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小巷内，一前一后的停了两辆马车。
“也不必另寻去处了。”褚晚照掀开车帘，显然是连要下车的意思都没有，“有什么话，裴大人就在此处说罢。”
裴行舟沉着一张脸：“你昨天，跟圣人求了赐婚圣旨？”
“很显然，这是事实。”褚晚照面无表情道，“只不过，裴大人消息倒是灵通。”
时间倒回到昨日退朝后，御书房内——
“你要朕下旨为你赐婚？”
“正是。”褚晚照长身玉立在殿中，向御座上的人行了一个叉手礼，“臣心慕荣远侯家的三女桑满，愿娶之为妇，还望圣人成全。”
“桑满？”圣人把这两个字低声念了一遍，顿了顿道，“你可知道，前几日裴行舟还想朕说起，想让你娶萨莎兰？朕虽还未应允，但他终归是你父亲，既然开了口，朕便不能不考虑几分……”
褚晚照垂着眼，从上首的角度看去，根本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他微微启唇，声音平静道。
“回圣人，古语虽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婚嫁一事，还是本人意愿更重要些。臣并不喜欢萨莎兰公主，即使与之成婚，也不过让这世上多了一对怨偶。臣与桑三娘子彼此倾慕，若能得圣人赐婚，也可以断绝萨莎兰之念，也可以将有可能借此萌发的两国战火，掐灭在萌芽之中。”
圣人沉吟片刻，开口道。
“桑满……朕记得，桑学林家只有二娘是亲生，其他两个都是养女。她这样的身份，配你实在是高攀。”
高攀？
褚晚照将这两个字在心中过了一圈。
只怕……他娶的郡王妃身份越低，母家越不丰，圣人才会心安吧。
“两情相悦，便不觉得委屈。”褚晚照站直身子，抬眸道，“还望……舅舅成全。”
这一声“舅舅”一出，上首圣人的神色依稀恍惚了几分。
想当年他与锦绣年轻时，他在朝堂之上，她在沙场之外，两人皆算是大雍的两根定海神针。那时，他对这个小外甥也是极为宠爱的。
是什么时候……渐渐变成了“圣人”和“臣”呢？
……不管如何，皇座上始终只能有一个人。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酣睡？
天家，无父子。
圣人恍惚的神色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成那副威严不露声色的面容，还含笑道。
“你都叫朕舅舅了，朕哪里还有不允的道理？全福，取玉玺来。”
“多谢舅舅。”褚晚照又行了一礼，面色却似有踌躇道，“她……在荣远侯府中并不怎么得重视，还希望舅舅能派去的人，能多照顾几分。”
圣人闻言，哈哈大笑道。
“照儿，你呀你，从前多少女郎倾心于你，你都不屑一顾。看得出来，这桑三娘子是真的被你放在心上了。你放心，朕叫礼部的人和你母亲一道去，桑学林自然不敢慢待。”
褚晚照唇边也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颔首告退。只是转身之间，眸光清冷冷的，哪里还有半分笑意。
他娶到一个不受母家重视的女郎，想必，他这舅舅，心中更满意了罢。
只是，这样一来，桑满便被架到了台前……
所以，还得给一些人找点事情做，转移转移目光才是。
时间回到现在——
裴行舟面上蕴着怒气，眼神暗沉沉地盯着他。
“霜心叶你不要了？”
“天底下并不是只有裴大人手里这一株霜心叶。”褚晚照面不改色道，“只要费心思去找，迟早能找到。裴大人，有这功夫，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
“看来，你对你母亲也不过如此……”裴行舟皮笑肉不笑道，“她为了你尽心尽力，你倒好，都舍不得拿一桩婚事去换她的安危。照儿，你不过……也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褚晚照连个目光都没施舍给他，轻嗤一声放下车帘，琉璃阁的马车便倏然行出了小巷。除却两条车辙之外，再无其他痕迹。
*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夜色侵染成浓墨，盛京内城一家不起眼的小院子里，只点了一盏灯火，映出墙上跳跃的人影，纤细似成鬼魅。
这道身影在屋中慢吞吞地吃着饭菜，看起来有些食不下咽。
下一刻，小院的门被人悄无声息地从外面推开，走近了一道高大的身影，披着斗篷面罩遮脸，只露出一双让人莫辨的眼睛。
“圣旨已下，婚事已成定局。”
来人开口，声音嘶哑难辨，却能感觉到他话中的冷意。
“该死！”
屋中吃饭的人脸色一沉，把碗筷全都扫落在了地上，满脸怒容地抬起了头。
面容苍白清丽，却又有几分扭曲。被烛火一照，露出完整的面容来，竟是此时盛京中遍寻不到的桑成碧。
“你最好小点声。”斗篷人哑声道，“若是惊动了荣远侯府，或者其他来找你的人，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我可不会再救你一次。”
桑成碧闻言，勉强找回几分理智，深吸一口气道。
“说吧。”
斗篷人挑了挑眉：“嗯？”
“你家主人救了我，还帮我打听桑满和南州郡王的消息，想必是需要我为他做些什么吧？”桑成碧冷声道，“直说吧。”
“倒是不笨。”斗篷人道，“如今许多人都在寻你。其中，就有南洲郡王的人。”
桑成碧的眼皮跳了跳。
“盛京你是不好再待下去了。我家主人说，想让你即刻启程，去此处。”
斗篷人拿出一张大雍地图，展开指着图上的某处说道。
“去此处，帮他……办些事情。”
“什么事？”
“到了，你就知道了。”斗篷人声线始终维持在一个度上，说话也不急不缓的，“只要你办完，主人说，会帮助你完成心愿。”
“你家主人知道我想要什么？”
“自然知道。不过就是——让桑满消失，和南洲郡王在一起罢了。如今两人婚事已成定局，要帮你，恐怕就只能……”
剩下的话音唯有两人可闻。桑成碧听的瞳孔骤然缩起，惊疑道：“你家主人，到底……”
“不该问的，桑姑娘还是不要问才好。”
斗篷人淡淡制止了她的话头：“明日一早，便会有人帮助桑姑娘出盛京。桑姑娘好好考虑考虑吧。”
说完，便犹如来时一样，不知不觉地融入到夜色之中去了。
只留下桑成碧握着他留下来的一枚信物，心绪上涌，又重又急促地喘息了几声。
她这具身体，实在是太废了。
即使花了大量积分治好了病，仍是比起普通人来虚弱上两分。
而现在，她只剩下三十七个积分，最多只能再兑换一次二十五积分的大力丸。其余系统商城里，全都是让她望尘莫及的东西，根本兑换不起，也改善不了这具废物身体！
该死，要不是桑云嫣那个贱人……她早就成功了！这一切，都要怪桑云嫣和桑满！
只有桑满知道自己的异常，如今褚晚照的人在找自己，恐怕就是他受了桑满的挑唆。
要不是她，自己还能靠完成系统任务赚更多的积分，盛京才是她系统绑定所指派任务的主场，如今她在被褚晚照的人搜寻，还怎么在盛京出现？
即使她回到荣远侯府，恐怕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再失踪一次！
如今她只能按照斗篷人说的，出盛京，或许还能搏到一份可能。
桑成碧怎么也想不通，明明这一世桑满几乎都被困在荣远侯府里，她和褚晚照是怎么认识、并且私下里勾结到一起去的？
若按上一世，两人分明是在玄极观中，才在偶然之下第一次相见。这一世，似乎是提前了不少？
难道真的是桑云嫣重生引来的蝴蝶效应吗……
亦或是，另有原因？
*
褚晚照回到琉璃阁时，天刚刚擦黑暗下来。
“你家女郎呢？”
他净了手，又换了身常服，唤来管家把他私库的册子找出来。一面翻看，一面对对匆匆迎上来的凌白道。
“女郎今晨起了高热……”
褚晚照动作一顿，蹙眉道：“她怎么样了？”
凌白连忙道：“郡王别急，已经找来大夫看过了，只是风寒没什么大碍。也喝了两次药，眼下女郎正睡着，嘱咐属下来跟您说一声，若是等您回来她还没醒，就让您先用晚膳，不用等她。”
“我去看看。”
褚晚照略一思虑，起身往碧海星天去了。
内室床帐垂下来，隐隐露出一个躺在床上的身影。
桑满散着发睡得正沉。几缕碎发粘在她额上鬓间，更添几分乖巧与柔软。鸦羽一般睫毛偶尔颤动两下，肤白唇红，倒像是一副极美的仕女画。
小郡王殿下刻意放缓了步子，动作轻缓地探了探她的额头。
还好，退烧了。
凌白正好端着药碗进来，他做了个手势，轻声道。
“我在这儿守着，等她醒了，我喂她吧。”
凌白点头应下，也把声音放轻。
“那属下先告退了。”
她转身出去，褚晚照便在不远处的矮案边坐了下来，一抬眼就能看到床上的身影。这处铺着厚厚的毯子，并不是动物皮毛的那种，反而在已步入秋日的夜里正是得用。
案上还摆了两本账簿和几本话本，随手放在了左上角，并不整齐，也不算杂乱。
褚晚照唇角不自觉勾了勾，随手取了一本打发时间。
屋内灯光摇曳，照出一室静谧又温柔的画面。时间在这一刻仿若定格——
此后余生，惟愿如此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