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清秽礼试炼，昆吾宗选了十几名弟子参与。

    修为最高的，莫过于作尘峰一系，然后便是最新进阶到金丹大圆满的萧意。

    其余弟子本该无一例外都是金丹境，可偏生就有离霜言、王季桉两人属于唯二不达标，不那么巧合的，也都和执法堂堂主的出力沾了那么点关系。

    离霜言面容坦然，毫无负担地直视绾绾，通体端的是冷若冰霜，国色之姿也未因思过崖里的禁闭而减分毫。

    可周遭的弟子不会知道，在那层层流溢灵彩的水蓝重纱之下，离霜言的手心生生掐出了血痕。

    一出思过崖，离霜言就知道了外面的大消息，四之有二，竟然都和这个自己恨不得见之去死的人有关。

    她这才恍然，什么都晚了……

    这个贱人，已经踏上了自己从前最想踏上的路。

    就在她被关禁闭的时候，就在她对种种事态无力把控的时候！这个外面养大的贱人，浑身乡野气的土包子，可耻地窃取了她的一切未来！

    离霜言恨得想绾绾去死，已是用了毕生的忍耐在自控。

    她憎恨绾绾，憎恨因为绾绾激发了通阴天赋就改择明路的父亲，憎恨不肯偏袒自己这个徒儿的师尊，憎恨命运对她的不公、对她的戏弄……

    如果绾绾能去死就好了。

    如果她能死在这次的试炼里，那就真是太好了。

    飞舟之上，绾绾双手搭在阑干外，笑眯眯地与离霜言对视了一会儿。

    离霜言心里的澎湃，绾绾自然是不会知道，她只觉得今天阳光真足，自己站在高处，实在是发光了点，过分引人瞩目了呢。

    倏而，容北濋单肘撑上阑干，身子斜倚，看向绾绾道：“我听说，蓝掌门罚他的徒儿去思过崖三月。”

    目下离三月之期，显然还有很久很久。

    闻言，绾绾收回目光，侧首时，额前青丝微微飞扬，露出了她挑高的眉。

    容北濋眼神微顿，继而视线下移，望见她得意的小眼神，唇角不由轻勾：“有故事？”

    绾绾挪了挪脚跟，离容北濋近了点，悄悄告诉他：“我干的。”

    说到这里，绾绾又是一阵偷笑，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她还不忘捂住自己的嘴，不给下面的离霜言瞅见。

    见她这样可爱，容北濋的指尖默默摩挲，片刻后，他抬手轻轻揉了把绾绾的脑壳。

    捣蛋鬼。

    绾绾对他的rua头行为没什么反应，可能是被rua习惯了，她拉着容北濋的小臂往阑干后面走，彻底躲开了下方的视线。

    然后两人便往舱房里去，绾绾也将自己干的好事分享给了容北濋听。

    这事儿还要说到，宗内公布清秽礼试炼消息的那一天。

    绾绾被通知要去琼洲参加这次的试炼之后，第二日就去执法堂见了王恕。

    此回试炼似乎至关重要，宗内长老们对此都很关注，纷纷将优秀的亲传弟子推出来，于宗内竞争试炼的名额。

    是以绾绾被内定的时候，不少亲传弟子已经在宗里比试过一回了。

    而执法堂得到了三个名额，王恕也不出绾绾所料，将他老王家的优秀人才王季桉送上了这次的出行名单。

    就在这个时机，绾绾找到了王恕。

    她发挥演技大献了一通塑料姐妹情，声“泪”俱下，提议王恕别让离霜言错过这次的试炼。

    王恕则深受感动，没有一丝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感念女儿终于体贴了她的老父亲，一家人可算能够其乐融融了。

    之后便是王恕的本事了，绾绾对他做了什么并不了解。

    总之，离霜言无论如何也是掌门尊上的亲传弟子，最后被暂停惩罚，又拿到了试炼的名额，旁人纵然心下有微词，却也无可奈何。

    舱房外，容北濋目送绾绾进门。

    在绾绾即将关上房门的时候，他轻声对绾绾说：“此次试炼很凶险，不要贸然行事，和我商量，我会帮你。”

    绾绾眨了眨眼，也不知在一瞬间想了些什么，她冲容北濋颔首，然后关上了门。

    东、殷、中、绥、琼，世界分为五洲，每一洲皆为不同的陆地板块。

    昆吾宗的大飞舟自山门向西而去，将于空中穿行十数日，中途越经绥洲的部分地区，跨过大洋与山川，去往温暖宜人的极西琼洲。

    琼洲属上三宗怀海禅宗的统辖之地，地域内王朝兴盛，百姓富足，不过较之中洲——天下的中心地带，琼洲的王朝并不比中洲弘朝繁荣盛强。

    这些却还是当今的现状。

    中洲弘朝建朝不过十七年，建朝之后，王朝还需镇压各地乱象、收复各方诸侯云云，难免于建设一道上有所耽搁。

    因此十七年过去了，前朝的如日中天与空前绝后的霸主之尊，至今还在中洲百姓之间津津乐道。

    弘朝皇室竟也对此未做禁止，仿佛百姓们对前朝的谈论，突然之间便不再是忌讳。

    然而懂得其中症结的人便知道，弘朝皇室哪里是不在乎，那是不能在乎啊。

    前朝最后一位帝子还活着，如今还是金相小叠山的未来山主，人家也没有复辟王朝的打算，长到十七岁，这回清秽礼试炼才是头一回公开露面。

    弘朝皇室不想招惹金相小叠山，只要睁只眼闭只眼，双方不就相安无事了吗。

    就这样，昆吾宗的大飞舟行驶十数日之后，众人临近了此次试炼的选址地点。

    为了保密，试炼地点并非提前公布的，当下已经临近了试炼开始的时间，各仙门才纷纷收到了确切的消息。

    不少提前赶至琼洲的仙门再次整队出发，结束了对琼洲河山的游览，赶往目标地点——长陇山脉。

    昆吾宗的大飞舟上，绾绾他们也从长老这里，得知了即将奔赴长陇山脉的消息。

    此回带队长老便有四人之多，分别是福华长老、醉鹤长老、槭芸长老，以及执法堂堂主王恕。

    而能够参与试炼的弟子，却未超过二十人。

    可见，这一次清秽礼试炼，昆吾宗这个第一仙门，也与其他仙门一样相当重视。

    绾绾默默将这些思考放在了心里，耳里仔细听着福华长老为大家的讲解。

    福华长老说：“这次要去的长陇山脉，其实是一处殁世间。”

    此言既出，弟子们齐齐惊骇，屋中鸦雀无声。

    绾绾却没有很意外。

    毕竟，清秽礼是一场针对五洲殁世间的浩大清洗，而他们即将争夺的是清秽礼的名额，这样的试炼，倒是完美押在了出题范围里。

    比修为，比单挑，比团战，都不如直接将人拉进一处殁世间。

    是骡子还是马，能活着走出殁世间并拿下胜利的，才是真正符合清秽礼要求的人不是么。

    眼见弟子们各自神色凝重，俨然对试炼的难度、危险度大大提升了自我评测，福华长老一张胖脸笑得粲然，颇感欣慰。

    然他视线逡巡，倏地扫中绾绾、姮媱、夙羲三人，脸上的笑容顿时挂不住了。

    这几个小家伙，一个在出神，一个无所谓，还有一个看不见脸……好，真是好样的，他们当这是来夏游吗！

    福华长老很生气，肉在脸上一颤一颤，本想重点揪出这三典型当场批评教育，却不料，他的视线里忽然飘入一张明镜似的少年面容。

    少年纯朗秀致，客气地对他微笑，然后抬手，请他继续言说。

    福华长老：“……”

    罢了，有客在此，家丑不可外扬。

    “咳咳。”福华长老清了清嗓，继续说，“先前我们透露，这次的试炼目的是选拔人才参与清秽礼，争夺的便是后期清秽礼的参与名额，其实不然。”

    众人不由集中注意力，想听这句“不然”指的是什么。

    “你们具体要争夺的，到了现场，你们就知道了。不过本长老可以向你们保证，你们一定不会想要错失。”

    “所以，孩子们，努力吧，不要让自己在未来后悔莫及！”

    福华长老的动员宣言到此为止，随后他终于开始讲明，有关试炼地点长陇山脉的信息。

    长陇山脉位于琼洲南部，植被繁茂，地势崎岖，行路条件恶劣，是以鲜有百姓踏足，而此次形成殁世间的地带，唤作南武九寨。

    “方才说了，长陇山脉是十分人烟稀少的，所以在南武九寨变成殁世间被修士发现之前，那一带生活的百姓都未听说过，还有这么九处连绵的山寨。”

    “事发后，附近的仙门便开始调查，幸得曾有山民去过南武九寨，虽只留宿一夜便被寨民送出了山，回返之后也再寻不见路，但他多少为我们提供了部分信息。”

    只是，得到的信息不多，再提取出有用的便更少了。

    但弟子们也算了解到，南武九寨是九个山寨的统称，寨民们疑似过着隐居的生活，九处山寨大小各异，嵌落在长陇山脉里连绵一片。

    怀海禅宗接手调查之后，根据这些信息，以及那位知情山民的描述，推测南武九寨中居住的人数约莫上千人。

    其后，怀海禅宗派遣弟子，在外划分出了南武九寨殁世间的具体范围，发现这个殁世间占地并不小。

    九寨有多大，或许这个殁世间就有多大。

    然而禅宗弟子进行怨气强度测试，得出的结果，南武九寨居然仅是普通殁世间，危险程度并未达到分级的水准。

    由此又可知，南武九寨之中，并没有超乎凡人的存在。

    ——殁世间的范围，与怨气来源息息相关，若这个来源是一名、两名修为较低的修士，那么殁世间不会有九寨之大。

    ——而若来源是一名金丹境以上的修士，那么此人的确可以在死后祸害整个九寨，使得殁世间成形之时扩张至此；可如此一来，分怨仪就会为南武九寨殁世间测试出一个等级，凶、灾、煞、涅槃，至少会符合其中之一。

    在场弟子纷纷思索起来，这样隐秘的九寨，因何缘故会形成一处普通殁世间呢？

    要知道，殁世间只会诞生于怨气极重之地，而人修、妖族强大于凡人，生发的怨气也远强于凡人，他们才是殁世间的主要成因。

    一两个凡人的怨气是远远不够的，要形成一处普通殁世间，需要多少凡人的怨气呢？

    仙门之中，没有人能够仔细计算出这一点。

    因为每个人、每个人修、每个妖族，死后或死时生发的怨气都不尽相同。

    南武九寨上千口人，形成的殁世间却未达到分级的危险度，只能说明……

    南武九寨里居住的全是凡人，而形成殁世间的那一夜里，他们很有可能死得十室九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