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

    温翎有记忆以来,自己便被囚在一个铁笼里,身边的孩子来了死了,死了又换了新的,反反复复,直到她习以为常。

    她以为自己不会再因为分离而难过,直到那日,铁笼里来了一个新的小姑娘。

    约摸大她一两岁,脸上灰扑扑的,一双眼却格外的清澈。她没有囚于困境的绝望,她每日每日都在说一句话:

    “我阿父,会来找我的。”

    真是可笑,来了这种地狱一样的地方,就算出去了,也是万丈深渊。

    她反正是这么想的,一定不会有人来救自己的。

    一年前还是多少年前,有人逃了出去,回到家里父母充满厌恶的眼神质问他:“你怎么回来了。”

    被抓回来后,那人告诉她,原来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疼爱自己的孩子。有些孩子在他们眼中,只是累赘。

    那是年幼的她,认知里的第一件事。

    自己是被人抛弃的。

    她也是这么告诉那个小姑娘的,谁料小姑娘居然笑着说:“不,阿父不会抛弃我的。”

    她觉得十分可惜,被卖的小姑娘,居然还对这个世界充满希望。

    一车的孩子里,病的病死的死,一批又一批,相熟的只剩下她和小姑娘。

    待她们六岁,被人牙子洗干净,送到了那个所谓的老板面前。

    东老板,脸上有一道疤,眼底满是凶恶,吞云吐雾中细细打量着两个丫头。

    “不错不错,是块好料子,带下去好生看着,来日卖个好价钱,给你们都娶上媳妇。”

    身边的手下搓着手:“我瞧着这俩丫头都不错,大哥便宜了别人,不如便宜了我。”

    东老板一掌拍在他头上:“后院里那么多丫头,你的眼光倒是好,偏偏挑中了长得最好的。”

    手下嘿嘿一笑,淫邪的眼神牢牢盯着她们身上。

    她年纪小,躲在阿翎身后,一双眼睛却直直地看着那个东老板开怀大笑,将这幅丑恶的嘴脸牢牢的篆刻在心上。

    他是她一辈子痛苦的来源。

    二人离开了铁笼,来到一间院子,里头就属她们年纪最小。

    那些年纪稍大的,据说不日就会被卖到最下等的窑子里。

    这几日,隔壁的□□声,就没有停下过。

    阿翎在严夏时分,还紧紧抱着她,生怕一个不注意,她就被人带走了。

    转机发生在深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东老板带着手下急忙撤离,她们被交给了一个哑婆。

    这间小院顷刻间如鸟兽散,东老板还不死心,命哑婆一定看好她们两个。

    真是可笑,他还想着能将她们卖个好价钱,东山再起。

    她逃跑的路上,看见那座小院着了火,尖叫声此起彼伏,哭声震天响。

    她当时想着,若真的死在那里,就好了。

    可惜了,阿翎想活下去,甚至想带着她一起活下去。

    所以,在一个冬夜,阿翎将最后的饼塞入她口中。抱着她,取暖。

    天光微熹的那一个清晨,身边的人,再也没有了温度和呼吸。

    她在阿翎怀里很久很久,想着自己若是能代替阿翎死去就好了。至少阿翎还有家人在等她,而自己原本就是一个没有希望的人。

    直到有人发现了尸体,和还有一丝气息的她。

    她以为自己终于逃离了那个地狱,结果只是掉入了另外一个深渊。

    魌阁。

    那盅安神汤已经凉透,温翎的脚仿佛被钉在地上。

    东老板,他还活着。

    进了魌阁之后,温翎也有打听过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裴将军,不,那时候的裴重清还不是将军,是个刚刚摘取武状元的桂冠的风云人物。

    下乡吏查时,发现有人贩子拐卖幼女。裴重清带兵剿灭了好几个团伙,只有东老板这伙人不知从何处得到的消息,提前带人跑路了。

    虽然在路上还是遭到截杀,但是东老板这个幕后黑手却迟迟没有落网。

    看来,他是自毁容貌躲避追查,居然还傍上了长公主。

    不知过了多久,刀疤癞才从屋内走出,他四周张望了一番,似乎没找到他想见的人,拍拍衣袖离开了。

    温翎的唇被她咬破,双眼猩红,滔天的恨意将她吞噬。

    温翎不记得她如何回屋的,只一遍又一遍回想,东老板那张面目全非的脸。

    以及,阿翎死的画面。

    两个姑娘从没感受过世间的美好,可阿翎却像一束光,带给身边所有人希望。包括她,一个不知姓名不知来处,甚至每日只想寻死的人。

    也正是因为阿翎,她才想要活下去,因为她的命不再属于她一个人。那是阿翎换给她的。

    咏诗见她魂不守舍,也没有多事的询问,将门合上,只留了一扇窗户。

    温翎就这样坐在床边,一整夜。

    日上三竿,咏诗其实早早的醒了,但是也没有起身。

    温翎却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般,起身出了门。

    “温翎!”咏诗在身后叫她,她都视若罔闻。

    温翎回到临风阁,春雨见到她回来有些欣喜。可她却径直走向夏子荀的屋子,推门而入。

    夏子荀穿衣的手僵在空中:“此处好歹是个男子的寝屋。”

    “我帮你。”

    夏子荀莫名,将衣服仔细穿好,才道:“怎么回事?”

    “我也许知道咏诗发生了什么,我可以帮你,但你也要为我做点什么。”

    夏子荀嘴唇翕动了几下:“她还好么?”

    昨日有人来收拾温翎的东西,夏子荀也听了一耳朵,知道她们二人如今住在一块。

    “不是很好,她故意让自己病着,每日冷水浇体,祛风寒的药尽数倒掉,她存了死志。”

    夏子荀面色严肃。

    “你在长公主身边这么久,可曾见过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

    夏子荀眯着眼睛:“有见过,不过也只是匆匆一面,听说是帮殿下办些阴私之事。别的再没有听说了。”

    “你可知他什么时候会来公主府。”

    “咏诗提过,约摸十日前后,他会来向公主禀告。由诗词歌赋其一亲自带入,面见殿下时,会将正德堂严加看守。”

    “十日,还需要十日。”温翎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他们的目的了。

    东老板是如何攀上长公主的,是不是连当年自己被拐卖,都是长公主的手段。

    想到公主府的奢侈华丽,以及公主的食邑根本没有办法满足她这样的奢靡。

    长公主,是不是有旁的生财之路。

    温翎握紧手心,那些孩子的面容,濒死时挣扎害怕的画面浮现。

    阿翎,在那个雪夜再也没有醒过来。

    “你若想知道咏诗的情况,就不能避世而安。让一个全心为你的姑娘,承担一切,而你却躲在这种地方。”

    夏子荀心中难言的滋味,他与咏诗惺惺相惜,最危难时,是咏诗伸出手帮他。

    而他,心安理得的躲在咏诗为他建造的羽翼之中。

    是,来到临风阁后,他再也不用面对那些屈辱的过去。他是如何在公主身下承欢,丧失尊严。

    这一切,都因为咏诗在背后帮他,设计他失宠,让他远离公主,得到片刻的喘息。

    “我懂你的意思,我听你的,只要咏诗没事。”

    温翎深吸一口气:“只要你听我的,帮我知道我想要知道的事,我向你保证,你和咏诗都会安然无恙的离开公主府。”

    夏子荀也许是不该相信她的,她的处境并不比他们二人好多少。可看着那双坚定的眼睛,他好似没有办法不相信她。

    温翎借着如今的身份,向裴府传递了她安好的消息,趁着这个空档,她向外头发送了信号。

    只需等到夜里,铜影便会来寻她。

    可她等到子时,铜影都没有来,温翎打算放弃时,黑夜中发出了几声响动。

    来人明显不是铜影。

    “何人。”

    “银影主子,属下戒问。”

    温翎见树上的黑影一跃而下,落地无声,便感叹戒问不愧是魌阁之中轻功最好的人。

    “公主府暗卫众多,他尝试几次都无法潜入,所以委托了属下。主子有什么事,吩咐属下便是。”

    戒问与铜影交好,温翎知道,既然铜影能全须全尾的相信他,温翎自然不会对他怀有猜忌。

    “十日后……”

    戒问听着她的安排,提出自己的想法:“那日属下在外帮主子引走公主府的暗卫,有些事情,主子还是亲自听听为好。”

    温翎眼睛一亮:“好。”

    —

    公主府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的事,基本上已经被殿下厌弃贬入临风阁的夏子荀,居然在一日夜里,在月下舞剑,被公主殿下偶遇后重新宠幸。

    连宠三日,风头无两。

    咏诗得到这个消息时,挣扎着身子从榻上爬起来。

    温翎推门而入:“你这幅样子前去侍奉,是想摆明了告诉殿下,你与她正宠的面首,有奸情?”

    咏诗狂咳嗽着:“他,为何?好不容易,他怎么,能?”

    她的话断断续续,苍白的脸因为气急有几分潮红,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是你……”她颤抖抬起手指向温翎,满脸不可置信。

    温翎走进屋,将药放在她面前:“不,是因为你。”

    咏诗双眼含泪,忽然明白了什么:“是,是我。”

    她苦笑着,是啊,自己避而不见他,又有什么用。他是最像那人的人,只需要稍加手段,重新获宠也是手到擒来的事,全需瞧他愿不愿意。

    “你想死,有的人却不愿意你死,抛弃骄傲,重新陷入泥潭,这是他能为你做的。而你,若还是一蹶不振,他恐怕也只会随你而去。”

    温翎将药端起,放在她面前:“眼前有两条路,你继续颓废,或生或死的嫁给那个人。然后让他为你发疯,你们二人共赴黄泉。要么喝了这药,与他一起战斗,结局或许是死,但也许你们能一起活下来。”

    咏诗喉中涌起一阵腥甜,她直视着温翎。

    温翎看了眼乌黑的药汁,蛊惑道:“这路,你自己选,我不强求。”

    咏诗闭了闭眼,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终究是抬起了手,将那碗药一饮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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