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沿着记忆中熟悉的蜿蜒石子路曲折前进,冷风吹起一角墨绿烫金裙袍,宴席上林越舟多喝了两杯甜酒,内里隐隐有些发热,寒风一吹,眼前清明不少。

    穿过月洞门,远远望去,能见到院里亮起的昏黄灯火,这曾是娘亲的院子,现在不用细想,也知里头入住何人。

    暮秋夜晚,更深露重,偶有虫声响于耳畔,浓墨般的夜色中传来低语声。

    她心里一紧,往前悄悄挪上几步,弯腰隐在一旁花草丛中,只露出一双丹凤眼来。

    “你赶快找人去京里把那个什么彭阿三毒哑,不准透露出一个和我们有关的字眼!老爷已经疑心我了,要不是提前安排了若锦这出戏码,你我都没有好果子吃!”

    “这次仆办事不力,还请夫人处罚老奴。”

    “罢了,这次是我们低估她了,不知晓她一介女子竟然会武,还能安然无恙地从水匪窝点中脱身,接下来不要轻举妄动,等风声过去再说,且走且看。”

    “是,仆立马派人将彭阿三处理了,他好赌,此事就找赌坊去做,那若锦呢......”

    “她?我求老爷饶了她一命,不过受八十大板,也跟废人没什么区别,看她自己造化。”

    “哎,若锦也是个可怜人,家中母亲病重,父亲欠着赌债,底下几个弟弟妹妹眼瞅着就要被赌坊抓走抵债了,这才......”

    “可怜?若不是她家中情况如此,我们还找不到这么好用的替罪羊呢。曾妈妈,你要是心疼她,就自己替她去。”

    “仆多嘴了,夫人莫要动气。”

    “不多说了,老爷还在院里,你快去办吧!”

    人声渐散,万籁归寂,林越舟抖了抖身上的落叶杂草起身,眼中晦暗不明。

    ......

    第二日,天光初亮,门外叮铃咣啷声不止,乔嬷嬷的声音骤然在她耳边响起, “姑娘,该起床了。今日学堂还在布置,主君请的诗赋先生不便入后院,但我负责的礼仪规矩随时可学,姑娘莫要蹉跎时光。”

    她眨眨眼,眼前蒙蒙亮,人影模糊,她嘟囔了句, “现在什么时辰?”

    “将近卯时。”

    她翻个身,大被蒙头,被里传出闷哼一声, “再睡会儿。”

    乔嬷嬷肃了肃脸,声音冰冷无情, “来人,伺候姑娘洗漱。”

    她不情不愿地被拉扯起来,胸中憋着口起床气,自己利索地穿衣刷牙洗脸,根本不需别人伺候,整个过程花不了一刻钟的时间。

    乔嬷嬷站在一旁目不斜视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悠悠开口, “《礼记内则》有云,男女未冠笄者,鸡初鸣,咸盥漱……”

    “意思就是说......”

    林越舟举起掌来,道: “我知道,未行冠礼、笄礼的孩子们要早早起床,收拾好自己,去给父母请安,问问他们吃了没,吃些什么。”

    乔嬷嬷眼皮一掀,眸光一闪, “看来姑娘读过些书,话糙理不糙。”

    “那嬷嬷看我的模样,像是没有及笄的吗?我十八了,这话对我怕是不适用吧。”

    说着,她又坐回床沿,单脚翘起,口气轻松, “乔嬷嬷既是府里的老人,我也不多说什么,嬷嬷定个时间,我按时到就是了,不必日日来扰我清梦。”

    乔嬷嬷没有被她的这副懒散样给激怒,淡淡道: “那姑娘用完早膳后,便来院内前厅寻老奴。”

    没了乔嬷嬷,屋内还余下两个女使垂首侍立在小几旁,十七八岁的模样,看着同她一般大。

    见她视线扫过来,其中一人侧身半步,福身道: “奴婢喜儿,原先在夫人院里伺候,现是姑娘院中的贴身女使。”

    另一人见状,也学着模样说道: “奴婢福儿,特来伺候姑娘。”

    “你原先也是夫人院中的?”

    福儿点了点头。

    她又追问道: “乔嬷嬷原先在府中是做什么的?”

    喜儿答: “是三姑娘的教导嬷嬷,姑娘应该会和三姑娘一同上课。”

    “这个点,三妹妹去父亲那请安了?”

    二人对视一眼,默了半晌,喜儿声音低下两分,道: “三姑娘起的向来不算早,应该不曾。”

    几番问答下来,林越舟心里有了数,她就说自己幼时尚没如此严苛的请安规矩,彼时父亲不常在府中,自己又养在母亲院里,便是隔壁院里的施姨娘和二弟弟十天也不见有一回来请的。

    这位乔嬷嬷既原是三妹妹的嬷嬷,也相当于是施姨娘塞到她院里的人,一大早地过来,并不为其他,怕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罢了。

    捋清了,她伸了个大懒腰,笑盈盈道: “用早食吧。”

    ......

    秋日的日光淡薄,打在身上,也不会叫人感到热烈,只浅浅浮着一层暖意。山中层林尽染,落英缤纷,时安和石大拾阶而上,脚下铺陈着厚厚的残叶落花,色彩纷呈。

    “瑞吉寺也太难走了吧,公子,这咋没修条山道让马车上来呢。”

    爬梯于石大而言,实在是费腿,提刀扛重物他行,轻功跑跳他表示很为难。

    “江州大小寺庙道观众多,从林家家仆口中便能听出,这瑞吉寺不过一个小寺庙,修在城东一座小山半山腰,全寺上下不超过二十人,自是没人关注,更别提修条山道了。”

    “再坚持一下,不然下次我告诉石二,叫你爬个坡都爬不动。”

    一提石二,石大瞬间来了精神,脚下生风,硬生生走到他前头去了。

    梵音入耳,山门大开,红墙黑瓦,单檐歇山顶,正脊两端饰以飞禽走兽,入眼即是一个手持扫帚的小沙弥在清扫门前落叶。

    许是寺内香火不旺,小沙弥听到脚步声先是一愣,继而露出两颗闪亮的小虎牙,双手合十,问道: “两位施主,可是前来烧香?”

    时安回以一礼,道: “我二人遍访古庙名刹,今游历至此,特来一拜。”

    小沙弥很热情,将落叶扫至一处,放下扫帚,道: “眼下时辰尚早,师叔们正在诵读早课,小僧引二位一一游赏。”

    石大心急,脱口而出问道: “你们寺里可有一位法号明镜的和尚?”

    “你们要找明镜师叔?师叔在法堂内读早课。”

    “不急。”时安抬了抬手,微微笑道, “还请小师傅先带我们游览一番。”

    瑞吉寺占地不广,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天王殿、大雄宝殿、钟楼鼓楼、法堂僧房等,一应俱全。小沙弥带着他们一一参拜过去,不时引经据典,佛法道义张口就来,时安石大频频点头,表示受教。

    小沙弥讲得也很开心,末了,送了二人两个三角平安符, “这是我寺住持开过光的,赠予二位有缘人。”

    语毕,又喜滋滋地跑回山门外清扫落叶去了。

    握着朱红色三角平安符,时安喃喃道: “看来这庙比我想象中还要萧条,这小师傅在庙里怕是憋坏了。”

    梵音声止,法堂中陆陆续续有寺僧走出,二人询问一番,走至一高瘦,面色红润,眼尾耷拉着的僧人跟前,问道: “可是明镜师傅?”

    明镜合掌颔首, “正是贫僧。”

    时安也不多说废话,直从怀里掏出严峰曾写的信递了过去,明镜接过,扫过一眼,见到落款,脸色微变,又递了回来, “贫僧入佛门多年,已断绝凡尘俗事,施主请回吧。”

    时安指腹缓缓摩挲着有些褶皱的信纸,眉宇间藏着几分淡漠,道: “严峰已死,据说是自杀。”

    僧人散去,法堂前空地上他的一字一句随风而动,明镜听得清楚,看着没有气力的眼皮猛跳几下,转身道: “外面风大,两位施主随贫僧去静室喝盏茶。”

    静室隐在通廊尽头,在一小方疏斜竹林的遮掩下,更显幽僻。

    杉木矮几两旁摆着四个蒲团,三人择位而坐,明镜不急着开口,一一点香、烧水、泡茶、沏茶,举手投足自在安静得旁若无人。

    连时安都有些坐不住了,揉了揉发困的眉心,道: “你既愿同我们一谈,便是有话要讲,何必拖着我们?”

    “施主要学着坐得定,贫僧以前的性子可比你躁多了。”他提着一把茶壶,清冽茶汤从壶口悠悠流出, “严峰信中所说的蒙面人就是施主你吧。”

    “正是。”

    “施主知道什么?又想从贫僧这处探得什么?”

    时安不打马虎眼,把严峰所诉一五一十地重讲了一遍,问道: “明镜师傅当真是被吓破了胆才遁入空门,而不是听到或见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吗?”

    明镜饮茶的动作一顿,三指捏着茶杯轻晃,视线落在矮几裂隙上, “看来严峰也不是自杀,因果循环,皆有定数。”

    “你打什么哑谜呢!”石大早就受够他这副慢吞吞又故弄玄虚的样子,一掌拍在矮几上, “火是你放的,人是你害的,你一句入佛门,就能消了今世作下的孽了?”

    明镜轻放下茶杯,合掌道: “今生不够,还有来生来世,生生世世愿为此生偿债。”

    “你!”石大气急,作挥拳状就要打去,明镜也不避,最终拳风只是擦着耳旁过而已。

    “张府起火,事后清点尸首,少了个马夫,无人在意,尚可理解,但怎会连他妻女尸首未存都发现不了,还是说张廷敬妻女未死,而现场尸首也未少。”

    明镜不吭声,直直地盯着眼前这位少年人,眉眼凌厉,嗓音沉着,不像是来质问,倒像是来叙说。

    “据我所知,张廷敬妻女现正居于江州城清水巷中。”

    离开岐州那日,正逢八方镖局押镖江州的一行人带消息回来,昨夜借着宴席混乱,他短暂地出去片刻,按照地址,悄悄望上一眼,确是母女二人,女儿看着刚刚及笄。

    他敏锐地捕捉到明镜竭力控制下的瞳仁一颤,消息多半是真的。

    “火是我放的,当夜有没有人逃出来我最是清楚,公子不要误听小人之言,白费一番功夫。”明镜自己都没注意到,刚刚那句话自己语速有多快,气息又有多么不稳。

    时安终是失了耐心,屈指叩问, “明镜!你与张廷敬之妻是否相识!是陆良找上的你,还是你听到什么,不得不踏上这条船!”

    早听严峰讲时,他心中就有疑惑,此事隐秘,放火也不需多少人手,怎地找了严峰又找上明镜,还是个极易吓破胆子的货色;张廷敬妻女又怎么如此之巧,于当夜离开府中,还有人替她们娘俩伪冒尸首。

    “你不答我,我便亲自去问张廷敬之妻,不过,你可想清楚了,我这一问,无论是她还是你,安生日子到头了。”

    茶盏一推,他和石大撑着身子就要起来。

    明镜屈放于僧袍上的指节紧得发白,薄唇颤道: “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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