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天已近黑,雨势还未见小。柳家酒肆生意本就不好,雨天则更是惨淡。

    柳大娘和柳珂二人简单地熬点粥,配着馒头小菜,望着门外黑沉沉的夜色,心绪发愁。

    “小舟怎么去了这么些天都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柳珂夹起一点小菜配上白粥,并不担忧, “小舟的本事娘又不是不知道。几年前街上的地痞流氓看我们娘俩儿守着间酒肆,多的是来骚扰的,你拿刀拼命人家都不带怕,后来小舟来我们这做工,娘有再见过那些流氓吗?别说流氓了,连个赊账的都没有。”

    “这我知道。”柳大娘依旧愁眉不展, “可小舟到底是个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跑那么些天,连个信都没有。曹家夫人都带着她哥回来啦!”

    “娘,你吃个馒头吧。”柳珂拿起一个松松软软冒着热气的馒头递到柳大娘嘴中。

    她娘不知道,但她知道,小舟嘛,就是人们口中的“女匪”。

    说曹操,曹操到, “吁——” 。

    林越舟披着蓑衣斗笠,脚上布鞋裹满泥浆。

    她出城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走出不过三十里地,天上哗啦啦下起瓢泼大雨,幸亏马车后箱常年置着蓑衣,不然她可能得灰溜溜地赶回城去。

    “哎呦!”柳大娘闻声而至,见她浑身上下都滴着水,活像一只刚从河里捞起的小猫, “可怜见的!怎么大风大雨天赶回来了?快进来!我给你熬姜汤去,可不能受了风寒了!”

    “没事,柳姨,我先把马车停后面去!”

    “你下来!”柳珂姐撑着把油纸伞走出酒肆,夺过马缰, “快去把湿衣服换下,锅里还有热粥,盛一碗先暖暖胃。”

    林越舟没再推拒,利索地钻进车厢拿出货物,再跳下车猫腰钻进酒肆大门,柳大娘一面哎呦着拍她,一面帮她把蓑衣斗笠解下,嘴上还止不住地念叨。

    进了大堂,没风刮着,身上暖和不少,她也乐意听柳姨唠叨。

    “呐,这两匹布是给您和柳珂姐的,我瞧这花样不常见,像是京里来的货,等过年也裁两件新衣吧。”将布塞到柳姨怀里后,她又提起一个包袱, “这都是些干鸡干鸭,还有些果脯蜜饯,等哪天日头晴了,我给师傅和小九拿上山去。”

    “你这孩子,尽乱花钱。”柳大娘嘴上虽这么说着,心里还是美滋滋的,谁不想别人出去还记挂着自己呢。

    林越舟看破不说破,径直到后院换了身干爽衣服,这边柳大娘给她忙活着姜汤,那边柳珂也撑着伞回来了。

    “快喝点,里面放了红枣,甜滋滋的。”

    她其实不喜欢姜味,但还是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了, “果然暖呼呼的。”

    “欸!这就对了。”柳大娘看她咕噜咕噜喝完才放心,随即唠起家常, “曹家夫人回的比你早,带着她宗族兄弟在曹氏祠堂大闹了一场,哎呀呀,你是没看到那场面。”

    “说得好像娘您去看了似的。”

    “隔壁姜大娘跟我讲的,可真切了!”柳大娘瞪了柳珂一眼,又拉着小舟继续讲, “请了双方耆老讲和,最后啊曹家夫人同意拿出家产的三成捐给族里,才算事了。”

    林越舟喝粥的动作一停,皱着眉,张大着眼睛, “曹家夫人自家家产,怎么还得分一部分出去?要是我,就一棍子全都打出门去。”

    柳珂姐也附和道: “就是。”

    柳大娘伸着食指点着她们,一派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你们呐,那曹家夫人如今才几岁,三十出头!一个女儿也才十岁,董家人担心她带着盐行再嫁呀!那曹家夫人可是写下誓书不再嫁了,以后再给女儿招个婿,不然三成都不能够。”

    林越舟轻哼一声, “就是一群饿狼,钱没落自己口袋里,他们以后还少不了找麻烦的。”

    柳大娘又何尝不知,还好自己那个死鬼没这么多不靠谱的兄弟,能留个酒肆做生计。

    夜色愈来愈浓,两根火烛交替着闪动跳跃,三人围坐在方桌旁,津津有味地听着林越舟诉说钦差捉拿知州的威风事迹。

    ......

    第二天,雨势减弱不少,但风依旧大,不过并不耽误林贤去拜谒县令。

    他没带夫人一同,只带了掌家元胡和备下的几份厚礼。

    戴承对他早有耳闻,却不知他竟从京到了自己地界上,难道是为自己收了孙爷五十两金的过路费?不能够吧?

    钦差来后,风声紧的很,知州被拿来开刀了,各县县令还不夹着尾巴做人?

    林贤随着门房入了花厅,见到戴承,拱手作揖,面带微笑, “早闻戴县令治县有方,这一路行来,岳县民风淳朴,整个县城的治安堪比京城!”

    戴承哈哈大笑两声,请他坐下,林贤示意元胡将木匣放在桌上,再闭门退出。

    他解开锁扣,掀开木匣,脸上挂着必得的笑意, “初来乍到,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还请戴县令多多指教。”

    两个金丝楠木匣子,一盒散发着金光,是一根根整齐排列的足金金条,另一盒是颗颗圆润饱满的南珠,一颗便抵一户普通人家一年的开销。

    戴承盯得眼都直了,心道:不愧号称京城三大茶商,出手不是一般的阔绰。

    “咳咳。”戴承干咽了口唾沫,僵硬地偏过头, “林老板客气了,这刚见面就送上厚礼,本官怕是受之有愧,有话还请林老板直言。”

    林贤见状,这才坐下,道: “戴县令高风亮节,我来贵地,确有一事相求。我有一女,于多年前丢失,近日有人告诉我曾在岳县见过,多的线索也没有,只后颈侧有一蝴蝶胎记,今年十八。”

    “若她未改名,名当为林越舟,还请县令派人查阅一番户籍册子。如果能派衙役下乡寻找,那是县令仁德,我愿出资重修县衙,具体数目由您核算。不知戴县令意下如何?”

    戴承听得十分心动,恨不得一口答应,但碍于县官身份,还是装腔作势道: “林老板爱女心切,千里寻女,本官怎会不应?本官这就吩咐典吏查找,再派三班衙役,就从县里一家一家盘问过去,想来是要费些日子的,望林老板多呆一些时日。”

    林贤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又与戴承客套了两句,告辞了。

    戴承忙把两个匣子收起,钱到位了,他办起事来也绝不含糊,立即召了典吏和赵平。

    这些日子赵平领着三班衙役没少忙活,拆了窝棚区,建棚放粥,维护秩序......一听县令又要找,板着张脸,不言语地进去了。

    戴承简单地把找人的事项讲了一遍,毕竟林贤自己都没有什么线索,他再怎么上心,也只能说出三条,一是名为“林越舟”,二是后颈侧有蝴蝶胎记,三是十八岁的女性。

    平素没啥表情的赵平眼角一抽,眼里多了些审量的意味。

    ……

    “是嘛?窝棚区终于给拆了?”

    脚旁放着一桶水,林越舟手里拿着擦洗地板的墩布,雨天的地板不比晴天,昨天光自己就拖泥带水地踩下十几个脚印。

    “对啊!你在城里亲眼见着的,钦差做事多痛快,就我们这的小县令哪还敢困着灾民?”

    “粥里没掺沙子吧?”

    “没,我亲自监督的。”

    一句男声打破了她们的交谈,赵平撑着油纸伞站在门外,细蒙蒙的雨丝斜穿过黑红公服,腰间却不见佩刀。

    林越舟和柳大娘皆是一顿,柳大娘更是显得有些无措,官差上门,还被抓到正在背后说坏话,能轻易善了嘛?

    她硬着头皮,权当什么都没发生,像招呼一般客人一样露着笑问道: “这位官爷,来用饭啊,快请进,小店啊别的不敢说,酒菜的味道是绝对好的!”

    赵平定了定,朝她微微点首,踏入门槛后才摆手道: “不用酒饭,来盏茶可以吗?”

    “......”

    她怔了一怔,持着笑,手里做迎的姿势, “当然可以,官爷请进。”

    大堂里空空荡荡,赵平望了一圈,走向角落里一张靠墙的二人小桌,路过林越舟身旁时,低声说道: “有事。”

    柳家酒肆免费供应茶水,因此不比茶肆,没有太多选择,只一些杂茶末茶冲泡开来,解解渴罢了,谈不上风味。

    她接过柳大娘手中的茶壶,宽慰道: “我去送吧,来找我的。”

    柳大娘眼里更是一惊, “这...小舟你在外面没犯事吧?有事要跟大娘说啊。”

    她心道:也不算犯事吧?从知州眼皮子底下放了些人,不过知州都死了,能有啥事。

    “没事,大娘,你去后院歇着吧,这里我来看着。”

    赵平笔直地坐在椅上,整个人绷着身躯,并不像来喝茶休息的人。

    他的视线落在柜台边还在和掌柜交谈的林越舟身上...他们认识也有三年了,他却始终看不透她到底想做什么。

    林越舟右手提茶壶,左手托盘花生米,眼神在赵平脸上游走,狡黠地笑道: “怎么,最近没给你送贼来,着急了?”

    “有人在找你,你先坐下。”

    因为赵平一向严肃,所以一开始她并未察觉今日有何不对,直到现在才意识到空气似乎有些滞闷。

    “怎么说?”

    赵平不会拐弯抹角,道: “有个叫林贤的商人在找你,他自称是你父亲。”

    她早已在脑海中闪过各种可能性,寻仇的,报恩的,哪怕是钦差找她去看牙,她都不惊讶,但就是没想到会是自己十二年未见的父亲。

    一时讲不出话来,心里像是有根弦被人扼住了,曲调癫狂又澎湃,回响在整个胸腔。

    赵平给她倒上一杯茶,缓缓说道: “他找了戴县令,你虽不在户籍册子上,但戴县令派了整个班底出去,假以时日,能查到的。你若...不想认,这段时间还是出县避一避。”

    赵平不知道她的过往,只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她揭了县衙外的通缉令,悬赏五十两的江洋大盗。

    五日后,一个戴着帷帽的姑娘带来了人,领走了钱。

    她好像居无定所,来去如风,又十分缺钱。赵平跟踪过她,被她发现了,他不善言辞,她嘴下不留情,二人却在惩奸除恶一事上出奇得一致。

    不管怎么说,她记得自己的名字与过往,却没有选择寻找自己的父亲,哪怕是现在,她都在犹豫。

    赵平是吃百家饭长大的,知道并非所有人都有慈母贤父。直觉告诉他,林贤不是贤父。

    突然,对面轻笑一声,道: “不必,三日后,你带我去找他。呐,这个功劳我留给你了,估计我得离开这了,你有事没事的多来这家酒肆外面转转,帮我照看一下柳大娘她们。”

    赵平依旧面无表情,一口饮尽还带些烫意的茶汤,喉头滚动道: “好。”

    外面刮着狂风,密密的小雨似断未断,打在脸上如针扎一般,她望着赵平的背影消失在雨中,心绪不断翻滚。

    柳大娘见他们只讲两三句话,小舟表情难得严肃,心中不安得很, “小舟啊,是出什么事了嘛,你要跟大娘说啊,不要憋在心里,在大娘心里,你和珂儿、韵儿都是一样的啊。”

    “嗐!柳姨,我能出什么事?店里没银子了吧,你等着,我给你搞银子去。”

    林越舟笑得灿烂,眼里看不出丝毫苦涩,掀起布帘进后院,躲进房间里。

    雨日白天,没点灯的屋子里弥漫着黑暗的阴影,她拧了拧灯芯,点亮油灯,一灯如豆,映照着屋子角落更加昏沉。

    出事那年她六岁,奄奄一息,是师傅救了她,身子骨养了两年才算养好。

    当时马车卡在悬崖边,家中护卫忙着跟流寇厮杀,无人顾及得到她们。

    她和母亲想呼救,却见不远处的施姨娘往这边行来,本以为是救命稻草,不曾想对方缓缓伸出的双手并非为救人,相反,摇摇欲坠的马车剧烈晃动起来,不及她喊出一声“救命”,整个马车失控地滚落下山崖。

    两年时间,师傅替她写密信给林家,也打听到许多关于林家的消息,彼时江州大户初到京城并没有现在这么盛的风头,消息的探询也费了一些周折。

    不过有一事却是真真切切地,父亲收到揭发施姨娘推车下山的密信后,并无任何表态,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他抬了施姨娘为正头娘子。

    那时,她才刚刚能借着拐杖下床走路,她不知道父亲找了母亲和自己多久,大概半年?

    最多也就一年时间吧。

    此后,她不再心系林家,而是一心跟着师傅学本事。

    林越舟敛了敛心神,长吁一口气,望向挂在墙上的棕毛蓑衣,心道:才刚刚沥干,又要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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