姮媱刚结束一通对梅孤忱的国骂，总算消停了不少，然而好样子没多久，她又故态复萌。
只见姮媱一巴掌拍上桌案，秀丽眉眼怒目横视：“什么清秽礼，狗屁的清秽礼！居然让我去争夺名额！”
她左右摸了摸，摸到自己的空酒杯，抬起便往嘴里灌了一口空气，然后侧首，“呸”的一声，将并不存在的酒液吐了出去。
绾绾：“……”
一条温热的巾帕又被容北濋递来，醉酒之后湿漉漉的眼瞳深望着绾绾，继而嫌弃地睨一眼姮媱，仿佛在提醒绾绾避开一点。
绾绾：“……”麻了，真的麻了。
长案对面，姮媱脱口大骂：“奶奶个蛋！老娘可是魔尊，怎么可能来做正道的狗？！梅老王八蛋千万不要被我逮着机会了，否则老娘砍掉他的口口！”
绾绾：……？？？
一言惊天地，绾绾大为震撼！
她并不确定“魔尊”两字是不是自己听岔了，但她已然利索起身，走到画舫外，朝四下里好奇望来的视线抱歉出声。
“不好意思，家里人喝大了，说着玩儿的。”
旁处立即有人回声：“没事没事，见怪不怪啦！”
“哈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当作笑料，一笑而过之。
绾绾心下微松。
但随即，她再次绷紧了心神，匆匆回到画舫中，惊疑不定地看着醉鬼姮媱。
姮媱看起来有些伤心，抬袖抹了抹自己的空气眼泪，眼风一瞟，顿时盯住了缩角落里从头到脚被狐裘裹住的夙羲。
这下子可不得了，姮媱“嗷”得一声就扑住了夙羲。
“呜呜呜，我可怜的师弟啊，自小流落黑暗的人间，从来就没有得到过任何的温暖……”
绾绾愣住，看向夙羲的眼神有了一丝怜惜。
恰此时，容北濋慢腾腾地布下了隔音阵法，紧接着，就听姮媱继续干嚎。
“师弟啊，你好容易才把自己拉扯大，好容易才将半妖的特征收放自如，好容易才建立了报复社会的远大理想，偏偏不走运，遇上了梅老王八蛋……啊，该死的正道！”
绾绾：“………………”
绾绾心如枯槁。
我们师门，终于是疯了吧。
她缓缓蹲下身，缓缓地抱住了脑袋。
这一夜，绾绾大彻大悟了师尊挂匾从良堂的良苦用心。
因为他们师门，师尊以外，全员恶人。
*
还未至深夜，水云乡仍是笙歌靡靡。
喝高了的姮媱还在醉着，夙羲倒是醒酒了不少，再看容北濋，这人已经没有了醉酒之态。
明日要离宗，等待他们的将是一段长途旅程，眼见醉鬼只剩姮媱了，绾绾便提议回宗睡觉。
其实她还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想趁夜去魂境里过一遍离绾最后的灵魂记忆，睡觉这种小事情，自然是和长途旅程最相配啦。
他们离开了热闹不息的水云乡，醉鬼姮媱由夙羲扶着，一路走得踉跄。
姮媱伸手来捞绾绾的肩膀，嘟哝道：“小师妹……买裙裙，师姐给你买好多粉粉的裙裙。”
绾绾握住她的手，替她收了回去，推辞道：“不用了师姐，弟子袍挺好的，今晚大家也都累了，我们就不进城了。”
姮媱拍开她的手，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小师妹的鼻尖：“你呀，粉粉嫩嫩多好看，听师姐的，准能让你迷倒外头的一众小弟子，到时候你想要雨露均沾哪些类型，还不是随你挑？”
绾绾：“……哈、哈哈。”不了谢谢，而且我不喜欢穿粉色！
“师姐，别闹。”夙羲真是受不住这个不肯好好走路的“女人”，说完就将人扛在了肩上。
三人在前头说闹，容北濋独自落在后方，他仰头注视着天上的星子，脸上是许久不曾有过的松快。
呼哧呼哧，一只红毛小鸟飞下枝头，围着容北濋打了个圈儿。
容北濋脚步停住，垂下眸，任由小红鸟将盛夏里的暖风扑扇到他脸上来。
小红鸟张了张鸟喙，忽然说话道：“唷，被人抛弃了吧！哇哇哇，咔咔咔，小可怜，掉队啦~”
容北濋面无表情，凉凉道：“来了正好，去城里，将所有成衣店中适合十六七少女穿的裙装买来。”
小红鸟在空中一呆，头顶鸟毛竖起一根，打出一个问号来。
容北濋甩出一只朴素的金乾坤戒，大踏步往前跟去，留下一句：“哦，要黑色的。”
小红鸟着急忙慌地接住金乾坤戒，悬在空中炸毛道：“你没事吧，喝傻了？！”
容北濋没回头，声音遥遥传回：“重明，听说这里的人爱好一口烤鸟肉，城中此类生意遍布大街小巷，你可要小心了。”
小红鸟：“……”我*&%@#！
……
回宗后，夙羲要送姮媱回峰东知反居，自己再回峰西天地居，于是就让绾绾和容北濋先行一步，各自回屋睡觉去。
绾绾走得火急火燎，就念着要再进一次魂境。
由于[紫竹]记忆的漫长，绾绾也在其中花费了不少的入魂时间，因而这回进入[灵堂]记忆，绾绾便长了个心眼。
不曾想，这一探究还真给她挖掘到了新技能的新用法。
——她可以操纵灵魂记忆的回溯时间，相当于将这段灵魂记忆快进一样过一遍，只在关键时刻放缓下来。
却也因此，绾绾对这段灵魂记忆看得较为粗糙，确认过离绾得知了养父母死亡真相之后再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她便将关注重点放在了槐林鬼宅那一夜。
也就是绾绾穿越之前的那段时间。
然后绾绾发现，离绾是自杀的。
有点出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
说是自杀，不算精准，但离绾确实已经丧失了求生的意志。
甚至于离绾那时的记忆力已经有了严重的问题，可她即便脑袋里一片空白，向往死亡的心情却仍没有消抹。
槐林鬼宅里，离绾遭受了鬼气侵蚀，瞬间摧毁了她早已不堪的内里，浑身如置火油中。
她是绝望的，懵懂的，孤注一掷的，放任自己在恶鬼的追逐中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她用生命的结束，断绝了通阴离氏于这世间最后的血脉，完成了她的报复。
然后她得到了解脱。
曾经绾绾感到困惑，离绾残破的小院魂境里，为何连丝丝缕缕的怨气也不曾留下。
如今她想明白，一个得到解脱的人，对人世也已不再存有留念。
因爱而生恨，无爱即无恨。
*
清晨，绾绾从如登居出发，脸上还带着接连耗费精力的疲惫。
心里的沉重却比疲惫更加深刻，负面的情绪在方方面面地影响着她。
不过，当绾绾见到一艘足有梭云舟几倍大的庄严飞舟后，她身上的debuff统统都给驱散了。
什么叫做第一仙门的脸面？
这才是昆吾宗该有的排场啊！
光是想想接下来十几日，他们要驾驶这艘飞舟在天上持续航行越过两大洲，会消耗掉多少灵石，绾绾就能算得脑袋宕机。
但是很快涌来人群将绾绾淹没，耳边都是小弟子们嘈杂的声音，绾绾便没有时间去算那些俗物了。
在弟子们的视角里，虽然绾绾被傀铃认主、成为新一代天刑使，皆是震惊全宗的大消息，可今日，才是绾绾被收入作尘峰以后，头一次如此聚焦地现身于人前。
有姮媱、夙羲的案例在先，这些起大早来送行的小弟子各个都是心痒痒，抻直了脑袋都想看看绾绾如今什么样。
要说他们原本的期待，那是早就落空了，祈灵塔那夜过后，绾绾犹如蜕变般的美貌简直如狂风过境一样在弟子间传开。
所以绾绾变态与否，他们是看不到了，毕竟绾绾这才入门多久，姮媱、夙羲当年可是受了好几年的摧残。
他们眼下，显然更期待绾绾的长相。
世人就是肤浅得如此简单，他们是修士没错，那也肤浅。
于是此刻，当众人拥挤着看清了绾绾的长相后，不知是谁先起了头，大家伙一窝蜂地涌上来，要和绾绾交换传音址。
“绾绾师叔这么可爱，一定舍不得拒绝我们的对吧！”
绾绾：“……”师叔就师叔，你为什么叠词？
绾绾的传音铜环，没多时就被大量不认识的传音址挤占了，最后还是姮媱等不耐烦，一鞭子抽出，将剩余那些没赶上趟的人通通给轰走。
看着自己腕上细如签的传音铜环，绾绾既是好笑，好笑过后，又有那么一点悲哀。
捧高踩低，好像是人类社会里的一种通病，走哪里也躲不过去它的影子。
但此一时彼一时，绾绾心里翻腾着巨大的动力，要将一个曾使人窒息的错误，从根源之上掰回来。
她踏上飞舟，师姐与师兄走在前方宛如两尊煞神，通身写满了不好惹，后脑勺都刻着三字：搞事情。
容北濋在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扭头。
飞舟下方行来一列人，同在弟子们的簇拥间来到了舷梯下，弟子们说着各种鼓气的话与希冀，他们则挂着或得体或高傲的神情。
萧意身后，离霜言忽然从人群中抬首，傲然的目光直往绾绾而来，仿佛不曾夹杂一丝恨毒。
对视中，绾绾笑了。
许久没见了吧，真是多亏她能在这么多人里一眼将自己认出来。
看来……爱意可以是虚假的，可以是蓄意的，而恨意，远比爱意真切深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