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吗？”

    陈琪路靠在桌上，眼里充满期待。

    刘屿辰瞧着手中的勺子，他敛了敛笑意，尝了一口。

    好烫！

    这个走马灯怎么如此真实，竟然会感觉烫。

    放下勺子的那一瞬，场景再度变换，身旁的宋览揽着自己的肩，他举起手，“何暄！”

    刘屿辰循声望去，瞧见何暄身边站着林恙然。

    生怕别人发现他的心思，刘屿辰刻意地弯了弯眉眼，冲她浅浅一笑。

    擦身而过的那瞬，刘屿辰晃然摇头。

    他清楚地听见何暄在叫她的名字，而她正奔向她所热爱的。

    明明这是自己人生的走马灯，可为何他却还是要忌惮。

    回头的那刻，刘屿辰停下脚步，望着林恙然的背影，这个就算藏进万千人群里他也能找到的背影。

    不免心底泛着酸，低眉瞬间，刘屿辰竟然瞧见一只纤细的手，大大方方伸到自己跟前。

    傍晚的风吹散林恙然的长发，黄昏的光晕落在她的发丝。

    她弯着眉眼，正对自己说：“学长，你好。我叫林恙然，很高兴认识你。”

    刘屿辰身子微怔，瞄了眼她身旁的何暄，摘掉手套握上了她的手，学着她的话，恰到好处地回复：“你好，林恙然。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话罢，走马灯再次跳跃。

    而这一次，刘屿辰居然瞧见那个在学生时代就日思夜想的人，站在教室门前，不顾周围人的目光，目的地太过明目张胆，不是别人，而是从未与她有过任何交集的自己。

    “你找我？”

    刘屿辰在她面前站定，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她会来找自己。

    “祝你生日快乐！”

    说着林恙然便从身后掏出一个精致的礼盒。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这不该是走马灯，合该是梦才对啊。

    所以我没死是吗？

    “不打开看看吗？”面前的人问道。

    刘屿辰瞧着她，竟生出一种既然是梦为何不能大胆一点的想法。

    等到他彻底回过神，林恙然竟问：“你什么时候的飞机？改签了吗？”

    飞机？

    所以梦里的时间是2010年2月22日吗？

    这个日子不管是过多久，刘屿辰都不会忘记的。

    这天夏蝉会等在他去赶飞机的路上，而这次在梦里竟也一样。

    夏蝉靠在一根电线杆上，抱着手臂垂下头，嗓音低沉，连说的话都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他说：“刘屿辰，趁还有机会改签航班吧，不然你未来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这是他的梦，林恙然也还在机场等他。

    刘屿辰怎么可能答应他，“我只会遗憾，绝不后悔。”

    哪知，夏蝉仍不死心地，“你要是今天离开潼远，你一定会失去很多重要的东西。”

    “比如？”在梦里失去又如何，他根本就不在乎，刘屿辰想遵循自己的本心去见林恙然。

    刘屿辰扶了扶肩上的背包，转身刹那，场景再度流转。

    蒲迩举着话筒，一脸八卦地，“请问刘屿辰学长你有喜欢的人吗？”

    晚霞刚刚好绽放，刘屿辰循着光的方向望去，林恙然正站在一台监视器前。

    阳光越过梦境，就这样在他心爱的人的面庞晕开。

    刘屿辰勾了勾唇，盯着林恙然，“有。”

    “在现场吗？”

    “她在镜头前。”

    话语太过明目张胆，他就生怕林恙然听不懂。

    伴随起哄声而来的，竟然还有恼人的闹铃声。

    刘屿辰烦躁地将眼再闭了闭，这个美梦他真的不想醒。

    闹铃声太过聒噪，刘屿辰最终还是妥协了。

    他撑着掀开被子，走到窗帘旁的小茶几前，摁灭了声音。

    低头那秒，刘屿辰盯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怔住了。

    他惊叹：“我结婚了？和谁？林恙然吗？”

    刘屿辰从床上翻出手机，想从微信里找到答案。

    但熟悉的微信聊天界面就像换了个样子，他曾经的几条置顶全都消失了。

    “怎么会这样，”刘屿辰锤头，“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

    在做梦？

    他掐了掐自己的脸，会痛！这不是梦！

    刘屿辰翻箱倒柜，想从这间房屋找寻一些答案。

    太阳都落山了，刘屿辰还瘫在沙发上，他不敢相信自己现在的一切。

    在这个时空里，他竟然考上了华清大学，实现了和父亲年少的约定，但代价是他并没有认识林恙然，就连和宋览这个朋友都渐行渐远了。

    恍然，刘屿辰想起夏蝉曾告诫自己的那句话：“你要是今天离开潼远，你一定会失去很多重要的东西。”

    原来刚才他以为的梦竟是现实，那他曾经认为的现实又算什么呢？梦吗？

    他不甘心，却不得不接受这里才是现实。

    刘屿辰本以为，他会在这个孤独的现实里痛苦地过一生，从没想过他还会碰见林恙然，甚至还和她一同走在大学校园里。

    他走在她身后，就像曾经发生过无数次的那样。

    身前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他瞧见面前的少女拿出手指，朝地面描摹着什么，仔细一看竟是他的影子。

    她怎么会？

    当刘屿辰缓过神，林恙然早已走进了宿舍大楼。

    他愣愣地伫立在原地，凝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等人影彻底看不见时，刘屿辰才舍得回过头，身后传来一声让人心颤的名字。

    刘屿辰转身，倒春寒的晚风刮过来，也将林恙然明亮的话语捎带过来。

    不远处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犹如刘屿辰此刻的心跳声。

    风在身旁绕了一圈又一圈，终于肯停下来，他听见她说：“明天见！”

    今晚的月亮太过耀眼，仿佛借了她的光。

    刘屿辰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轻喃：“明天见，林恙然。”

    可他还没来得及回味这段话，周围的场景再一次换了模样。

    刘屿辰坐在课桌前，望着台上的滔滔不绝的老班。

    这里……是哪儿？！

    “又是梦？盗梦空间吗？”

    他的自言自语在安静的课堂太响亮，老班朝他扔了个粉笔头。

    老班拍了拍黑板，扫视一圈班级，“安静！看黑板！”

    时间一次次跳跃，刘屿辰不停地穿梭在这层梦境。

    每一次停留的间隔都太短，他都还没来得及消化完全就到了下一个，仿若走马灯。

    直到他又一次睁眼，真真切切地瞧见无名湖畔的那棵榕树下，斑驳的树影落在她的发梢，而她的怀里举着一枚粉色郁金香。

    一段回忆涌入脑海，网恋时林恙然曾问他：“二十，如果我们真的见面的话，你想要什么礼物呀？”

    “郁金香，”刘屿辰语气渐渐坚定，“如果可以，你就送我一朵郁金香吧。”

    刘屿辰将手伸进卫衣兜里，硌手的东西握在手心。

    他记得，林恙然说她想要的见面礼须得世间独一无二，他当时找了很多东西都不满意，直到翻出小时候的那些珍藏，才发现他很早就做好了一件世间仅有的礼物，那张高二闲暇时做的电路板。

    所以这层梦境是见面的那天林恙然没有跳湖吗？

    刘屿辰低眉一笑，如果是这样，那他就在这场梦里彻底住下，哪儿也不去了。

    可美梦做到那枚珍藏的硬币从兜里掉出来，就收不住了。

    林恙然望进刘屿辰眼底，从没有那刻如现在这般认真，她质问：“你高中喜欢的女孩，和你兜里那枚硬币的主人是同一个吗？”

    半晌，街道旁的红绿灯变了又变。

    刘屿辰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他不想林恙然知晓那段他默默喜欢她的时光，他也不想要林恙然平添烦恼。

    换句话说，刘屿辰害怕林恙然若是知道她失忆认错了人，他害怕她难过。

    这段时间，就由他亲自掩埋吧。他只愿她开心，即使她一辈子都不知道他的暗恋，都甘愿。

    刘屿辰装傻地转移话题，“还好没伤到骨头，我背你回去？”

    梦就像永无止境，刘屿辰都有些懵了。

    这一次是暴雨倾盆的暮春，地点在操场。

    主角还是林恙然。

    刘屿辰打开手里的伞，为她撑起一方天地。

    “我送你吧。”

    很难得，有这些梦。

    这些就算是在学生时代，刘屿辰都做不了的梦，梦里只有他跟林恙然，再没有别人。

    雨滴落在刘屿辰的肩头，林恙然突然止住脚步。

    她的双眸在这雨夜仍然那么明亮，林恙然弯了弯唇，“刘屿辰……你喜欢的女生是谁？”

    这梦，怎么做得越发大胆了。

    刘屿辰心头一震，咽了口唾沫。

    一秒后，林恙然缓缓地，嗓音带着些贪婪，“不管你喜欢谁，现在的我都非常确定，未来的我喜欢你。”

    她在说什么？

    刘屿辰紧了紧眉，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暴烈的雨滴砸下来，在刘屿辰心里掀起一层层涟漪，延申得太远太远。

    “二十，如果这份喜欢让你感到惊诧，其实我才是那个胆怯的人。”

    这话……难道她也进入了这场盗梦空间。

    握伞柄的手紧了又紧，刘屿辰头轻轻一点，他试探一问：“林恙然，好久不见。”

    话罢，世界开始天崩地裂。

    刘屿辰再次睁开眼，他正趴在家里的书桌上小憩。

    窗外哄人入眠的雨声太过舒适，刘屿辰起身拿过桌上的台历，2010年5月3日？

    他碎笑一声，这该死的梦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

    “刘屿辰——”

    这声音，刘屿辰扔下台历掀开窗帘的一角，林恙然真真切切地站在楼下。

    打开门的那刻，刘屿辰才想起应该拿个干毛巾的。

    “怎么了？”

    刘屿辰走下楼梯，踱步到林恙然跟前，毛巾在挨到她脸颊时，他才恍然想起这里虽然是梦，但如果醒不过来，下一层梦境就会随着这一层的改变而改变。

    万一这梦又像第一层梦境那般怎么办。

    刘屿辰挠了挠后脖颈，假装漫不经心地，“给，别感冒了。”

    林恙然接过毛巾，抬眼瞬间，像是下定决心般，“二十，你还记得我吗？”

    雷声轰轰，这话也混在里面。

    刘屿辰震惊地盯着她，他拽起她的手，声线不免有些抖，“你说什么？难道你也……”

    话还没讲完，一道紫色的闪电划破夜空，将刘屿辰带进了他以为的下一层梦境。

    这层，真实到不能再真实的梦境，有一度他甚至认为自己已经脱离了盗梦空间，回到了现实生活。

    直到撞见林恙然大半夜打车到了百川中学。

    刘屿辰跟在她身后，像瞧瞧她到底要干什么，是不是她也跟自己一样。

    却没想到林恙然踢着碎石子就昏倒了，他赶紧上前，焦急地，“林恙然！林恙然！”

    瞧着她安睡的样子，刘屿辰恍然想起他做梦之前，林恙然也这样莫名其妙地昏睡过去。

    难不成？

    林恙然也进入了这场梦境，她昏倒只是因为她去了下一层，而自己还停留在这一层？

    所以这场梦境的起点，在哪儿呢……

    将林恙然抱回了家，刘屿辰盘腿坐在地毯上，看她沉沉睡去的模样，忽地一笑，温暖的手覆上她的双眸。

    刘屿辰将吻落在手背上，在她耳畔柔声地，“晚安。”

    这场梦的起点在哪儿，一点也不重要。只要她还在自己身旁，就好。

    翌日，刘屿辰起了个大早，换上平常都不会穿的西服，坐在烈士陵园门口，遥遥思念着他的父亲。

    从没有想过，林恙然会来找他。

    这座陵园，他每年都来，但每年他都没有勇气进去。

    但当林恙然牵起他的手，笑着跟他讲，“你爸爸肯定也想你了。”

    刘屿辰莫名就有了勇气，走进了这座陵园。

    如果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层梦境该有多好啊。

    可天总不遂人愿。

    这层梦境，太过跳跃。

    以至于，刘屿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踪林恙然。

    当走到那栋危楼的那刻时，他竟然看见了多年不见的少时好友，彭遥栀。

    一段痛苦的记忆涌上心头。

    刘屿辰记得，高考结束那天他跪在陈琪路的棺前，接到了彭遥栀的电话。

    那头只说了一句话，然后匆匆挂断。

    那话光临过刘屿辰的噩梦，不止一次。

    这话是：“二十，我要去见妈妈了，你会祝福我的对吧？”

    猛然，刘屿辰醒过神，纵使在梦里，他也不想看着彭遥栀在他面前自杀。

    刘屿辰冲上前，越过林恙然，“彭遥栀，你下来！”

    “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彭遥栀轻轻朝后一迈，步履有些不稳。

    那一秒，漫长到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刘屿辰瞧见林恙然伸出手，她竟想拉住她，这样矮的围墙不用想就能知道后果是什么。

    刘屿辰追上林恙然的步子，在抓住彭遥栀的这一刻，他奋力将身旁的林恙然推开。

    有人说，脱离盗梦空间有一种方法，就是在梦里经历一次死亡。

    当刘屿辰再次睁眼时，面前的人还是林恙然。

    他看着她靠在落地灯上，颗颗泪珠从脸颊划过。

    刘屿辰蹲下身，伸手去擦她的泪。

    他无奈地弯了弯唇，“傻瓜，都哭成小花猫了。”

    目光落在林恙然身旁的纸箱子上，这不是他以前用来藏宝藏的箱子吗。

    瞧着自己这虚无缥缈的身躯，叹气，“原来，我真的死了，所以刚刚的那些梦就只是我想象中的走马灯而已。”

    话罢，他抚上林恙然的头，“傻瓜，这些东西都不值得看的。流这多么泪，我怎么擦呀？”

    林恙然把自己关在房里多久，刘屿辰就陪了她多久。

    看着她消沉的样子，刘屿辰心里不是滋味，“傻瓜，我这个笨蛋不值得你随我而去的。”

    不知过了多久，林恙然掀开了被子。

    她踱步到门边，微微仰头，“二十，你会怪我吗？”

    窗外的风将阳光掀了进来，也将刘屿辰推向林恙然，那一刻他站在她身后，在她耳畔悄悄地，回答她的自问自话。

    他说：“恙恙，我怎么会怪你呢。我想你好好地活着，哪怕你的身边没有我。”

    锁芯转动的这一刻，门外的光从那小小的缝隙里漏进来。

    刘屿辰猛地睁眼，明亮的光充斥着整个房间。

    他喘着粗气，额头的汗浸湿了发梢，手心紧紧拽着被子。

    能拽东西？我难道没死！

    这里是哪儿？

    倏然，敲门声传来，伴着那魂牵梦绕的声音，“二十，我先去上班了！早饭在厨房你记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