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绾真情实感地发软了。
是被吓唬的。
她好想一巴掌呼上容北濋的脸，让他不能再用这种眼神望着自己。
但是……她做不到啊。
要是在这里和容北濋打起来了，引来外面人的窥探，被看到了容北濋的这副样子可要怎么办？
唉，她真是菩萨心肠。
就容北濋这种初次见面便打着压榨她的算盘的黑心上司，她居然也能如此不计前嫌，舍己为他。
绾绾自我感动着，但也没有忘记关注容北濋。
令她更为感动的是，容北濋好似当真清醒了不少。
虽然还是拿着她的脖子，叫她上身悬着受累，但方才那种要吃人的眼神被他收走了。
绾绾气微松，抬手要推他，这下总该让自己坐起来了吧。
谁料，肩上传来恰到好处的力道，她居然被容北濋伸手一推，扶着她的后脑再次仰倒了下去。
绾绾：“……”淦。
很快，绾绾脑中打出了一个问号。
她怎么……脑袋后面还被垫了张软垫呢？
就在绾绾神思不属的时候，浑身鬼气的少年冰凉地攀爬了上来。
他高挺的鼻梁蹭过青玉袍上柔软的丝料，嗅着青丝间的幽香，在那截裸露出来的秀颈上流连。
香……太香了。
从生命中逸散出来的芬芳，来自通阴血脉的力量，是这世上无与伦比的美味，更是对恶鬼旷世无匹的引诱。
他该要用掉多大的自制力，才能克制住内心里想要咬破这层嫩皮的冲动？
……
可惜了，他却并不是恶鬼。
不然就真尝上一口，也未曾不可。
容北濋懒散地思忖着，鼻尖在绾绾颈间缓慢地游移，面上没有多余的神情，只冰冷漠然占据了他全部的眼睛。
身心好似被割开了，他一个人，却被迫拥有了两种计较。
不尽的恶意从他心底深处翻土而出，将那片田地淹埋成了一片黑暗的渊薮，空洞洞的，又是无比幽深，叫嚣着罪恶与鲜血，灌注成它滋补的养料。
……
他是人。
但又似是地狱里的一只恶鬼。
他在这座陵墓里拥有了一只猫，是他偶然间瞥过人间的太阳时，在太阳底下望见的小猫。
小猫摊着肚皮绵绵软软的，躺在太阳底下晒着光。
对收敛了气息接近它的恶鬼毫不设防，哪怕被恶鬼揉了肚皮，也只会掀掀眼帘看他一眼，不舍得用猫爪来挠。
恶鬼面无表情，内心却在狂喜，瞧他遇见了一只什么样的小猫？
是他可以占为己有的小猫。
所有阴戾都在这一瞬间化作了喜爱，地狱里的恶鬼居然发现了喜爱的东西。
还是一只小猫，鲜活的，有着软肚皮的，嫩皮之下流淌的香甜鲜血的……
小猫啊。
鼻尖拱了拱，容北濋直拱得绾绾颈间发痒，绾绾嘴上咧开笑，脑袋往软垫上缩了缩。
“别闹，好痒！”绾绾嗔他一句，到没有很在意，反而还伸手环过容北濋，轻轻抱住了他。
容北濋身子颤了颤，随后开始发僵。
绾绾很大方地说道：“你是压制下去的鬼气又发作了吧，没关系，暂时不会有人来后殿的，我把生气借给你，你要快点恢复啊。”
“……”
片刻无言，容北濋忽然闷在绾绾颈间，嗓子里溢出一声低低的气音来，带点森冷的笑意。
须臾，他哑声启唇，嗓音仿佛从岩石里压过：“嗯……我努力，但是现在这样，好像不太管用。”
绾绾闻言将他抱紧了些，问道：“那这样呢，有用了吗？”
容北濋默了默，在绾绾颈间微微摇头。
然后绾绾就放开了他，蓦然间他心里一空。
却听绾绾道：“好硌啊。”
容北濋倏然屏息，身体彻底僵直：“……”
绾绾撇了撇嘴，伸手钻到两人相贴的身体之间，摸入自己的衣襟里，几下掏掏，掏出了一块覆满碎纹的玉佩来。
容北濋：“……”呼吸一下就通畅了。
绾绾不好把碎玉丢在这里，随手收入了乾坤戒中，喃喃道：“原来已经碎了啊，是在花崎凉打我的时候碎掉的吧。”
容北濋偏眸过来，赶在最后一刻注意到了碎玉的形貌，低吟道：“……护命剑玉。”
他立时凝睇住绾绾的眼睛：“谁的？”
绾绾笑道：“萧意送我的。”
容北濋微微磨牙，仿佛在吞嚼着什么：“他送你，你就随身带？”
绾绾白他一眼：“这种白痴问题，我不想回答。”
护命剑玉当然要随身带啊，她进入殁世间后就带着了！
忽然，冰冷的手指掐住了她的下颌，迫她将目光侧转过来。
“别人给的东西，不能乱用。”容北濋微顿，脑袋稍稍靠近了些，吐息寒凉，“尤其是男人给的，知道吗。”
绾绾又想白他一眼了：“知道，曹念漪的良言言犹在耳！”
容北濋微微一哽，冷声纠正道：“我不一样。”
绾绾眨了眨眼睛，认真纳罕道：“你不是男人？”
容北濋：“……”
容北濋：“我对你好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就转了，但绾绾想着要帮助容北濋压制鬼气，觉得多与他聊天让他保持理智也是好的，便想了想道：“……还行吧。”
容北濋唇边勾出冷笑，眉目愈发阴森起来，又朝绾绾贴近：“只是还行？”
“初见时，我是不是替你封固了灵魂与肉身。”
“你的身份问题我也一直为你保密。”
“饭菜是我看着你学会均衡吃的。”
“留长的刘海也是我剪的。”
“连师门课业都是我给你写的。”
“你就给我一句‘还行’？”
绾绾被他问得几乎是节节败退，就算想反驳，却也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反驳。
因为这些都是事实，容北濋说出来连一点艺术加工都不带的。
她这副沉默的样子却给了容北濋另外的信号，容北濋霎时间感到心里腾起了一阵邪火，青黑色的鬼气在他们周围汹涌起来，他一双浅眸愈加深沉凶戾。
“我还给你做糖吃……！”
话音几乎是咬出来的，冰冷的气息贴着绾绾的下颌往下游走，冷得她打了个哆嗦。
绾绾连忙道：“那不是你买的吗？”
容北濋神情一滞。
须臾，他别过脸去，不肯看绾绾：“……没有樱桃糖，没买到。”
绾绾用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那你是……在我们来的路上自己捣鼓的？”
猜测似乎已经接近了真相，但容北濋却是不想再说了，将脸扭回来，用鬼气弥漫的眼瞳凝望着绾绾，突兀道：“不借我生气了？”
“借啊，借的。”绾绾的思绪一下被拉回正轨，“可你不是说刚才那样不行吗，我们要不要先从地上起来。”
容北濋倏然松了松四肢，顿时让绾绾的被压感强烈了不少。
她感叹这人真是忒重了些，但又不好直接给人掀了。
“没必要起来。”容北濋把手伸向地面，从绾绾枕着的软垫边上擦过，用臂弯捞住了她的后颈，成了个环搂的姿势，“你先告诉我，我对你好不好？”
绾绾：“……容北濋你变了。”
你再也不是那个绑架人质压榨员工的黑心上司了。
容北濋只管充耳不闻，雾沉沉的眼睛盯着她：“你说，好不好？”
绾绾咽下心头老血，倒也不算太勉强地点了点头：“现在是比以前好了。”
耳畔落下一声幽幽冷冷的浅笑，容北濋气息歪了歪，凑在她耳尖上说：“那这次，你要多借我一点生气才可以了。”
绾绾微微睁大眼睛，到底要怎么借？
她好奇，容北濋就满足了她，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凝着她，端丽脸孔上现出恍如恶鬼的眼神，终于叼住了自己的小猫。
第一个轻吻落在鬓角上时，绾绾被这种奇异的触感惊得瞳孔放大。
隔着些许发丝，感觉其实并不明确，可是这种从未体验过的触感，足以让绾绾小心脏颤抖了。
她忍不住在软垫上挪了挪脑袋，支吾道：“怎、怎么了？”
容北濋的呼吸声扫过她耳骨，酥酥痒痒的，仿佛重了几分：“只是之前那样，已经不行了，需要蹭一蹭……嗯，增加肌肤之间的摩擦，可以借取更纯粹的生气。”
绾绾的脚趾头忽而蜷了蜷，被靴子抵着，不太方便，双腿又被容北濋压着，很是不得劲：“啊、还可以这样吗……可是你在蹭我的发丝欸。”
“呵……”容北濋轻笑抬头，往绾绾惊慌而不自知的瞳子里望去。
而后抽出一只手，微微撩开她的额发，温柔地在她额间落下一个轻吻。
含混道：“这里就对了。”
亲吻并非一触即离，而是停了停。
分开后，绾绾颤抖着睫羽，和容北濋撞上了目光。
她表情是懵懵的，显然对人类的社交距离还不太能活学活用，虽然脑子里有些概念存在，可反应起来就不能做到十分灵敏了。
所以很容易就被容北濋说服、绕昏，乖乖躺在了他臂弯里。
被人抱了又抱，压在地上，从头到脚尽占便宜，亲了鬓角还被亲了额头，却只知道睁着幽亮的眼睛，将那双猩红瞳子里的危险尽数抛去。
容北濋一霎晃神，鬼气随着他的心境飘摇，也不知变成了何种形状。
他从心底深处发出了一声微微的叹息，那些翻涌出来的恶念，埋藏不知多少年的鲜血，一团糟乱的灵魂之底，都在这一眼中偃旗息鼓了。
像是一股春风吹过大地，四野之内，生气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