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那不是你堂哥吗？”
桑满眼睫颤了颤，视线不受控制地朝黄二指的方向看去。
不远处的一队羽林卫中，领头的便是一位银甲加身的年轻郎君，玉面墨发，眸光锋利，正垂首同身旁的人说些什么。
是褚晚照。
桑满很快收回目光，有些无奈地轻轻阖了阖眼。
怎么又遇上了？
他应当没看见这边吧。
她稍稍侧了侧，将大半个身子都背对着那边。
燕弘瞧了一眼，便道：“听闻两日前希兰部落的使臣进京，入住驿馆，今日又逢祈鸢节，盛京巡卫加了一倍，郡王应当是在巡值。”
桑满将手中的冰饮喝完，轻轻笑了笑，转移话题道。
“大家都吃完了罢？不如我们继续往那边逛逛？”
四下突然爆发出一阵极为沸腾的喧嚣声，像是在迎合她的话一般。黄二眼睛一亮，道：“是鸢王快要揭晓所属者了，我们快去看看吧！”
这是祈鸢节最大的看点之一，几个人方才就吃得差不多了，闻言都十分赞同，起身朝着那头鸢王争夺设下的圆台处去。
只是她们方站起来，周遭鼎沸的人声却又一阵爆发出来，黑压压的人流都朝这边涌过来，一下子就把桑满和裴如意她们紧紧握着的手冲散了。
桑满微微蹙了蹙眉，被人挤着只能不断往前走边而去，耳边嗡嗡地吵闹声叫她头脑隐隐作痛。
就在这一片犹如滚油般的沸腾声中，一道有些奇怪的、男女莫辨的声音却仿佛穿过老远，响在了她的耳边。
“……系统，杀了她。”
系统？
桑满不确定自己听见的是否是这两个字，但是后面“杀了她”这三个字却清晰可闻。她心底一惊，不知为何，只觉是冲着自己来的。
但是身处于不断涌动的人山人海之中，她连自己的行动都控制不了，只能被裹挟着往前走。而且她是跟着如意她们一道出来的，身边没有带着凌白。
如此混乱的情况之下，万一要是有人对自己下手，那实在是避无可避。
桑满强迫自己冷静来，目光沉着地将四周扫视一圈。
一道凛凛的寒光蓦地映入她眼底，桑满定睛看去，只见一个身形微微壮硕的仆妇正微不可察地挤开人群，朝她这边挪过来。对方眼底冷漠，却闪烁叫人心惊的暗光。
是上次在玄极观的那个婆子！
桑满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凶恶动物盯上的猎物，她手指微微收拢，能感觉到自己手中一片细汗。
若是叫这婆子靠近了，想必自己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桑满强压下心底微微发慌的情绪，朝和那婆子相反的方向挤去。只是现在人人都在朝着一个方向挤撞，她硬生生挤了许久，却还没挪出多远去。
忽然不知道从哪边斜里伸出一只大手，将她一下子就从人群中拽了出来。桑满只觉得眼前一花，再次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条光影照不进来的暗巷。
并着眼前，长身玉立的郎君。
褚晚照眉头紧蹙，眼神凌厉，视线掠过黑压压的人群定在某处，正是那个婆子的方向。
他朝暗处做了一个手势。桑满只觉得耳畔有略微的风声响起，再看人群时那个婆子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今夜这么多的人，你倒是胆大，连凌白也不带，自己同旁人玩得可还开心？”
桑满眼神一颤，有褚晚照在她身边，那些后怕的情绪连蔓延上来的机会也没有，便瞬间消散。
他又救了自己一次。
只是这张嘴说出来的话实在是刺人。
桑满思绪渐渐冷静下来，眉梢微挑，深吸了一口气道。
“开心得很。怎么，郡王也想同我们一道吗？”
“谁稀罕？”
褚晚照冷笑一声，眼神垂下不带感情地落到她身上，微讽道。
“倒是本郡王多此一问了，有燕子越在，你自然是开心的。他方才为你拿帕子擦脸时，你嘴角都要咧到耳边去了吧！”
他看到了？
桑满不想自己已经回避至此了，却还抵不住郡王殿下的尖眼神。又听他如此揪着燕弘不放，想起那日在假山中听到语气如出一辙讥讽的那句话，心中薄怒也上了来。
她勾了勾唇气笑道。
“那又如何？我与谁同玩，与谁有什么关系，总不关郡王的事！”
“是，确实不关本郡王的事！”褚晚照也重重嗤笑道，“只是本郡王方才可是又救了你一次。只是不知这种时候，你那燕小将军此时却在何处？”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阴差阳错，燕弘微微有些浑厚的声音混杂在喧嚣的人群之中，有些清晰地传进了暗巷里。
“桑姑娘！阿满！你在哪儿？”
“阿满？”褚晚照把这两个字含在舌间，薄唇勾出一抹冷淡至极的弧度来，“他已经叫你叫的如此亲近了？”
莫名的怒火仿佛在他心中扎了根，起初是被掩在最底下不见天日的一点星火，如今却像是着了什么诱因，忽然窜起了十丈高，变成了燎原大火，烧得他心中扭涩，理智也快要所剩无几了。
……他都还未如此叫过她！
褚晚照仗着身高，将桑满囿在自己身前和暗巷的墙间，低低垂了眸，眼神一错不错地死盯着她。
经过方才的人群拥挤，她鬓发松散了些，不知为何显出了几分叫人怜爱的破碎来。尤其是那一朵烟粉色的晚茶花，更为其增添几分心折的靡艳。
硬邦邦的银甲有些冷硬，带着一股受困的禁锢感。桑满有些不适地蹙了蹙眉，抬眸望着他，气势丝毫不落。
“郡王想干什么？”
巷外又传来一声呼喊，竟是离这边越来越近了。
“阿满！”
褚晚照面色冷沉似铁，也不回答桑满的话，只垂头朝她面容低了低，忽然恶劣地一笑。
“你说，若是等会子越来这里找你，瞧见咱们这幅样子，他会如何想？”
下一刻，桑满的双腕被他捏着贴到了墙边。她身上湖蓝色的交衽绣花短衫本就轻薄，更是先后因为被挤和此时的动作，露出了精致的锁骨和下面的一小片肌肤。
尤其是，他还以如此叫人遐想的姿势凑近了她。
高大挺拔的年轻郎君身穿着冷硬的银甲，将怀中鬓发散乱的小娘子拥在怀中。不消细看，单远远望上一眼，便知是一副鸳鸯交颈的暧昧画面。
这样的场景，无论叫谁来看，怎么看，怎么都会想歪。
桑满气红了脸，扬声喊他名字警告道：“褚晚照！”
“我先前在风府赢了五块玉珏，为那场戏局的赢家，可以指定在场的人做一件事。”小郡王殿下不慌不忙，漂亮的黑眸中微亮，“你也是在场之人，总不想反悔吧？”
她纤细嫩白的颈项随着挣扎和呼吸的动作起伏着，是叫人移不开眼去的弧度。
褚晚照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却不明白这感觉从何而来，声音微哑，继续道。
“况且，我方才还又救了你一次。”
桑满眉头轻轻蹙了起来，虽然不再挣扎了，但是杏眸瞪他。
“你想做什么？”
“桑姑娘！”燕弘的声音越发近了，甚至桑满能听到他朝这条暗巷走过来的脚步声。
“告诉他，你接下来要回去，不能再和他一道了。”褚晚照面沉似玉，听到燕弘的声音眼底闪过一丝不耐，“这是玉珏之约。”
“你不是要与我论清关系么？至于今晚的救命之恩，则是另外的说法，就先欠着吧。”
“如何？再有五息左右，燕子越可是就能经过这个暗巷，你确定他不会往这里看吗？”
他们就处在暗巷的中段，市街上灯笼的光甚至都能照到脚下。若是燕弘经过往里面看上一眼，那就暴露无疑了。
算你狠！
桑满又瞪了褚晚照一眼，在外面燕弘的声音再次落下时回道。
“燕小将军。”
“阿满，你在这条小巷里吗？”燕弘惊喜的声音传来，脚步声眼见着就要过来。
“别过来！”桑满出声道。
褚晚照勾了勾唇，意味深长的目光在桑满身上停留。
“怎么了？”燕弘问道。
桑满毫不服输地瞪着褚晚照，口中飞速扯了个谎：“我鞋子方才被挤掉了，你不太方便过来。”
那头燕弘果然顿了顿，结巴道：“哦……那我……燕某……”
“燕小将军，我侍女已经为我重新买了双鞋子。只是我刚才有点崴到脚了，只怕不能和你们一起继续逛下去了。你能否帮我转告阿娆和如意她们一声，我就先回府了。”
桑满顿了顿，紧接着又以类似凌娘子的声线，假装婢女道：“燕将军放心，奴婢这就带三姑娘回府。”
“那……那好罢……”
燕弘踟蹰了半晌，见她不是一个人，这才放下心来，应下她的请求离开了。
桑满心下轻叹了一声。
她撒了个言不由衷的谎，而且还是对着憨直的燕弘，心中实在有几分愧疚感。
都怪褚晚照！！
听着燕弘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桑满再也没有了顾忌，冷下眉眼道。
“如此，郡王可满意了？可以放我回去了吗？”
她面上分明是带着薄怒的，但是似嗔含怨的神态，却颇有些连自己也未可察的娇憨之意。
褚晚照忽然想起那个梦来——
在那个梦中，她也是如此娇态。两个人的面容渐渐重合，叫他心中生出莫名的感觉来，好像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喉间滚了滚，突然有些不想放开她了，一双修长的手紧紧地握着她的双腕，声音又沉又哑。
“桑满，我若不想放，你又待如何……”
话音未落，他倏然睁大了眼睛。
“你！”
褚晚照漆黑若点星的眸子里倒映出桑满的脸来，是她轻轻踮起了脚，一下子便吻到了他的唇上。
他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与此同时，“簇”的一声轻响，像是应景一般的流星一般飞上夜幕——
然后怦然绽开了漫天绚烂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