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再启程已是两日后,石大找的驻军是奇勋营,漕司也派了人,一时间热闹纷呈,好在有她爹、元掌家和唐管事里里外外奔走,她和时安没费什么气力用于解释。

    青刀帮自有当地有司衙门处理,小渔村里仅存的两家渔户因勾结水匪,为其探路,被一道逮了。

    林家重新租了艘中型船只,余下家什货物尽数运到新船上,没敢再募些人手上船,只能辛苦仅剩的水手船工加急驶往江州。

    外面事了了,剩下家中事务亟待一一理清。

    林贤特意单辟个舱房出来,此间除灯台桌椅外,无其他家具,受审问者只能跪于光洁地板上。

    现屈跪在地上汗流至踵的是水手头目姜天宝,阿棍和阿刀就是由他的手招进来的,不过他对外宣称自己毫不知情,是水匪太过狡猾,蒙骗自己。

    “姜天宝,你跟船这么多年,是老得两眼发昏,识不清人了吗?这事你不把来龙去脉说个清楚,以后就别想在船上混了!”

    姜天宝自然知道林贤一句话的号召力,林家饭碗是端不住了,但不能把其他船上的活计也都砸了。

    “小的,小的也不知怎么回事啊。”他黑糙的一张脸上涕泪横流,前额重重撞在地上, “是,是彭家阿三找上小的,想塞两个人上船,说是他的两个小兄弟,在找活计,小的看他们懂船,也干过水手,就顺手招了。”

    “没成想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啊!小的绝对没有跟他们勾结!还请林老爷高抬贵手,留小的一口饭吃!”

    林贤面沉似水,咬牙道: “彭家阿三是谁。”

    “他...他没个正经营生,就是爱赌,常在聚宝赌坊,有点手气,赢了些小钱,也认识些江湖上的朋友......”

    林贤连连冷笑, “江湖上的朋友?青刀帮是嘛?”

    “狗奴才!滚!”

    元胡端着杯清茶站在旁侧,见主君问完,连忙弯腰递上,道: “主君写封信给二东家吧,等到江州,仆立马递信。”

    他轻抿一口茶,盯着清冽茶汤微漾于乳白玛瑙茶盏中,略舒下一口气,问: “华医师忙完了吗?请他来说话。”

    华医师年近六十,颌下留着三绺白须,慈眉善目,替林家主仆断病诊脉已有十余年,很是得林贤信任。

    这几日华医师忙得不可开交,好在停靠的两日内唐管事采购不少药材上船,还有一位宁姑娘从旁协助,尽管如此,脸上气色还是差了许多。

    林贤看了,连忙请他落座,歉意道: “真是有劳华老先生了,这趟若是没有老先生您,我这一船人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大东家这是哪里的话,救死扶伤本是老夫职责,若要我眼睁睁见人受疼痛折磨,那才真是于心不安。”

    元胡为华医师沏上一盏新茶后,便退出门去,主君可能会询问大姑娘的身体状况,他不适合在场。

    华医师用茶盖撇去茶沫子,主动开口道: “大姑娘的伤口确实有些深,不过没有伤及骨头,敷上药膏,养上些时日便能活动自如。”

    “如此,劳烦老先生多费心了。”他沉吟了片刻,道, “不知上次托老先生查验的药物可有结果?”

    “有的。”华医师放下茶盏,从腰间摸索出青花小瓷瓶来,不大,也就一指长,却是极毒,他不敢随意将其置于他处,只能随身携带, “是剧毒。”

    林贤面色一变,依旧恭敬, “老先生请讲。”

    “此物名为三毒液,服后腹中剧痛,断肠窒息而亡。”华医师顿了顿,眼里闪动着些许不明意味, “此药极为难得,一般药铺不会卖此等毒药,水匪若是想靠此物毒倒一船人,用此药未免动静太大,若单用于一人身上,定然是来不及救的。”

    林贤放在案上的一只手紧捏成拳,指节泛白,片刻后神色如常,从怀中摸出一个丰厚红包递给华医师,笑道: “此间事务,还请老先生勿要向外人多言。”

    “自然。”

    走这一趟,按照他原本打算还能小赚一笔,但摊上这码事,不仅损失人物,还散出去一笔笔封口费。

    原因无他,实是他的女儿太过生猛。

    从得知女儿被水匪劫去的那一刻起,他就担心女儿是否有生命危险,看到其性命无忧,又生怕她名节受损,可元掌家告诉他水匪头子是大姑娘一刀入喉击毙的。

    他心中又焦虑起来,这事迹若是传到京里,哪户大家闺秀还敢与其闺女结交来往,自家奴仆还好约束,那些官兵的嘴可就要拿白花花的银子去封了。

    ......

    一面八菱花小铜镜内映着时安裹着细布的面庞,东照照,西瞅瞅,不时露出担忧神色。

    擦拭弯刀的石大看了忍不住嘀咕道: “公子,你再照也照不出朵花来啊。以前你可不这样,你还说脸上留疤,威武霸气呢,怎么现在跟个大姑娘似的......”

    他心不在焉地答道: “是嘛?我这么说过?忘记了。”

    石大无奈地摇摇头,插刀入鞘,门外突地响起敲门声三下,二人下意识警惕,紧接着听到一声还算熟悉的询问, “在下元胡,两位公子现在可方便?我家主君有请。”

    “元掌家,稍等片刻。”

    元胡元掌家,时安有印象,比唐管事和气得多,话虽不多,但待人接物极为有礼。

    林家素来是商贾之流,族中出仕的少,所以林贤格外欣赏各类有才的书生文士,在其落魄时助上一把力,若是押对宝了,将来结交起来也方便。

    而这两位又有些不同,不仅能文,而且能武,一位助他逃生,拿着名帖找到驻军营地;另一位小舟独行,留下线索,与其女共同抵抗水匪。

    二人被带到正厅中,最前方一张紫檀木边金漆方桌,中央荷花形香炉升起一缕袅袅青烟,林贤从红木雕花嵌珐琅扶手椅上起身,笑着请他们落座下首。

    “事发至今,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二位,林某惭愧。”

    他轻拍了拍掌,两个家仆搬了个剔彩祥云纹木箱进来,启开是花色各异的绫罗绸缎,左侧堆叠着四五个镀铜金嵌玛瑙楠木小箱,未打开,不过想来应是金玉珠玩一类。

    “这是林某的一些心意,以报答二位的救命之恩,还请二位不要嫌弃。”

    石大挑了挑眉,目光从林贤移至公子,时安笑容浅淡,侧身拱手作揖, “我们二人身无分文,是林家不吝,允我二人搭船,事遇危急,理当如此,林伯父不必挂心。”

    这算是谢拒了,林贤心中更喜,不贪财,乃是文人风骨。

    不过对时安而言,事情本来可以做得更周全,不必有人因此丧生,收下此礼,才是于心不安。

    “好,两位公子既有如此气节,林某便不强人所难。”林贤一个眼神示意,家仆利索地合箱抬出, “不过,接下来这个请求,还望二位不要推拒。”

    “听说二位要参加明年春闱,不知此次打算在江州辗转停留多少时日?”

    “家父在江州有一旧友,此次路经,代家父前去拜访,但光阴荏苒,物是人非,寻觅起来多半要费些时日,少则半月,多则一月。”

    其实自己也不确定在江州会待上多久,但一月后将近十月下旬,上京事宜不能再拖。

    他不知这时间正中林贤下怀,林贤没有直接上京而是先去江州的理由其一是祭祖,其二便是为越舟寻位先生,尤其在得知她会武艺后,更坚定此种念头。

    他不想自家闺女在京里落得个乡野村妇的称号。

    “有些事二位可能也有所耳闻,林某的大姑娘早些年流落在外,所幸眼下一家团圆。”林贤轻咳了两声,言谈举止间尽显谦和姿态, “说来也是我这做爹的无能,姑娘在外不知受了多少苦,习得一身武艺用于自保。”

    石大越听越觉对不上号,受苦?不都是她让别人吃苦头吗?反观时安,只是一味点头微笑,不置一词。

    “可她以后要在京中生活,京中闺秀爱好文雅,多学文人士子吟诗作赋,琴棋书画也是信手拈来,我这闺女对此怕是一窍不通。”林贤以手揩面,苦笑两声, “若是两位公子不嫌弃,林某愿供食宿,刚刚那一箱做束脩,烦请两位指点我女一二。”

    “不求精通,只要略入门,不至于露怯即可。”

    林贤此举等于变相送钱,或者说是资助入股。

    一方面,双方之间互相知些根底,他不怕女儿的奇行异举吓到他们;另一方面,也是拿这个钱堵住他们的嘴,船上发生之事,尤其是时安公子,知道得比他更为清楚。

    况且他们也要上京,若说漏一二,就不是他能堵得住的,但若认下先生,彼此便是心照不宣绑在一条船上的人,他资助二人读书进学,二人来日有成,就可互通有无。

    殊不知这一番盘算在时安这里打不响,毕竟科举一事于其来讲本就是编造之事,时安更不会将这一段经历告知他人。

    不过,时安还是应下了,不为别的,就为那一句“字我没看你读一个,架倒是一起打了不少”。

    成为她的先生,想想就有趣。

    三人聊到日落黄昏,聊时文经义、表判策论,算是林贤对二人一点小小的考校,不过显然大部分时间都是时安在讲,石大在一旁嗯嗯啊啊,偶尔蹦出三两句来。

    林贤只是一笑抿之,有一个能教的就行。

    用晚饭时,林越舟托辞受伤不便,就在自己房里和阿虹、语琴一起用,她并不想顿顿饭都见到施姨娘那张脸。

    毒药一事她已托语琴提醒华医师,加上阿棍那句意味不明的“那得问你们自己人了”,她爹不傻的话,其中关节自会理清。

    至于如何处置,她并不抱希望。若是她爹有心,早该在坠崖之后积极搜证寻找,或是找到一二山匪,或是得知坠崖一事另有隐情,再不然,师傅寄出的那封密信也应有所回应,而不是像石沉大海一般杳无音信。

    种种迹象逼她不得不直面事实,爹与姨娘有情,而与娘无情。

    幼时即是如此,娘的院子里冷冷清清,只有她们母女二人,而爹常常在外奔走,为数不多回来的日子里也都是呆在姨娘院里,有弟弟后,对姨娘的宠爱更甚一筹。

    只不过彼时她还小,不明白也不理解。

    “二郎,忙完了,用饭吧,这灌汤黄鱼都快凉了。”

    施绾柔抬了抬松松的发髻,拈起象牙筷,夹起鱼身上最嫩的一块月牙肉放入林贤碗中。

    林贤轻抬了抬眼,将碗推至一旁,不动声色地拿出青花小瓷瓶,问道: “你知道这是何物吗?”

    施绾柔气息一滞,顿了顿,继续若无其事地布菜, “这不是水匪身上搜下来的嘛,妾身怎么会知道呢。”

    “我也奇怪,一瓶毒药,剧毒,他们又用不着,为何要带在身上?”

    “许是想用没来得及用吧,这种东西下在饭里、水里都不易察觉。”

    林贤双眼陡然锐利, “船里上上下下用饭用水时间并不一,一人毒发,事迹便暴露了,他们何必准备迷烟之物!”

    施绾柔身子一颤,放下筷子,语带哭腔, “妾身不懂,说错了话,二郎莫要动气。”

    “我一直在想,那天水匪说的问问你们自己人到底是问谁。南下岐州,只有少数人知道,寻女一事,更是家中人才知,连大哥我都没讲。怎么就这么巧,偏这个时候有人塞人上船,身上还有所谓的自己人给的毒药,你说说,是想毒谁!”

    “妾身,妾身不知啊,二郎。”施绾柔梨花带雨地哭作一团,身子一软,跌进林贤怀中, “二郎莫非是怀疑妾身不成?妾身在二郎眼中就是这么一个毒妇形象?”

    平心而论,除她之外,林贤实是想不出第二个有理由对越舟下手的人了,但于情,他更不愿相信眼前这个温柔可人的女人会下此狠手。

    他能理解她怕越舟一回来,自己就偏心,忽视她所出的孩子,可此种狠手,是一般妇人能想得出的嘛?

    换做平时,林贤的心已经软了,可此番太过凶险,连自己都差点搭里面,不查个明白他不安心。

    耳旁哭泣声不止,施绾柔的眼泪像是关不住似的,双眼泛红,压抑地哽咽道: “二郎真的不信妾身?”

    “那妾愿以死来自证清白。”

    说罢,就要起身往厅柱撞去,林贤倏然松口,反手扯住她的衣裙, “何必如此?”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丫鬟冲进门来,连连磕头, “夫人不知情!主君莫要怪罪夫人!是奴婢见不得大姑娘好,才找人混上船,给的三毒液!但奴婢绝不知那二人就是水匪啊!主君要罚就罚奴婢一人,此事与夫人毫无关系!”

    “抬起头来。”

    语气森冷,不怒自威,林贤松开裙角,正了正身,眼里冒着怒火,紧盯着抖颤着缓缓抬起头来的丫鬟,额头中央已磕出个血洞,一股鲜血分成几缕顺着鼻侧流下。

    施绾柔大惊失色道: “若锦?怎么是你?为什么啊!你怎么能干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

    若锦一字一句,如泣如诉, “奴婢十岁就进了夫人院子,在江州的日子夫人或许忘了,奴婢却还记得。”

    “那时主君常常在外行商,夫人院里的衣料、月钱、炭火等物从来都是不足的,到了冬天,手脚上的皮没一块是好的,小公子还屡屡受到大姑娘的欺凌侮辱。公子手背上的疤,主君忘了吗?接这样的毒妇回来,林家安能有太平日子?”

    “放肆!”林贤蓦然站起,单手捏着酒杯,抬手砸去,飞溅的瓷片划过她的眼角, “以下犯上,蓄意谋害主子,来人捆了去!到江州就地打杀!”

    看着若锦被拖出去,施绾柔心犹惴惴,而刚刚那番话更是激起了林贤的愧疚之心 。

    “绾柔,那些年是我亏待你了,没想到这些下人......唉,你放心,舟儿我会好生教养,不会再如从前一般蛮横无理了。”

    这话越说到后头,自己愈发心虚,一刀入喉四个字眼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二郎,妾身从没觉得苦,嫁给你是妾身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选择。”施绾柔柔情似水,眼角还渗着泪珠,双臂环绕林贤脖颈, “只是我们许久未回江州,一落地就见血怕是不吉,她从小跟着我,真送她去死,我于心不忍。但她犯下如此重错,不重罚是万万不行的,不如留她一命,切莫把事情闹大了才好。”

    也是,刚回祖宅就打杀下人,定有好事者四处打听,又不是什么光荣事,还是悄悄处理了好。

    “那姑且留她一命,杖八十,发到庄子里去。”

    听到这话,施绾柔浅浅地松下一口气,眼里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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