京城的目的……”说到此处，严廷朔的眼眸中似乎蒙上了一层雾气，犹豫了一会，道：“是为了确定我母亲的身份，为了查清很久以前的一些旧事。”
沈如雪微微蹙眉，严廷朔说的话信息量好大：“你母亲是何人？以前听师父说过，你母亲其实是中原人，而且出身名门……”
严廷朔苦笑了一声：“我母亲本是魏国公的嫡女，从小深得父母宠爱，当魏国公驻守边关时，母亲也随之生活在边关，想来那段时光是母亲最快乐的日子。只是后来，魏国公因为某些缘故被削了兵权，举家迁回京城，而母亲奉召入宫，被封为宸妃。”
沈如雪听到宸妃二字，大惊：“你说你母亲是宸妃？那你……你”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脸上满是疑惑，又有些担忧。
严廷朔抬眸，淡淡扫了沈如雪一眼：“你竟然知道宸妃，宸妃可是后宫之中人人不敢提的名字。”
沈如雪：“可是，宫里的人说宸妃……宠冠后宫，可惜天妒红颜早早离世，圣上因此伤心不已……那你……你母亲又是如何生下你，师父明明说你出生在兰河，你的父亲是可汗……难道当年宸妃并没有死？可是，怎么可能呢？”
严廷朔喝了一口茶，接着道：“母亲确实是假死，当年就是从皇宫的暗河偷偷逃出来的，所以我知道天香楼的秘密。因为天香楼以前的主人就是魏国公。母亲一路出逃来到了兰河，遇见了年少时相爱的那个少年，这是母亲的选择，我也无法去评判。”
沈如雪：“可是，为什么说你是可汗的私生子？你们在兰河都发生了什么？还有圣上是什么样的人物，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瞒下来？”
严廷朔：“确实瞒不了多久，圣上大怒，可是又不得不顾及皇家颜面，所以只能将满腔怒火发泄在魏氏一族上，可怜几百口人，无论男女老幼流放塞北，基本死在流放的路途中。母亲自知罪孽深重，带着年幼的我从兰河回来，当时父亲还不是可汗，只是左庭王，见母亲执意南下，便没有阻拦。南下途中历经坎坷，母亲遇到了昔日好友，也就是师父，在师父的护送下，母亲见了魏国公最后一面。自此以后，母亲终日郁郁寡欢，父亲忙于部落之间的混战，二人兰河一别，直到我母亲病故，都没有再见面。所以我的身份也变成了私生子……不过我不在乎。”
沈如雪怔怔地望着严廷朔，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良久才道：“那你今后又什么打算？要回兰河和可汗相认吗？”
严廷朔叹了一口气：“父亲已经亡故了，我的大哥继承了可汗之位。前不久，突厥潜伏的密探给我传了延修可汗的信，可汗召我回兰河。”
沈如雪闻言心中有些着急，若是严廷朔回了兰河，是不是就会成为可汗的军师，那么边关战火重燃，或许一切又会回归到初始的轨迹，便有些忐忑地问道：“所以，你答应了？”
严廷朔见沈如雪神色大变，一愣：“还没决定。”见沈如雪松了一口气，问道：“你……不愿意我回去？”
沈如雪眼眸暗淡下来，虽然心中十分不愿，却道：“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应该自己选择，不能因为旁人的意愿而改变。跟随自己的心意，但求于心无愧。”
严廷朔闻言陷入了许久的沉默，他甚至想过，若是她留他，他便留下来，只是她却说不能因为旁人的意愿而改变，一切随心。
沈如雪掩藏心中思绪，几番欲言又止：我该说什么？我只是你的师妹啊，又能说什么？许久才努力挤出一丝笑：“师兄，你跟着师父那么多年，心中自有一番抱负，若是你回了兰河，以你的谋略大可协助可汗一统草原……只是，希望我们永远不要在战场上兵戎相见。”
严廷朔听出了沈如雪话中之意，问道：“所以，你希望我回去？”
沈如雪轻咳了一声，本想故作轻松地解释几句，却想不出好的说辞，只好道：“师兄心中所想便是我所想，不论最后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我们可是同门师兄妹啊！”
严廷朔紧紧捏着茶杯，心里道：同门师兄妹！只是如此吗？那日在桥上……或许我不该说那些话……
日暮西沉，本就不算明亮的房间内也逐渐昏暗下来，沈如雪道：“也不必去找云儿拿干净的衣裳了，等天色再黑些，我身上这污渍也不会那么明显，我乘坐马车回府。”
云儿在茶馆等的焦急，迟迟不见沈如雪出来，等天色完全暗下来时，终于忍不住走到天香楼门口，却正好看到沈如雪匆匆出门，二人差点撞了个满怀。
云儿：“小姐，怎么这么久？”
沈如雪：“说来话长，先上马车再说。”
主仆二人坐上马车回府，云儿见沈如雪满身污渍，正要问，却被沈如雪打断。等回了卧房，沈如雪又让云儿准备沐浴的热水，心中仔细复盘严廷朔说的话：这天香楼底下有地宫，正是萧成岭的情报中心。天香楼底下的暗河通向皇宫内，也就是说……皇宫内有不为人知的地道与这暗河相连。还有魏国公与萧成岭之间又有什么关联？要搞清楚这些陈年旧事，或许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潜入地宫，只是……萧成岭耳目众多，要进入地宫谈何容易。这么多年，到底还是小看了他……他能够登上帝位，背后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沈如雪眉头深锁，不得不说，圣上这么多儿子中，也就萧成岭的城府最深，手腕最为狠厉，若不是事事所迫，还真不想与他有所关联，更不愿与他为敌。沈如雪整个人潜入浴桶之中，心中迷惘：今后的路到底该何去何从？
五日假期很快过去，沈如雪换上官服与沈道远一起进宫，进入朝堂后，照例是些客套寒暄，只是这一次，沈如雪看到了萧成霁的身影：难道圣上允许他参与朝政了？
萧成霁对着沈如雪微微一笑，四目相对，许多东西便不言而喻。沈如雪盈盈一笑，正准备向萧成霁走过去，却听见门口熙熙攘攘之声，原是大臣们簇拥着太子进来，连忙对着太子行了一礼。
萧承祐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沈如雪，上前道：“如雪，好久不见！可还好？”
沈如雪顾及众人在场，便恭敬回道：“谢太子殿下挂念，臣一切安好。”
萧承祐本想再寒暄几句，却听到谢允的声音：“沈大人平安回京，真是可喜可贺！”
沈如雪对着谢允行了一礼，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幸不辱命。”话音刚落，又见萧成岭进来，便又对着萧成岭行了一礼：“二皇子殿下。”
“圣上驾到！”众人闻言连忙列队等候。
圣上缓缓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堂下，在沈如雪身上停留了片刻，收回目光：“今日有何事启奏？”还没等底下的人回复，又道：“若无要紧事，今日便这样吧。”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低声私语了几句，到底无人敢触霉头。退朝后，沈如雪便故意在殿门口等，让自己的父亲先行回府，等人散的差不多了，也没见萧成霁出来，心中疑惑，朝着大殿望去，发现萧成霁正和太子商议着什么。刚要收回目光，却对上了萧成岭的视线，不好回避，只能回了一礼。
沈如雪转身没走几步，便听到萧成岭的声音：“沈大人，请留步！”
沈如雪有些迟疑，担心自己在天香楼的事情被萧成岭发现，便假装没听见，加快了脚步，不曾想萧成岭直接追了出来，一把拽住了自己的手臂：“我有话问你！”
沈如雪故意装作吃惊的模样，转身问道：“二皇子殿下何事？”
萧成岭也不恼：“借一步说话。”
沈如雪只好跟上去。二人行至空旷处，沈如雪停下脚步：“殿下，就在这说吧。”
萧成岭转身望了沈如雪一眼，继续往前走，沈如雪只好再次跟上，眼看就要出宫门了，忙问道：“殿下，你要带我去哪里？”
萧成岭嘴角上扬，眼神有些复杂：“你不是对我的天香楼感兴趣吗？今日我作东，请你去天香楼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