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栀姐？”
林恙然起身，嘴角上扬，“你怎么在这？”
“刚好路过。”
彭遥栀拉过林恙然的手，将伞柄塞进她手中，又从包里拿出另外一把伞，撑起来。
林恙然迈开步子，望向身旁的彭遥栀，恍然拾起一件丢失掉的记忆。
2008年6月。
林恙然站在公交车站等车，打开挎包半掩的拉链。其实出门前已经检查了好几遍，但她还是不放心。
她翻找着包里的东西，嘀咕道：“准考证、笔袋、身份证都带了，应该没有掉的了。”
今天是中考的第一天，林恙然顺了顺胸口，她整个手心都在冒冷汗。
“可以的，知识点基本上都弄懂了，只要不粗心，我一定能考上百川。”
林恙然轻喃，又翻开挎包，她的钱包里有张刘屿辰的校卡，那是她上次去百川中学找刘屿辰，她捡到的。
每当学习不下去时，林恙然总是会把它拿出来摆在书桌，少年嘴角微扬的证件照，仿佛有种抚慰人心的魔力。
“诶？”林恙然有些急了，翻包的动作幅度大了不少，“我钱包呢？！”
开往考场的12路公交车准时到达，林恙然被人推着上了车。
但她的钱包丢了，不仅刘屿辰的校卡没了，就连公交卡和零钱都没了。
看着手表上的时间，来回一趟回家拿钱，考试肯定来不及。
她尴尬地冲司机傻笑。
司机的手指放在前门开关按钮上，他斜了一眼林恙然，“你到底坐不坐车！”
“叔叔，我当然要坐。”林恙然将挎包重新放在肩上，“我钱包丢了，我要去考试能不能通融一下。”
“没钱就回家拿钱，还能赶上下一班。”
司机扬了扬头，示意林恙然下车。
林恙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扶了扶肩上的挎包。
转身那刻，一个笑脸明媚的少女走上车，微风拂起她的裙摆和长发。
少女捧着花，栀子花的清香随着风飘过来。
她将长发挽在左耳后，眼尾有颗明显的痣，双眸温和得能浸出水来，轻弯唇角，“刷我的吧。”
话罢，她跳下车，车门毫不留情地关上。
林恙然愣在原地，从透明车窗里瞧见，少女正冲她挥着手。
她赶紧跑到后座，打开车窗，喊道：“谢谢你！”
没想到，彭遥栀就是她。
多么好的人儿啊，却遭遇了这样的事情。
林恙然撇过头，盯着地面上飞溅的雨水，她想救她。
她紧了紧握伞柄的手，“遥栀姐你的伞，要不我跟你一起回去？”
“你是想说要还我伞？”彭遥栀礼貌一弯眉眼，“这么大的雨，伞你什么时候还都行。”
婉拒的口吻，林恙然也只能识趣。
离3月9日还有一周，也不急于一时，必须从长计议。
翌日，林恙然鼓起勇气去找夏蝉。
昨晚才说了绝交的话，夏蝉不免有些阴阳怪气，“林恙然你怎么会来找我？你变脸的速度也够快的。”
“我来找你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目的，和我们是不是朋友没有关系。”
林恙然指尖微蜷，脸上异常平静。
“真是个，完美的逻辑。”
话罢，夏蝉转身想回教室。
林恙然叫住他，站到他身边，轻言：“夏蝉，不止你想救彭遥栀，我也想。你有什么计划吗？”
“我的计划和你无关。”
他斜了一眼林恙然，迈步走向楼梯，似是打算去天台。
林恙然跟上去，继续劝说道：“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的力量大。”
“是又如何。”
夏蝉站在天台，将手揣进裤兜，转过身来。
“如果我们一起想办法，胜算只会更大。”
夏蝉轻嗤一声，明亮的眼眸蒙上了一层灰，他盯着林恙然，“你什么都不用做，我唯一需要你做的，就是你维持原状，不要再造成更大的地磁暴就行了。”
语速越来越快，似乎对林恙然曾经几次穿越造成的地磁暴非常不爽。
“你什么意思？”她仍是不解。
夏蝉微蹙眉头，“我说过你是唯一的变量，你做的任何哪怕一点点的改变，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难道你不行？”
“你做的事可以改变未来，但我即使真的阻止了那三个畜生，也改变不了6月8日遥栀跳楼的结局，一切还是会回到原点。”
夏蝉顿了顿，“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绿叶情书带你来到这里的每一次，遥栀选择自杀的地点时间方式统统都不一样。”
“这一次我或许马上就可以救回遥栀了，”夏蝉眼眸闪动着，目光真挚，恳求道：“所以林恙然，你可不可以不要管这些事，维持原状就当帮我这一次。”
林恙然反复咀嚼着话，但倒不出一个字。
*
3月9日傍晚放学。
林恙然几乎是在恍惚中过完的一周，她深思熟练了好几遍，难道真的只能坐以待毙？
她不甘心，可夏蝉都这样说了，万一……
林恙然频频叹气，垂着头站在校门口排队出校。
蒲迩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一把揽住她的肩膀，把她吓了一跳。
蒲迩勾着眼神，“恙恙！正好你今晚也不上晚自习，你陪我去个地方呗。”
林恙然可没心情，她请假是想去找彭遥栀的。
她还是想救她的。
“我还有事，茶茶你自己去吧。”
她的拒绝斩钉截铁，很少见。
蒲迩眯缝着眼瞧她，“你要去干嘛？”
林恙然挽起蒲迩的手，支支吾吾间终是编出一个理由，“我……我当然是回家学习啦。”
“我也要去图书馆还书，咱俩一起吧！好久没跟你在外面吃晚饭了。”
校门打开，排队的长龙渐渐动了起来，蒲迩拉着她向前移动。
几次想找新借口，都被蒲迩凌厉的眼神吓了回去。
林恙然根本找不到机会溜走，去做自己的事情，她只能祈祷夏蝉的办法起效了。
翌日，林恙然早早来到高三三班找人。
可竟然除了宋览，一个熟人都不在。
彭遥栀跟刘屿辰同时请假，不会是昨晚夏蝉还是没能阻止那件事发生？
抱着微妙的希望，林恙然辗转去了高二十五班，夏蝉果真没来上课。
因为不知道夏蝉家在哪里，打电话他也不接。更没有胆量去问彭遥栀，万一不小心就揭了伤疤，说不准还会刺激她。
林恙然只能在学校等。
三天后，夏蝉回来上课，林恙然将他掳到了天台。
她直接开门见山：“你成功了吗？”
“怎么叫成功？”夏蝉揉了揉刚刚被林恙然抓红的手腕，“遥栀平安度过6月8日，才叫成功。”
“你的意思是，”林恙然藏不住眼里的欣喜，“那三个人没有绑走遥栀姐？”
“嗯，”夏蝉喉结上下滚动着，“不过那天晚上遥栀被刘屿辰他爸的仇人抓走了，幸好没出什么大事。”
“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但很有可能是新引发的地磁暴，我还在找原因。”
又是地磁暴？
难道她做的任何一点小小改变，就能造成这样的后果吗？
关键是，她哪能记得是哪些细微变化。
林恙然嘴角微微抽动，宽慰道：“你这样想，只是被抓走，至少遥栀姐之后不会再因为承受不了那件事而选择轻生了。”
“希望吧。”
话罢，夏蝉背身而走。
直到五月，这都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段对话。
日子渐渐被学习蚕食，林恙然生怕地磁暴的后果，只能按部就班地完成夏蝉给的任务清单，将走向维持原状。
5月3日，又生日。
林恙然并没有跟着屈南山一起回江阳。
因为知道傍晚会下大雨的原因，林恙然早早就来到蛋糕店取她的生日蛋糕。
也是在这，她再一次见到了彭遥栀。
没记错的话，她的生日好像也是今天。
同月同日的缘分，让林恙然忘却了地磁暴的影响。
她提着蛋糕走上前，“遥栀姐！真巧，你也来这买蛋糕？”
彭遥栀从橱窗里收回视线，弯了弯眉眼，“嗯，想看看有没有一个人吃的蛋糕。”
“一个人？”
她怎么一个人过生日？难道是她又想今天轻生？
林恙然将蛋糕提到胸前，笑着指了指，“遥栀姐，今天也是我生日，我们一起过吧！”
没等彭遥栀回答，林恙然直接挽起她的手，“走吧走吧，我家可热闹了！要是我爸妈知道咱俩是同一天生日，或许还要让咱俩拜把子呢！”
“你怎么知道，今天我生日？”
她有些警觉。
“那个，”林恙然眨眨眼，“我听余芝说的。”
“九年最近不是去京南参加美术集训了吗？”
“我之前听她说的。”
林恙然笑得压不下嘴角，生怕彭遥栀怀疑。
想让一个轻生的人回心转意，那么生活里的温暖一定少不了。
这晚，林恙然趁彭遥栀跟小悠说话，将丁淑意跟林业拉到一旁，仔仔细细交代了一番。
这晚，林恙然把生日帽戴在彭遥栀头上，特意让丁淑意多点了一根蜡烛。
本该生日许愿的人，也成了唱生日歌的人。
这晚，迷路的小孩，仿佛又有了一个家。
*
日子捱过了5月3日，这个自从第六次穿越开始，林恙然再也没跨过的时间。
林恙然昨晚苦苦留住彭遥栀过夜，所以她俩是一起去学校的。
和彭遥栀作别后，林恙然走到教学楼。
还没走近教室，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已经入了眼帘。
夏蝉抱着手臂，靠在走廊的矮围墙上。
见到林恙然，他露出久违的，轻松的笑容。
随后，将一张绿叶情书递到林恙然手里，不再是老式样。
而是释然一叹，“这张叶子是4月10日写的。希望，我们永远都不要用到这片叶子。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林恙然拽住这张绿叶，试想着悲观的那一面，“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一次还是不行，怎么办？毕竟6月8日……”
沉默，周围一切喧嚣都静止了。
林恙然等待他的回答。
半晌，夏蝉侧身，将手放在围墙上，微微仰头，迎面对上灿黄的日出。
他缓缓开口：“5月3日都跨过去了，这一次什么都没发生，我相信你可以带我改变那个既定的结局。”
夏蝉视线看过来，真诚地，“只要不再有什么地磁暴了。林恙然谢谢你，维持原状。”
林恙然哑了声，昨晚给彭遥栀过生日应该不会掀起什么地磁暴吧。
她晃头否认这个想法，她可救了她一命。
夏蝉见状，试探：“有什么问题？”
“没有，”林恙然顿了顿，“我会继续维持原状的。”
*
6月8日，林恙然从来没觉得日子这么难捱。
好在终于到了，只要跨过今天，救回蒲迩，她就可以回到2022年了。
救不救夏蝉，她还得思考一下。
但这不是今天该想的事情。
本想去找刘屿辰，祝他高考顺利的。
但碍于夏蝉的警告，林恙然什么出格的事情都不敢做。
她只能拉着蒲迩，在潼远市内东逛逛西逛逛。
“恙恙，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蒲迩还是怀疑了。
“有，有吗？”她躲闪着眼神。
“有啊，你怎么变得这么黏人了？”
蒲迩视线落在林恙然挽她的手上。
“不可以吗？”林恙然抱住蒲迩，脸贴在她的肩膀，“我本来就一直这么黏人的。”
蒲迩作出干呕的表情，抖了抖鸡皮疙瘩，“离我远点！”
“就要贴贴！就要贴贴！”
林恙然靠在她肩膀，蹭着脑袋。
蒲迩奈何不了她，只能作罢。
“茶茶，”林恙然瞄了眼表，“我们去三中那边文具店逛逛吧。”
“那是考场，你去干嘛！商家肯定也关门了。”
“去嘛！”
林恙然早又预谋，她不由分说地拖着蒲迩来到潼远三中，彭遥栀的考场。
马上就要三点，她要亲眼看着她走进考场，再亲眼看她出考场，林恙然才能安心。
走得太快，绑在挎包上的小黄伞的伞柄拉长，拖到了地面。
林恙然撒开挽住蒲迩的手，打开伞抖了抖雨水。
重新合上伞的那刻，雨水飞溅到阳光里的那刻，林恙然抬眼瞥见了彭遥栀。
这个明明该进考场参加高考的人，如今却背起书包反方向而走。
林恙然拽了拽身后的蒲迩，赶紧跟上去。
蒲迩没反应过来，差点栽了个跟头，她微蹙眉头，“恙恙，你这么着急干嘛？”
林恙然将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别说话。”
蒲迩凑近她耳畔，悄声问：“你在干嘛？”
林恙然没搭话，蒲迩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不是彭遥栀吗？！她怎么……”
“肯定有问题，”林恙然和蒲迩对视了一秒，“她明明要高考的，怎么就逃了。”
蒲迩应付式地点点头，松开林恙然的手，眉头微蹙，“肯定有问题！”
“茶茶！”迈了几步远，林恙然返回去拉还在原地的蒲迩，“你愣在这干嘛？不快点万一跟丢了怎么办？”
“对对对，跟丢就不好了。”
蒲迩拉起林恙然的手，小跑了几步追上去。
两人鬼鬼祟祟地，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彭遥栀来到一处废旧的危楼前。
不是吧？！
见到彭遥栀踏进那栋危楼前，林恙然沉在水底的心悬了起来。
她不会又要跳楼吧！
林恙然赶紧拽着蒲迩，蹑手蹑脚地走到四周毫无遮挡的顶楼。
而彭遥栀，那个记忆里明媚的少女正坐在顶楼的围墙上，双脚悬空出去。
听到响动的她，忙回头踉跄站起身。
林恙然吓得一激灵，向前冲了几步。
彭遥栀伸出手警告道：“别过来！”
柔和的嗓音因惊叫变了形。
林恙然止住脚步，声线微微颤抖，“我不过来，不过来。你别跳，别激动。”
话罢，便是窒息的沉默。
林恙然急忙搜寻着话题，“遥栀姐，你先冷静下来好不好。”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你给我讲讲，我当你的垃圾桶。”
“没用的，林恙然其实我生日那天就想离开了，是你多留了我一个月，但这个月我却过得生不如死。”
彭遥栀的泪一颗颗滑落，她也没心情擦。
“遥栀姐，这个世上还有那么那么美好的事情，你只有活下来才能去看啊！”
“有吗？”彭遥栀顿了顿，“或许有吧，只是我感受不到了。”
“有啊！你相信我真的有，”林恙然往前浅浅迈了一步，“我看天气预报说，明天是个好天气。是梅雨季难得的大太阳，我们明天一起去看好不好？”
彭遥栀低眉轻笑一声，眼里闪动的光渐渐没了生息，“那可惜了，终究是明天。今天天气不好，我才能在今天死掉啊……”
“不是的！”
林恙然打断了她的话，“明天总会来的啊，雨也会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