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人

    翌日,裴莳琅一早便醒来了,眉头微蹙,坐在书案边,指节一下一下敲着桌面。

    裴莳琅遣散了满一院里所有伺候的人,很快他等的人就到了。

    “溯回,如何?”

    溯回一身黑衣被血浸湿,黏腻的血水滴落在地,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救活。”

    裴莳琅眉头皱的更深了。

    “原本以为我一人能够应付。”

    裴莳琅:“没想到,对方其实不止一人。”

    溯回错愕一瞬,又转念一想,这其实并不难猜。寻常人虽打不过他,却能分散他的注意力,等他察觉不对返回时,那人已经死了。

    裴莳琅慢悠悠踱步:“看来,对方是有备而来。”

    溯回刚想说什么,却听到外头传来一深一浅的脚步声,随即一个飞身藏到了房梁之上。

    裴莳琅目光凌厉:“谁!”

    门外的人颤巍巍道:“二郎君,是奴婢。”

    裴莳琅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却见温翎讨好地端着什么冲他笑:“二郎君,听闻你今日还没吃早膳,我特意求晚棠姐姐炖的粥,郎君多少吃一些。”

    裴莳琅隔着门与她交谈:“受伤了好好休息,总是出来碍眼作甚。”

    温翎抿唇:“奴婢,只是来道谢的,昨夜多谢郎君相救。”

    裴莳琅眼底暗流涌动,顷刻间将门大开:“好,端进去吧。”

    温翎笑脸相迎,虽然伤口已经上药包扎,但还是有些疼痛,以至于她一步一步走的比较缓慢。

    温翎一进屋,很难忽略弥漫在空中的血腥味,以及地上残留的斑斑血迹。

    温翎背对着裴莳琅上下打量,直到注意到房梁上的一团黑影,她垂头当做没发现。

    温翎将托盘稳当放好,迅速换了方才讨好的表情:“今日二郎君不出门走走么?”

    “不了,昨夜本郎君干了件大事,有些乏了,今日就不出门消遣了。”

    温翎讪笑两声:“那好,奴婢不打扰郎君休息了,奴婢告退。”

    裴莳琅没有说话淡淡点了点头,温翎走后十分懂事地将门合上。

    溯回从梁上一跃而下,蹲下身看着方才他不慎滴在地上的血珠:“她看到了。”

    “是啊,我故意的。”裴莳琅上前,打开了那盅粥,浓厚的米香扑鼻而来,倒是真的让一早还没吃东西的他感到几分饥饿。

    “今早我已经吩咐下去,所有人不能靠近我的屋子。”

    溯回犹豫了片刻,道:“那她?”

    裴莳琅搅动着粥水,并没有吃它的意思:“昨夜若是我留下,那书生说不定就不会死,而温翎一个小小婢女,她有什么理由去得罪群姑姑呢?”

    “你在怀疑她?”

    裴莳琅将碗合上,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谁知道呢,探一探不就清楚了。”

    温翎安分地趴在床头,身上外衫褪去,一根细绳从前延伸至颈后,一身皮子冰肌玉骨,雪白滑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高门里养出的小娘子。

    给她上药的晚棠都连连赞叹:“这么好的皮肤若是落了疤,你让我如何过意得去。”

    温翎在晚棠看不见的背面,表情严肃,好似不经意间问道:“晚棠姐姐,你昨日是在何处寻到二郎君的。”

    晚棠一愣,答道:“这个啊,我没找到二郎君人,但是我找到了醉山。我估摸着二郎君出府了,醉山自个又不敢轻易得罪群姑姑,所以才冒险帮我们出去寻找二郎君吧。”

    按道理来说,群姑姑和醉山都是公主府出身的人,表面上的和气不能破坏。醉山去找裴莳琅回来救场也无可厚非。可裴莳琅为何会在回府后,又独自一人出府去?

    房梁上那个黑影,屋中弥漫的血腥味……

    溯洄?温翎想到这个冷冰冰的人,总觉得何处有些不对劲。

    “你说说你,伤还没好呢,就想着二郎君。得亏他没白疼你,一早就去给郎君送早膳,幸好这伤口没开裂。”

    温翎呢喃道:“是啊,是我太心急了……”

    晚棠出了门,槐糖却找来了,自那日之后她与温翎关系还不错,今日来也是给她送些补气血的药膳。

    槐糖将食盒放下,熟稔地坐在温翎边上:“今儿出门采买的阿松,回来和我说起。那鬼刃趁着节帅不在西河,竟然又出来作案了。”

    温翎讶异,毕竟有传言他回了泗阳,怎么又出幺蛾子了。

    “据说那人是住在泉馥街的,还是个读书人。家中只有一位病重的老母亲,听说不日便要成婚了,这让那女郎该如何是好啊?”

    “书生……”温翎后知后觉想到了什么似的,连忙爬起身摸索着自己的衣物。

    “你做什么呢,药还没给你擦好。”晚棠方才出门拿纱布,刚回来便见到温翎坐起身。

    温翎三下两下套上衣服,动作有些慌乱:“晚棠姐姐,我有件事情要去做,上药的事情先不急。”

    晚棠在后头叫她,可温翎穿好了鞋就跑了出去。

    “她这是怎么了?”槐糖道。

    “我也不知道,一天天火急火燎的。”晚棠放下纱布,有些担忧她的伤势。

    …

    溯回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回来还见到裴莳琅坐在原地发呆。

    “主子,温翎她……”

    “她将廊外的血迹都清理干净了吧。”

    溯回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他:“如此,您还怀疑她吗?”

    裴莳琅方才在屋里听到外头有鬼鬼祟祟的声音,透过缝隙瞧见温翎正在清理溯回沿路的血迹。动作蹑手蹑脚,生怕被他知道,她已经发现了他的秘密。

    “她很可疑,暗报上提的,你还记得吧。”

    溯回点头:“所有入裴府的人,属下已经全部调查过了,没有问题。”

    裴莳琅翘起腿,仰在红木太师椅上:“他们做事,向来滴水不漏。”

    溯回拱手:“那属下回去细查。”

    “那个温栉一并查查,温家父女,都很可疑。”

    醉山急匆匆进来,连基本的礼仪都顾不上:“郎君!郎君,外头来了好多人。说是昨日与你起了争执的那个书生死了。”

    裴莳琅早就知晓,脸上也没有太多惊讶:“死了就死了,和我说作甚,找个乱葬岗丢进去不就得了。”

    裴莳琅又变成平日里那副混不吝的模样。

    “这回不一样,官府的人来了。他们说昨夜有目击证人,说是……”醉山顿了顿,眼睛看向溯回,“说是昨夜戌时,在泉馥街,见过溯回。”

    裴莳琅眼眸森森,让人莫名战栗。

    —

    温翎掩人耳目地走到后门,那处有棵不显眼的樟树。

    “魈究竟想做什么?”温翎对着樟树自言自语道。

    片刻之后,树上赫然出现一团黑影,借着树枝躲避身形:“魈大人说了,你既不要他管你的闲事,那你也不要插手他的事情。”

    “关确,你要去阻止他。”

    黑影身形一顿,多少年了,她再也没有叫过他的名字:“你还是为了公子,你别忘了,他那样对你!”

    温翎下巴微扬:“如果肃亲王死在西河,阁主大计失败,你以为死的只有公子么?”

    关确沉默,冷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地下的女郎目光坚定,额间的碎发飞扬,模糊了她的容颜。

    “今夜,孙刺史设宴,肃亲王……会赴宴。”

    温翎眼睛瞬间睁大:“这么快?”

    “所以你根本来不及阻止。”

    温翎提起裙摆转身,迈出脚的那一刻,关确的耳畔吹来一阵风,带来一句。

    多谢。

    裴府门外已经被官兵包围,郑县尉在外等候,节帅不在西河,他的弟弟犯事衙门也不能越过他处置,更何况肃亲王还在西河呢。

    这个差事落到谁的头上都难办,偏偏今日就轮到他执勤。那妇人说的那样肯定,昨夜裴二郎身边的侍卫出现在死者家附近。

    无论如何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还是要来问个明白。

    “哟,二郎君您出来了。”郑县尉凑上去,拱手作揖态度很是恭敬。

    裴莳琅双手插着腰:“怎么回事,听下人来报,你们说我杀了人?”

    郑县尉连连摆手:“不不不,底下人传岔了话。是听闻郎君身边的护卫也许出现过案发现场,本着为民除害的目的。特来裴府问问情况,若是底下人诬陷了二郎君,我们定然严惩不贷。可若是二郎君身边的人真的去过现场,下官还是要按照规矩询问他几句话。”

    字字句句将裴莳琅的嫌疑撇了个干净。

    “更何况,那书生昨日与您发生了争执,莫郎君等人都来衙门作证。这,我们也不好办。”

    “莫淮霁?”裴莳琅无语凝噎,这人怎么事事都要插一手,“那小子昨儿输了我不少银子,泼我一身脏水,这钱他也要不回去。”

    裴莳琅拔高了音量,让门外的百姓都听个一清二楚。

    “那人当街讹人,还讹到本郎君头上,我没把他压到官府挨板子已经十分客气了。他既没到我这里讨到什么便宜,本郎君又有什么杀他的理由呢?。”

    草包郑县尉点头哈腰:“是是是,二郎君说的是。可确实有人见到您身边的溯回侍卫,出现在现场。”

    裴莳琅云淡风轻道:“是这样,那书生说他家中有重病的母亲。本郎君心善,走了之后想想他若是家中真的困难,去帮他一把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去派人调查一番。”

    郑县尉的脸好像更黑了,这裴二郎君说了这么多,还是没说到要点上。

    “所以,昨夜您的侍卫见到了林夫人?”

    林夫人想必就是那个书生的母亲了。

    “没有,我家侍卫来报,他在门外听到里头有争吵声。他不便进去,便想着先回来复命,送钱一事也不急在这一时。”

    郑县尉了然于心:“好,既然溯回小郎君没遇到什么怪事,那下官先回去复命了。”

    裴莳琅望着他弓下的背,悠悠问道:“听说那书生死于鬼刃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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