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度

    孙芝菱与另一名当日在梭云舟上看守囚妖笼的弟子,他们的亡魂并未留在人间多久,也没有滋生怨气堕化为鬼,不愿离开人世间。

    只有杨铭,这位立地成鬼的少年真真怨气十足。

    不仅为向雌王报仇甘愿自祭给绾绾,雌王死后,本该就此超度却怨气未消。

    是绾绾用魂力养护,让杨铭残存的鬼魂留存至今。

    明日超度法事,若无杨铭鬼魂在场,恐怕不会有理想的结果。

    石阶上方,明秦与画馨的说话声渐行渐近。

    壁脚光晕淡淡,环形楼梯透入了艳色红霞,忽而一条游曳的透白魂丝无声出没,无知觉般绊住了明秦迈向下层台阶的锦靴。

    明秦面色微变,脚下平衡顿时失控,高大的身体重重向下栽去,下方却是环绕塔身的陡峭台阶。

    伴随身后画馨的惊呼,明秦跌下了高处。

    在他连摔几阶即将砸向坚硬的石壁时,一道纤瘦身影蓦然跃来,抬臂紧紧扶住了他。

    明秦虚惊一场,靠着石壁单腿而立,连声向绾绾道谢,画馨也追了下来,拉着明秦细看他是否受伤。

    “没事,只崴住了脚。”明秦大喇喇道。

    画馨顿时流露心疼之色,搀扶住了他:“这还叫没事?方才若非阿绾及时出现,师兄你定要磕个头破血流。”

    明秦赧然地摸了摸鼻子,笑道:“是我修炼不精,反应太慢,亏得绾师叔出手相救了。”

    绾绾摇头表示他不用客气,劝说道:“你回去记得处理脚伤,最好休息几日,将伤尽快养好。”

    明秦闻言摆摆手:“何需如此兴师动众,我这不过一点小伤,不打紧,可不能误了祈灵塔这边。”

    “都影响师兄行走了,怎么能是小伤呢?”画馨听不得明秦这样随意,拿出了绢帕,去拭明秦额间细汗,“师兄别忘了,明天是什么日子,你坚持带伤上阵,恐怕才是真会误了祈灵塔的事。”

    明秦听她这么说,怔了怔:“师妹,你说的没错,是我想简单了……”

    听他俩说到这里,绾绾适时插言道:“祈灵塔明天有正事?明秦,要不我帮你代班吧,你在屋中好生养伤就可。”

    如此,明秦欣然接受了。

    左不过他抹些灵药,脚伤一两日就能好全,实不必带伤坚持,以致在明天的超度法事上弄出差池。

    *

    翌日超度,是在正午时分。

    因替明秦代班,今日的早修绾绾央姮媱替她请假了,本该上交的那篇读后感,绾绾也拜托容北濋放入了如登居,后被姮媱拿走带去了从良堂。

    绾绾是头回接触超度法事,所幸,需要她们祈灵塔弟子负责的工作并无难度。

    招魂幡、亡人牌位、鲜花供果纸钱……一应超度必需器物,皆由磨剑峰峰主醉鹤长老的弟子带来。

    他们有序云集,在祈灵塔前布下了阴阳坛,将超度的准备一切安排妥当,随后静心宁神,齐齐诵念起了往生咒。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循环往复,前来围观的家属也跟着诵念起来,绾绾耳中都是他们虔诚诵念的低音。

    她手里捧着一只小匣,从人群之后垂首越前登坛,将这只小匣连带里头盛装的一片金叶放上台前。

    这是祈灵树的叶片。

    身后有拂尘飒然一掷,醉鹤长老催动坛上招魂幡,低眉诵念解冤妙经。

    绾绾该退下了,但在她离去之时,她轻袖从三张牌位身前拂过,将那团已经不成人形的鬼魂送上了杨铭的牌位。

    随后,绾绾无事发生一般退到了人群末端。

    醉鹤长老的诵念由修为凝聚而出,并非弟子可比,但众弟子虔诚合念的往生咒也威力十足。

    杨铭游荡的鬼魂便像是受到了招魂幡与牌位的指引,忽然现身在众人面前。

    却也只有他一人,留有三魂之地魂于人间,残怨迟迟不散,善恶只在一念间。

    因执而生,因执而死,醉鹤长老微叹一声,抖了抖流水似的拂尘尖,让那片掉落于祈灵树的金叶碎作流光而起。

    吸收了天地之愿灵的金叶,注入了那团青白发黑的鬼魂之中。

    这些来自天地生灵之间、由纷纭美好愿景而形成的能量,天然对怨气有一层克制。

    它们从金叶里碎出,却呈五彩斑斓色,几乎是瞬间净化了杨铭的地魂,怨气消弭,魂体流散。

    超度法事进入到收尾阶段。

    绾绾忽然被身旁的画馨捅了捅肘尖,示意她往某个方向看。

    在场弟子并非全是醉鹤长老的门下弟子,部分与逝者交好的弟子也来围观。

    绾绾早先就见到了还算相熟的黄瑛、王诗鸢,还与她们聊了几句,互相留过了传音址,倒是此刻才见到不知何时到来的王季桉。

    那人一如往昔地温雅,翩然君子般立在那里,展露的一小侧面颊血色稍淡,可见其当时梭云舟上受的伤尚未痊愈。

    绾绾打心里就不待见这个伪君子,也懒得去猜他为何来此,只将视线停留一瞬就挪了开。

    旁侧观察她的画馨见状心下一定,也不再理会王季桉的出现,以免触到绾绾的霉头。

    超度结束后,三位逝世弟子的牌位还要迎入祈灵塔。

    此回为安抚宗门上下,择的超度属高规格,所以按规矩,祈灵塔弟子便需为他们守灵一夜,希冀祈灵树能佑愿他们来世去往更好的归处。

    绾绾今夜会继续留在祈灵塔,因而这个任务最初是交给她的。

    可事有意外,王季桉居然主动提出留下来守灵。

    对此,守塔人没什么意见,王季桉的修为的确符合入塔要求。

    至于别的,就王季桉在宗里老好人的君子名声,对他真面目并不知情的守塔人也不会拒绝他。

    画馨想入非非,一下就急了,暗暗给绾绾使眼色。

    虽然绾绾没有和她的默契,但也知道,她是在因王季桉的留守担忧自己。

    说实话,画馨的担忧实属多余,王季桉尚能使些下三滥的手段,算计将他视作堂兄的离绾,可现在这个身体里的灵魂早已不是离绾。

    不过,两人原就处在绯闻中心,近来是因为萧意与作尘峰的出面消停了些,可那些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并不是就此消失了。

    画馨干着急,却不愿坐以待毙,于是她也提出留下,自愿加班,和绾绾、王季桉一起为逝者守灵。

    三人行必有电灯泡,画馨就要做那盏最亮的明灯,将今夜过后许会传出的风言风语照得无处遁行。

    傍晚很快来临。

    绾绾本想嗑一枚辟谷丹将就一晚,却被画馨阻止了。

    画馨说什么都要去大膳堂给绾绾打包一份晚饭,短短几日过去,她心中对绾绾的愧疚还未消散。

    哪怕绾绾闻言拉住她,拿出了小膳房可以专送外餐的木帖,也被她拒绝,坚持要由她来买单。

    若不是自己与绾绾必须留下一人在塔中,画馨是不会放任王季桉与绾绾同处一室的。

    不过画馨这一去要不了多久,她又不可能让绾绾去跑腿,只能在路上加快速度,尽早回来了。

    第八层开阔的圆屋里,霎时间便成了绾绾与王季桉两人独处。

    起先,两人都没有说话。

    然而片刻之后,绾绾暗道一声果不其然。

    王季桉跪坐于蒲团,是完全别于绾绾的专注坐姿,他闭目诵念着什么,没有发出声响,却蓦地停下了,掀眸望向旁侧的绾绾。

    “绾堂妹。”他温声唤,语气堪如正人君子。

    绾绾悄悄往无人的方向翻了个白眼,然后爱答不理地应了声。

    堂妹……别人见她都要唤声师叔了,这人偏不,要叫她堂妹。

    好像叫声堂妹就是与众不同一样,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能被这个称呼拉近不少一样。

    王季桉并未察觉到绾绾的嫌弃,俊眸微弯,似与家里的小妹妹闲谈:“先前我在药峰养伤,迟迟未向绾堂妹道谢,今个我补上,还望绾堂妹别责怪堂兄。”

    绾绾敷衍地点了点头,忽然一顿,张嘴问道:“你要怎么补?”

    王季桉笑颜倏地僵了僵。

    很快,他复又和气外加宠溺地道:“绾堂妹想要什么?临湘阁最新上市的仙裙,还是金翠轩的头面套盒?”

    绾绾无言地收回了与他对视的目光,没有吭声。

    三言两语,王季桉就将她的救命之恩限定在“小打小闹”的范畴里了,这是感谢恩人呢,还是在哄小姑娘呢。

    诚然绾绾并非要王季桉铭感五内,不过是借机让他出出血罢了,可对方现在如此“诚意”,绾绾顿时没兴致了。

    虚伪果然是刻在此人骨子里的,昆吾宗的弟子怎就被他蒙骗至此了呢?

    见绾绾回头不再看他,也不回话,王季桉没有追问,但已在心里列好了送礼的清单。

    这事本就是他亏欠,而如今绾堂妹的地位水涨船高,背后站着的是昆吾宗最有话语权的两位大能之一,于情于理,他都该与绾堂妹缓和龃龉。

    于是,王季桉又与绾绾搭话道:“绾堂妹,在我晕厥之后、梭云舟上发生的事,我醒来就听说了。这回遇险,多亏有你,本是我看守囚妖笼不利,若非你挺身而出替我挽救了局势,我实难想象那样的后果。所以你能后天激发血脉之力,我真的很庆幸。”

    绾绾留了半只耳朵在听他说,剩余的全在走神。

    可是听到后来,绾绾渐渐有点沉默。

    “从前,你很想得到大家的喜爱,为此付出了诸多努力,把丹药当饭吃,这我都是知晓的。虽然努力的结果不尽如人意,可我看在眼中,一直相信有朝一日你能实现心愿。”

    “我身为你堂兄,也知你秉性良善,万不是他人口中诋毁的那般,如今可好了,不会再有人质疑你的品行,阿绾,我真为你高兴。”

    或许王季桉是真的高兴,但是,绾绾并不高兴。

    因为她想起了……很多次离绾嗑药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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