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唐叔。”

    大姑娘的语调分明很平淡,唐生却始终感到脊背发寒,喉头一滚,“嗯”了一声。

    林越舟似笑非笑地绕着他的身,手掌在其肩上轻拍了两下,淡淡问道:“唐叔是认为我比不上我那二弟了?”

    “大姑娘,我...没这意思。只是男女本就不同,姑娘得空跟夫人们学些管家本领才是正经事,要是让东家知道姑娘成日家在外面找活干,又要动怒了。”

    东家是最好脸面的,姑娘做这种事儿那还得了?

    她默了一默,勾起唇角,“我本以为唐管事浸淫商界多时,见多识广,自是与旁人不同,没想到不仅是一俗人,竟还是忘恩负义之人。”

    唐生躯体一震,大姑娘这变脸变得也太快了,且这话说得无理,他倒要问上一问。

    “大姑娘不必恼我,在下做事自有章法,姑娘这么说是何缘故?还请姑娘指教。”

    她面如铁石,屈指在一旁栏杆上叩问道:“管事的别不服,我且问你,这么多年在商场上打过交道的就没有女子?或许是少些,难道就一个也不曾见过?”

    “远的不说,就说京中徐氏布庄的东家——徐夫人。她自丈夫逝后,可是一手撑起家中生意,从未假手于人,咱们林家的布匹生意好像也比不上她家吧。”

    说起这事来,林越舟还要好好感谢邻居王东家赠送的香囊,让她在宴席上认识了不少姐姐妹妹,顺带探询到些京中商界的常闻之事。

    唐生还想说些什么,被她接下来的话给顶了回去。

    “再者说,管事的怕不是贵人多忘事,记不得嘉木庄到底是谁给出的主意了吧?”她眼皮微掀,紧盯着唐生,“管事的回府后好像独揽了这份功,我可从没在父亲面前提过此事。况且因着羡知叔的事儿,我二弟私自上山险些丧命一事也是无人告知父亲,若此时让父亲知道了,父亲会怎么想呢?”

    晓风楼大厅中门窗未闭,寒风飕飕地直往唐生袍袖中钻,他拢了拢袖口,面色渐渐沉下来。

    东家会怎么想?东家让二公子跟他学些管庄本事,不仅本事没学到,还险些丧命,事后他还只顾邀功,将错处隐瞒不报。东家最看重这个独子,自己区区管事在其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他承认自己当初有私心,不提此事,自己的功劳就更显可贵,还能卖二公子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现在大姑娘要捅出来,不仅功劳会减半,这苦劳东家恐怕也不会放在眼里了。

    她见唐管事不语,心中知晓他已明白其中利弊,于是软下口气来,“唐叔事忙,一时忘了也是有的。同样,父亲也是个忙人,哪能事事过问,更何况父亲现不大管我出门一事。我若在酒楼中办事,还可像庄中一般助唐叔排忧解难。”

    “譬如方才,我远远瞧来,唐叔和掌柜的在聊些什么,愁眉不展的,说出来我也好效份力。”

    话说到这般地步,唐生若还不就坡下驴,可就没意思了。

    于是他拱手笑道:“大姑娘眼力过人,一眼便看穿我心中有烦难之事。”

    他不提刚刚诸语,只说酒楼疱屋处还缺少一位红案师傅。

    “说来也奇了,原来有位极擅红案功夫的兰师傅,掌柜的是早已谈下的了,只是没签契,这临到头了,又反悔不干了。一时要再找,也难找到比得上他的,就为这事发愁呢。”

    林越舟微微一笑,又问了许多细节,例如这位兰师傅的具体名讳、家住何处、又有哪几道拿手好菜、掌柜的当时为何不签契等。末了,她揽下这桩“麻烦”,并向唐管事讨了个承诺,若她能请这位兰师傅回来,唐管事就得让她在酒楼中做事,若不能,便不强人所难了。

    唐生也应下了。

    临走前,她回头眼珠一转,道:“我也没签契,唐叔到时可别又忘了。”

    唐生轻轻抽了口气,保证道:“唐某自当放在心上。”

    ......

    得知阿虹和宁语琴要搬出府后,在小珀、喜儿的带领下,林越舟院中的丫鬟纷纷帮忙将行李搬到马车上,林越舟又调来了府里的几驾马车,一趟就把行李运完了。

    阿虹和语琴特意去施绾柔处拜别一番,按理也该跟林伯父道一声,可对方实在太忙,只让元掌家嘱咐她们路上小心之语。

    两人到了新家后也没闲着,该打扫的打扫,该购置的购置,挑了个大晴的日子,有模有样地准备了十封纸笺,邀请诸人前来新屋喝杯暖屋酒。

    暖屋这日,林越舟起了个大早,外面天光隐隐发亮,她先带着小珀去了趟市集。

    小珀困意犹在,揉着眼皮道:“姑娘想吃什么,着外门小厮买就是,何必亲自来跑这一趟。”

    “叔,这个来两份,那个也来两份,对。”林越舟精神头十足,牵着小珀嗅了嗅早食的香气,转头问道,“清醒些没?”

    小珀猛嗅了一口,狠狠点头道:“醒了!”

    看她这样儿,林越舟开怀地笑了,拉她坐到小板凳上,就着老板刚端上的七宝素粥和滚烫的油饼吃了起来。

    “阿虹和语琴就两个人,要准备十来个人饭菜,肯定忙不过来。”她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角油渍,“你之前在灶房做过,做的来吃食,我便拉你给我打下手啦。”

    小珀喝完碗底最后一口粥,顿感浑身都暖呼呼的,“那也太早了,这会儿过去她们多半在用早食,不知道的以为咱们是去催饭的呢。”

    “嗐!谁说这会儿子过去了。咱们先去听雨阁买几样现成的过去,岂不彼此轻省些?”

    据她了解,阿虹是不怎么会做饭的,毕竟在阿虹前几年的日子里,粮食少得可怜,只需煮煮熟,便是一顿美馔了。而语琴不讲究口腹之欲,向来是有啥吃啥,这味道吧,可想而知。

    今日好歹是招待客人,她们定不会简单弄些,最怕为了自己这群人,去外面费多少银钱买上一桌回来。反正自己也好久没有下厨了,何不就此大展一番身手,省钱又省事。

    听雨阁,与晓风楼相对,是尤家名下的。

    那日听唐管事讲,晓风、听雨两处酒楼,各有一位极其出色的疱屋大师傅。兰秋兰师傅擅红案功夫,苏青苏师傅擅白案功夫,两家酒楼垂涎对方的另一位师傅不是一天两天了。

    听雨阁的堂倌身着赤色绣纹小褂,腰间挂着青布,“两位姑娘来得早了些,还要一个时辰,小店才开张呢。”

    “没事。”林越舟踮脚往里望了望,其余堂倌正在打扫堂内,“你先记下我说的,要一份蒜泥白肉、鲜虾蹄子脍、山煮羊、梅花馎饦、大耐糕,于午时一刻前送到这个地方。”

    她拿出一张纸递了过去,又嘱咐了一遍,“不可迟了。”

    接着付了银钱,和小珀坐着马车慢悠悠地朝四道坊驶去。

    小珀一直忍着没问,直到坐上马车才不吐不快道:“姑娘哪来的钱,您这月的钱不是都用光了吗?”

    林越舟面色一囧,讪讪道:“向二弟借了些。欸,你别说,这小子自下庄后还挺大方...”

    小珀闭了闭眼睛,无奈道:“从前我不大懂账目,说不出啥,可现在...这账都不用细看,银子就又空了。”

    她原不该说姑娘的不是,只是月月如此,总跟二公子借钱过日子也不是办法。

    “好小珀,你不用忧心,钱这东西,省是省不出的,再过段时日,院里横竖就有钱了。”

    小珀还疑惑着,怎么就有钱了呢?外面突然传来阵阵敲锣声,马叔也停下车,讲道:“大姑娘,前面瞧着有大阵仗,正开道呢,咱们避一避吧。”

    “是什么事?”

    马叔已将车驶向一旁,确保不会挡路后,下车道:“姑娘等等,老马去问问。”

    她掀起车帘,往外瞧去,人群都挤在道路两旁,不乏一些年轻姑娘们兴冲冲地挤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的。

    “这就是圣上的侄子,从西州来的世子爷?”

    “听说他面目俊朗,就是一直戴着面具。”

    “你这话好没道理,既然一直戴着面具,怎么瞧得出俊不俊朗?”

    “嗯...反正大家都这么说,你没见过怎么知道不俊?”

    类似于这样的讨论声还有很多,林越舟听了两耳朵也就略过了,把目光投射到缓缓而来的长队上,为首的兵士很是威武。

    就是队伍太长,等到她都打呵欠了,也没看见什么戴面具的世子爷。

    “大姑娘,打听明白了,就是过几日有个册封礼,受封的就是这位镇西王的三子,这刚入京呢。”

    “马叔,你在外面看得见还有多长的队伍吗?这老占着路,多耽误事儿。”

    “嘘!这话儿可不兴讲啊姑娘。”马叔望了望远方,回道,“走了一半了,就快了,姑娘再等等吧。”

    京城的冬季冻得很,干冷的风时强时弱,她掀着帘子正等得心焦时,两匹银白毛发的骏马拉着一架墨蓝色大马车而过,马车檐外挂着一小串御赐金铃,一晃一响,倒也好听。

    微风过境,卷起对面车帘一角,露出车内人的半面脸颊,正是戴着面具无疑。

    她下意识咦了一声。

    “怎么了姑娘?”小珀也瞧见了,但并未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她摆摆手,不语,自己却在低头思考,那人端坐的姿态跟时安好相似。

    她一直觉得时安的举手投足间自带着种贵气,便是随意坐着的姿态都是优雅好看的,不是他人硬绷直身子就能模仿的来的,倒像是一种浑然天成的气质。

    瞧这位世子爷的姿态也是贵气凛然啊,莫非时安也是什么世家大族出来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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