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夜雨淅淅沥沥而下。雨落芭蕉,拍打着青石砖,滴滴答答奏响属于春夜的乐章。
夜里充斥着雨声,还伴随着鼻尖挥之不去的翠玉兰香。温翎微红的面颊,遐想之中,似乎顺着那唇往下,透过衣襟看到那纤细的锁骨线条。
温翎用被子蒙住了头,努力让自己忘掉那些旖旎的记忆,可哪怕是夜雨如此好入眠,她还是半分睡意都没有。
她朝着空虚之中喊了声,并无应答,她早就知道的,铜影不会随时在她身边,听她倾诉。
她长叹一口气,裹上被子翻了个身,呼吸平稳,似乎是渐渐陷入梦乡。
夜里难寐的,又何止她一人。
在酒的作用下,裴莳琅的头还是晕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出如此逾越之举,只不过看见温翎,便有些情不自禁。
说后悔,倒也不是,不过有些担心,温翎一个姑娘家遇到调戏,明日会不会与他生气。
若是真的生气了,他该如何哄,又该如何道歉……
直到天光微熹,他迷迷糊糊地起身,浑身酸痛,特别是脑袋,好似撕裂一般难受。
听到他起身的动静,晚棠才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进来:“二郎君起身了,奴婢准备了解酒汤,等会二郎君用了,会舒坦些。”
裴莳琅应了一声好,便由着晚棠替他更衣。
看着晚棠与平常无异的脸,犹豫再三,才吞吞吐吐问:“今儿怎么是你来伺候,阿翎呢?”
晚棠微睁眼:“二郎君居然已经嫌弃奴婢到这个份上了,连更衣这种小事,都嫌奴婢做不好了么?”
裴莳琅瞥了一眼,这些丫头怎么一个个都和温翎似的,一张嘴花言巧语。
晚棠见裴莳琅审视的目光,倒也不继续演了:“阿翎一早就去采芙院去了,说是任姨娘有事寻她。”
“哦。”裴莳琅点头,任姨娘有事怎么会寻到温翎身上,怕不是这小妮子自己寻了个由头躲着他呢。
也不怪温翎,就连他自己现在见到温翎,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呢。
打发走了晚棠,裴莳琅独自坐在院中,看着满树的嫩叶,感叹自然生物的魅力。仅仅一场雨,便让这些草木充满如此生机。
“少主。”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此刻的宁静,裴莳琅躺在躺椅上,懒洋洋地抬眼,发现竹空步伐急促,他带来的估计不是什么好消息。
“怎么了?”裴莳琅没有起身,只有那摇椅晃了晃。
竹空:“西河涌入大量难民,武安侯带兵在西河城门防守,恐怕起乱。”
“难民?”裴莳琅才起身,虽然知道竹空带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听到难民二字也不免震惊,“何处来的?”
“是与北祁交界处苍洲的一个县城——焦城。”
“细说。”
“与北祁交界处,几月前便有人染上疫病,疫病在寒日突发又快又急,不过好在范围并不广。苍州节度使建了疫民所,派了医师安置病人,疫病很快得到救治。”
“可不知为何,天气回暖,这疫病便传播得飞快,苍洲节度使见病情管控不住。又害怕传回临京受罚,便……”
裴莳琅脸色沉重:“便派人斩草除根,彻底阻断了疫病及消息的传播。”
“是。”竹空虽然也唾弃这种行为,但他也隐隐感到不对劲,“照苍洲节度使所言,一开始不过是杀了几个不安分想往外跑的病人。后来便传出,只要出现一点病症就会被处死的消息。至此城内人心惶惶,许多人拖家带口逃离苍洲。”
苍洲北上,第一道关口便是西河。可难民中有疫病,如今武安侯镇守西河,为了城中百姓安危,只能阻止难民入城,他不可能拿城中百姓作赌。
“见武安侯不收留,这些人在城门口掀起了民乱。有……”竹空一噎,“有不少人撞死在城门。”
“撞死了?”裴莳琅蹙眉,这些人怎么如此偏激,不过是暂时隔绝,并没有说绝不收留。如此做法,便是坐实了武安侯见死不救的行为。
苍洲放弃他们,西河洲又袖手旁观,这种在生死边缘行走的百姓,经不起这种一而再再而三被人抛弃的恐慌。
而这种恐惧,不会消散,只会越积越深,若有人此刻加以挑拨。恐惧便会形成烈火,有燎原的可能。
竹空与这位少主接触不多,不过通过他的表情也能猜出,少主怕是也看出了不对劲来。
“雪卫余白已经去调查,不过西河的奏折应该很快会到陛下手上。”
裴莳琅捏了捏眉心:“这个关节,兄长定会被派遣回去主持大局。”
看来,是有人不想他们兄弟二人留在临京太久。
“还有件事。”竹空道,“赤缇每半月会传来消息,可昨日应该是赤缇传递消息的日子,到今日属下都没收到他的信。”
“赤缇谨慎,若是因为难民之事繁忙,应该更快传来消息提醒。而你知道这件事居然不是通过赤缇,其中肯定有不对劲。你继续向西河中楼内兄弟们传递消息,若……他们还有机会离开,命他们全部撤离西河。”
竹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少,少主……”
“阿兄的身份暴露,魌阁那边以为西河节度使为抚危楼少主,难民一事绝对与他们脱不了干系。我们的人手留在西河,弊大于利。西河有十万兵马,对付几个难民绰绰有余,师傅能搞得定。”
“是,属下遵命。”
裴莳琅目光坚定:“继续联系赤缇,他定然是发现了什么,且被人绊住了手脚。”
竹空拱手:“已派雪卫中追踪术最为精锐的人手去寻,一定很快能与赤缇取得联系。”
—
金玉纱幔,古铜炉中香薰袅袅,烟雾缭绕间那尊贵女子的面容若隐若现,一身赤色中衣,坐在梳妆台前细细描眉。
诗词歌赋四位女史推开门,送来今日长公主要穿的华服及搭配的头面。
空气中甜到发腻的气味四人好像早就司空见惯,只有年纪小好奇心重的咏赋,偷偷往榻上瞟去。
一截属于男子的精壮手臂疲惫地耷拉在床边,手臂上青青点点,伴随着不少鲜红的抓痕。
任凭谁都能看出,昨夜是经历了什么。
咏赋赶忙低下头去,耳边却响起长公主那略微沙哑的声音:“今年上供的螺子黛越发少了,你们差人去金州采买些回来,本宫就是要最好的。”
“是。”
长公主嫌恶地看了眼床上的人,唾了声:“没用的东西。”复又看向镜中那张精致的容颜,“子荀可认错了?若是学乖了,今儿便让他回来伺候吧。”
咏赋道:“或是已经认错了,殿下大恩收留了他,赏他荣华富贵,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咏诗淡淡瞥了一眼多嘴的咏赋,没有说话。
言姑姑走了进来,拿起梳子为长公主梳发:“顾尚书递来了消息,说陛下今儿寻了个错处将余御史免职了。”
长公主:“余御史,那是皇兄的人么?”
言姑姑点头:“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言官,免了便免了,只不过陛下好似想要重启御史台,下至督察百姓民生,上至监察百官言行。只不过这个职位净是些得罪人的差事,陛下今日早朝问了一圈,也没寻到个能顶替余御史的人选来。”
“陛下也真是的,百官如今抱团,世家牵连众多,若真有这么个人,恐怕职是今儿升的,命是明儿丢的。”
言姑姑笑了笑:“殿下说的是,陛下这招出了,没人接住,也是无用功。”
“还有,今日原本在商议新御史的人选,西河那边传来奏折。难民突至,武安侯暂且将难民安顿在城外,传回临京商议该如何处置这些难民。”
有这种大事发生,那区区御史很快便被抛之脑后。
长公主只道:“凭他们折腾去吧,皇兄自有分寸。”
言姑姑的手极巧,一个复杂繁冗的发髻便好了,长公主看着今日的发髻笑了笑:“顾尚书今儿如此识趣,早朝刚下便巴巴儿把消息传来。”
“许是在为昨日顾二郎君与咱们二郎君的事道歉呢,知道得罪了二郎君,来殿下这卖人情。”
长公主嗤笑一声,便又问道:“昨儿阿狼与顾家那小子闹出挺大动静。”
“顾二郎君自然是比不得二郎君的,昨儿顾二郎君失了好大的颜面,据说大夫看了三个,现在都还未醒呢。”言姑姑道。
长公主发出轻笑:“该,惹谁不好,偏偏惹了阿狼那个小心眼的。”眼底却是说不出的自得。
“不过……”言姑姑欲言又止,“公主吩咐人时时注意着二郎君的动向,奴婢发现昨夜顾二郎君走后,裴二郎君好似有些不对劲。”
事关裴莳琅,长公主即刻回头,慌忙询问:“怎么了?阿狼发生了什么事?”
言姑姑安抚着:“无事无事,只不过……二郎君似乎想幸了身边的侍女,不过后来不知为何又改变主意回府了。”
长公主脸色沉了下来,那昂贵的螺子黛被用力拍在妆台上,裂成两段:“胡闹。”
言姑姑有些后悔,这些郎君们宠幸个婢女无伤大雅,可裴二郎君可不一样。是长公主心尖尖上的人,绝不能被不三不四的人带坏了去。
“那婢女家世如何,身子可干净?是不是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勾引主子。”长公主平复了心情,试图掩饰她方才的失态。
“奴婢不清楚,殿下吩咐,奴婢立刻派人去查。”
“查!”长公主将那螺子黛随手一丢,“定要给本宫好好查,若真是那居心叵测的,丢到窑子里,折磨够了就杀了吧。”
一个人,便这般轻飘飘被人决定了命运。
咏诗看着床边那条手臂,嗅着空气中的异香,敛了敛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