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笃笃。”女婢敲响房门,随后推门而入,将今日的晚食呈上了外间的圆桌。

    内室阒静,纱幔全部拢了下来,女婢犹犹豫豫地朝里望了一眼,最终还是没有出声唤醒里面的人。

    绾绾回来后,已至睡觉的时间,她入了内室就没有起来过,此时也早已睡熟了过去。

    虽然只有女婢记得这位主子还没有吃饭,但看样子,这位主子似乎遭受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今夜怕是不会再醒来了。

    其实,绾绾的食欲非常不好,就算女婢唤醒她,她也吃不了几分。

    不过丹阁开的药丸助眠又能补充营养,绾绾回来后连吃了两粒,这才成功进入了睡眠。

    此后数日,她过得浑浑噩噩。

    而与之相反,王季桉来访执法堂的时间多了起来。

    听说绾绾不愿去内门上课,王季桉带着礼物特来看望她,乍见她面色极差的样子,赶忙将滋补之物推给女婢,吩咐她带去厨房炖煮。

    “绾堂妹,你不要多心,伯父最近事忙,才会对你疏于关照。你呢,好生修养修养,等身体恢复了,修炼自然也会跟上的。”

    对于这位堂兄,绾绾还是记得他对自己的好,是以真诚地谢过了他的安慰。

    即使绾绾知道——王恕实则已经放弃了她,满心满眼都是如何培育离霜言。

    就连对她在弟子间遭受了欺凌的漠视,不也是为了安抚住天赋远远高于自己的离霜言。

    有了第一次的良好相处,王季桉下一回便探望得更为自如。

    再没有比他还贴心的,除了让道仆带来一些并不贵重的礼物让绾绾无负担地收下,还会给她带来有意思的话本打发时间。

    后来,王季桉更是倾情相劝,哄得绾绾同意与他一道离开执法堂,去欣赏初夏甫至后昆吾宗焕然一新的山景。

    他们站在茉莉花丛中,清新的花香似蜜一样缭绕身遭,王季桉在温雅地与绾绾介绍这片茉莉花的植株来头,而绾绾眺望着远方云气,面含幽淡的笑。

    云气之后,隐约可以望见一片紫竹林,绾绾眼眸幽邃,笑容愈发恬静。

    他们只在知翠峰上共度了一个上午,王季桉御剑送了绾绾回屋。

    与王季桉分别时,绾绾柔声叫住他,然后取出一只扁长的小匣:“堂兄,我近日耽误了你不少时间,心里很是抱歉,左思右想,便绣了这方锦帕赠予你,你……你可以收下吗?”

    王季桉双目微微睁大,似没想到,绾绾会送他这样一份“独特”的礼物。

    他第一反应就是委婉回绝了,男女之间互赠锦帕,怎么看也有点过界了。

    可是绾绾不愿相退,强调了他们的亲缘关系不需避讳,最后,这份礼物还是送了出去。

    执法堂里十分阴凉,许是这里曾经沾染过鲜血与罪恶,平日里,阳光无论如何都难以将这里照耀得敞亮。

    绾绾独自走在廊下,走几步便停一停,她扶着廊柱轻拍胸口,眼睫在发丝的遮掩下紧闭,颤栗着逐渐润湿。

    她好不容易才坚持到现在,没有让堂兄白费一番美意,眼下,委实是有些走不动了。

    过长的刘海在她眼前蹭动,前路被迷住一般,倏然间,道仆的身影由远及近,走着走着就奔跑了起来,冲到了她面前。

    “绾小姐,您没事吧?”道仆赶紧扶上绾绾的小臂。

    绾绾吃力地摇摇头,小声请他送自己回去。

    回到寝房,绾绾便被女婢接了过去,先是将她送到了床边,然后马不停蹄地去拿丹阁最新派来的药。

    这些药,皆非治疗大症的药,因为绾绾只是郁郁而已,根结上的病灶并不在她的肉/体之中。

    但女婢还是谨遵医嘱地为绾绾备好了药丸和温水,至少吃了药便能够滋补身体,还能让绾绾睡个好觉。

    绾绾被她帮着服下了药丸,随后躺上床,由女婢仔细地拉好了被角。

    即将入睡以前,绾绾异常迟钝地想,如果离霜言能发现自己送给堂兄的锦帕,应该会非常生气吧……

    离霜言生气了,堂兄肯定会解释清楚得到这条锦帕的始末,那样,便不会误怪堂兄了。

    这以后呢,离霜言应该会对冷待多时的堂兄付出更多的关心吧,毕竟……即便她的未婚夫在锦帕的事情上没有什么过错,可自己这个夺走了她离氏千金之名的人,搞不好还会觊觎呢。

    那么,手帕要怎么办呢……

    绾绾闭上的眼皮细微地动了动。

    没关系,没关系,堂兄也是一个很好的人,而她,送不了想要送的人。

    ……

    绾绾是在第二日清早醒来的。

    记得她昨日服用了三粒药丸,可她居然只睡了不过一夜多。

    药效越来越差了,脑袋也在隐隐作痛,绾绾用力按压太阳穴,扶着嗓子往床下干呕。

    女婢最近对屋里的动静相当注意,此时听见了一点儿声音,立即小跑来了内室,又是喂水,又是给绾绾拍背,好歹让她舒缓了下来。

    “小姐,婢子实在看不下去了,您不如主动去与王长老和解吧。您是他的亲生女儿,哪有亲生女儿一个人在屋里生病,作为父亲的却对此不管不问!”

    绾绾沉默地靠坐在塌边,对她所说的话提不起一丁点兴致,脑子里嗡嗡的,所有的神经好似都在停摆,仿如一尊无法称赞品相的木偶。

    女婢深深叹气,对她的状态无可奈何,不经意地感叹道:“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我看也不一定啊。”

    身旁的热气退走了下去,内室已不见女婢的身影。

    绾绾搁在床榻上的指尖轻微地颤了颤,仿佛慢了许久许久,才听明白女婢最后的话语。

    ……可怜……天下父母心。

    绾绾沉黯的眼瞳微微亮了起来,她抓住塌沿,努力地撑起身体,将榻边小几上的茶盏扫去了地上。

    她还不能死……!

    瓷盏碎裂声惊到了离开的女婢,她又匆忙赶回,生怕绾绾出了什么事情。

    可谁料,绾绾好生地坐在床榻上,只是有些气喘,刘海下方斜露出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

    “我、我要去见父亲。”

    *

    执法堂地牢,两名弟子守在地面上的地牢出口。

    这两人是王恕的亲传弟子,此时正闲聊着,不多时,王恕走出了地牢,他们便恭迎了上去。

    “师尊,咱们现在是要回去吗?”

    王恕撩下袖口,微微颔首:“行了,你们也不用跟着我了,自己修炼去吧。”

    “是,师尊!”

    两个徒弟开开心心地走了,王恕则独自回了院里的书房,道仆来禀时,他才知道绾绾竟已等候多时。

    真是奇了,他这一心一意蜗居的女儿居然会主动来寻他。

    两人是单独见面的,送绾绾来的女婢只能等在书房外。

    绾绾向王恕问安,随后便想提出自己的请求,让他帮自己请来药峰峰主槭芸长老治病。

    绾绾颤巍巍地站在那里,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倒下,她知道王恕最讲究礼数,也最看不惯她从乡野里带来的粗鄙。

    她必须做好一切,要从体面上讨好父亲,如此,或可博得父亲对她的垂怜,劳他为自己奔波这一趟。

    “说吧,何事寻我。”

    “父亲,叨扰您了。”绾绾尽力控制着声音里的颤抖,语速也把持在不疾不徐的状态,“今日,女儿的确有事想要劳烦您,女儿想……女儿……”

    怎么办,她好像又把事情弄砸了。

    王恕皱眉,不耐地拿过刚沏的灵茶,一手揭开瓷盖,斜睨着绾绾微怒道:“如今你是话也说不好了?”

    “我……我只是……我想……”绾绾几乎将头低到了胸口,嗓尖发出的声音愈来愈低沉,愈来愈滞涩,“……我想问您。”

    忽然间,她话音一顿,抬起的脸庞上血泪纵横:“父亲啊——”

    王恕蓦地停下了喝茶。

    绾绾一双血眸叠着发丝望他,方才的幽声,好似还在耳畔未消。

    她的嘴唇分分合合,酝酿的话语却说不出口,古怪的安静在室内弥散开,古怪的王恕,倏而被一层尸斑爬上了脸。

    血泪淹湿了绾绾青玉色的前襟,她终于将话问出口:“父亲啊……为何?”

    王恕沉默以对,眼角颊侧尽是深紫色的大块斑痕,僵硬的骨骼从干瘪死皮下凸显,眸光不见亮色,如汲取此间血泪的深渊。

    绾绾走向他,每一步都拖得极为艰难,血泪在她身侧洒下了长长两道,刺目惊心。

    直到座前,绾绾跪伏了下去,双手轻轻搭上王恕僵冷的双膝,向他仰起头。

    “为何——杀了我的养父母?”

    血泪似无尽的苦水,从绾绾眼下奔流而出,她浑身都被割裂,鲜血淋漓了身周数尺。

    起火只是一刹那,血色的火焰从屋中燃起,书架便瞬间遭吞没了进去,火势向他们席卷。

    而终于进入到ooc时间的绾绾,于此刻拿到了这具身体的主控权。

    她眼中,被她仰望的“父亲”缓缓垂下了那张死尸一般的脸,宛如地狱里走出的恶鬼,周身被膨大的鬼气揉捏得不成人形。

    然“父亲”只是与绾绾对视,继而,如一个最夸张的笑容那般,朝她裂开了口里的所有牙齿。

    那些牙齿是一根根手指组成,有男有女,粗细不一,带着月牙瓣儿的指甲发青发黑。

    它们在“父亲”的口腔里摇摇晃晃,松松散散,深刻的关节褶皱如同一双双凝视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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