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绾当初遗漏的点，正是这叠写满了离绾疯狂情绪的白宣。
这叠整整齐齐摆在书案上的白宣，不会出自病中的离绾之手，根本就是兰宜整理的。
可见，兰宜曾是对离绾最近身的人，纵使绾绾搬去作尘峰前，只在执法堂小住了一夜，可是……
离宗历练以前，离绾已是抑郁状态，还在宣纸写下了‘让我死’此种濒临绝望的字眼，而绾绾在解谜灵魂记忆之前，根本没有这些认知。
试想，走之前还是病中发霉的抑郁蘑菇一朵，回来就变成了精气神都足的太阳花，不仅恢复了健康，只是脸黄，还在外头拳打雌雄双王？
这已经不是医学奇迹可以解释的了，这是神迹啊！
兰宜学识不多，可也知道上界的神仙都是传说里的人物，哪里会下凡来。
从宗外回来的小姐风光大盛，连日常用的滋补药丸都不吃了，这不是被鬼上身了，还能是什么？
两人的眼神都在乱飘，各有各的心虚，当她们视线相遇后，兰宜终于开口了。
事情是她一个人撞上的。
那天，她们等了王恕许久，一直没见人回来。
询问道仆，道仆也只是敷衍，既不肯告知主子的去处，也不愿替她们传话，只说贸然前去会惹主子不快。
兰宜忧心离绾的疲累会让她坚持不住，便自个儿离开去找王恕，可她也只能图个运气，不曾想，还真让她碰上了。
兰宜远远看见王恕与两个徒儿从地牢那处走出，立即追上去，然而王执肃、王端悯两人与王恕分道后，恰好是往兰宜这边来的。
三人就这样相遇了。
兰宜向他们询问王恕的去向，表明自家小姐身体不适，想要求见她的父亲。
王执肃并无回复一个女婢的心思，当即就要错身而过，不过王端悯倒是停了下来，为兰宜指点了去路。
得知王恕正是要回自己院里，兰宜欣喜地别过了王端悯，可谁知，上风处朝兰宜吹送而来的风，竟让她偷听到了惊人的秘密。
“婢子生来耳力过人，小时候在村里，乡亲们都说此乃一桩奇事，这一点，您若不信可以去查。”
兰宜伸手抹了抹泪，继续道：“许是那两位仙长，从婢子这里听说了小姐身体不适的消息，才引得他们唏嘘小姐的不幸，聊起了小姐养父母的意外。”
“一位仙长说出真相后，另一位仙长还呵斥了他，他们以为婢子走远了便听不见了，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可是，可是婢子全听见了啊，小姐的养父母是中咒死掉的，他们都知道，他们一定就是凶手！”
绾绾神情凝肃起来，追问道：“什么咒，你能确定自己听清了？”
“婢子可以发誓！”兰宜激动道，“说是什么……厄运咒，小姐的养父母是中了厄运咒才溺水而亡的！”
绾绾闻言默了默，微微颔首，拍了拍兰宜的背以作安抚。
厄运咒，就是一种符咒，施展起来较为简单，用符箓就可以了。
只不过，这种有违天常与道德的符咒一直被人修所忌讳，而且它对修为上了筑基境的修士基本没多大用处，以前混乱的年代里，也通常是拿来在凡人身上牟利的。
真没想到，王恕好歹已经是元婴大能了，对付起了凡人来，居然可以如此下作。
不，他能派自己教养多年的亲传弟子去对付两个无辜的凡人，已经是无敌下作了！
不然他怎么不自己上啊，做坏事不是越保密越好吗，还不是怕沾上杨父杨母的血，多出这份业障来。
至于此事会不会仅仅出于两个弟子之手，绾绾压根不作这种设想。
那可是将他们未来小姐养大成人的一对夫妻，如若没有他们师尊的命令，他们敢杀人？
绾绾强压心中的愤怒，看向兰宜道：“现在，来解决你的事吧。”
兰宜一愣，哭泣顿时缓和了下来。
“兰宜姐姐，你想继续跟在我的身边呢，还是选择离开这里？”绾绾问她。
兰宜沉默地思索了几息，并没有太久，似乎这两个选项在她心里早就已经有了侧重：“说实话，婢子不知您的来历，想来您也不会告知于婢子，所以……”
绾绾懂了：“所以你想离开昆吾宗。”
兰宜忽然羞涩起来：“不瞒您说，婢子家中早有婚约了，未婚夫是镇上开布店的那家长子，这些年，他对婢子一直很好，家里的生意也很兴隆。”
“最初婢子也是因为很早就离村的大哥哥推荐，才会来到昆吾宗服侍小姐，其实……不出意外，过几年也还是要回家成亲的。”
绾绾讷讷点头，看她一脸娇羞，莫名其妙就有些尴尬了起来。
她挠了挠脸：“那、那好吧，提前祝你新婚快乐了。”
不过片刻，绾绾做下了决定，要送兰宜走：“兰宜姐姐，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我就让你离宗。以我的名义，回执法堂收拾东西，顺道遣散一个不再需要的仆婢，不会受到猜疑，何况你本就不是昆吾宗自小培育的道仆。”
兰宜心道这也太快了，但她没有反驳绾绾，便听绾绾接着道：“你也不用担心如何保守我的秘密，我即刻就会处理好此事。”
兰宜：……啊？
绾绾起身，站到她跟前：“姐姐，闭上眼睛。”
兰宜真的是云里雾里，可她天然就对这些修士怀有一分敬畏之心。
听话照做后，兰宜仿佛感到什么东西从她眉心钻入，很快，她开始意识模糊。
最后一点有关离绾养父母与绾绾鬼上身的记忆，从兰宜的灵魂之中逐渐消失，一个凡人的灵魂要被修改，于绾绾而言实在是手到擒来。
绾绾眼瞳幽红深邃，垂目凝着兰宜，轻声道：“姐姐放心，我行事，不需要售后服务，王恕那个人渣不会来打搅姐姐的。”
他也不会有这个机会。
*
遣散一个仆婢的确是十分简单的事，只是道仆们私下里难免感到可惜。
既是因为兰宜错失了跟在绾绾身边一步登天的机会，也是遗憾绾绾不会常回执法堂了。
感情都是处出来的，更何况是一对才相认不足一年的父女？
这……如果绾小姐不能常回家看看，他们堂主的存在感，又能在绾小姐的师尊面前剩下多少呢……
道仆们也只能担心担心了，主子间的事情本就不容他们置喙。
而兰宜在领过了不菲的遣散费后，由于没有同昆吾宗签订卖身契，系列交接便很快完成。
她在走之前，于作尘峰下叩拜，感念旧主分别后还赠予她的厚待。
这时间，绾绾已经不在宗里了。
清月缓缓爬上天穹，入夜后的微风清爽宜人。
绾绾回到如登居，只见一身淡紫轻衫的姮媱在莲池旁等着。
两人一照面，姮媱率先走来，亲亲热热地拉她走出了院子。
“大师姐？”对于这个状况，绾绾有点懵。
“走，吃饭去。”姮媱回头冲她笑，“夙羲他们已经先行一步，就等着你了。”
绾绾：“……”我怎么不知道事先有约饭？本来还想连夜把[灵堂]记忆完整过一遍的！
……
山门之外，遇水而行，清悬的星子在水面之上倒映得泠泠。
若顺水而下，距离昆吾宗最近的城邑便是澧城，澧城城郊处有一水云乡，取自“蝉蜕尘埃外，蝶梦水云乡”，乃这一带远近闻名的水上宴饮之地。
夙羲在这里租下了一条双层乌盖画舫，姮媱带着绾绾轻落上画舫的船尖时，里头已然明灯荧荧，酒气香飘出窗棂。
姮媱推开雕花门，一张长案现于眼前，她径直坐在了长案右侧，抬手第一件事，就是夺过身旁夙羲杯子里的酒，仔细嗅了嗅。
“这就喝上烈的了，你小子，竟然不等我。”
夙羲：“……”默默拿过一个新杯子，满上一杯递给姮媱，换回了自己的酒。
然后，他在低头一瞬抬了抬视线，从黑暗之中对视上了绾绾幽红的眸子。
夙羲：“…………小师妹。”
声音一如既往的干巴巴。
绾绾对他傻笑一声，略微尴尬地别开眼，她刚才只是好奇二师兄而已，哪想到会被二师兄抓包。
不过……天呐天呐，原来前些日子她听说到的八卦都是真的，二师兄真的从来不脱那身狐裘啊！
就算在低矮的船篷里，就算是热得可以起泡的盛夏，他也永远把脸藏在兜帽里！
那大师姐……
绾绾狗狗祟祟地瞥了瞥正在干酒的姮媱。
所以说，大师姐是女装大佬的事，也是真的咯？
绾绾：瞳孔地震.jpg
可是，可是那腰，那腿，那皮肤，那声线——这是什么女装神仙啊！！
好吧，其实大师姐的身高一直很优越来着，从前没有想到这里，她只觉得大师姐真是一个高妹，而自己就是个小矮子，现在看来……
绾绾捂脸。
忽然，她捂脸的手被一股力道轻轻拉下了，旋即耳里传来熟悉的人声：“你喝果子露吗。”
视野明亮起来，绾绾这才关注到，从长案左侧起身的少年不是容北濋是谁。
绾绾：“……你怎么也在这儿？！”
容北濋虚握着绾绾的腕子，拉她坐在了自己身边，无声地勾了勾唇：“不喜欢的话，这里也有羊奶，还有绥洲那边特制的奶茶。”
绾绾立时被转移了注意力，捕捉到两个特别的字眼，杏眸倏而闪亮：“我要奶茶！”
呜呼，这是什么好东西，这不是她前世里东方人类最不能拒绝的魔力饮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