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很心急，那种难言的、随时都在濒临死亡的危机感，犹如一块大山死死压在了他们心头。
窒息都是轻巧的了，心态稍不稳一些的譬如雅萱，只觉自己拨琴的指节都在发僵，肌肉层层挛缩着，不断打乱她的节奏。
因而，绾绾焦急之中又掺了些无奈，侧眸望向容北濋道：“你干嘛老盯我。”
这种时候了，不是应该先想办法自救吗。
容北濋眼中是绾绾看不透的情绪，借由昏暗的夜明珠幽光，被他释放得无所忌惮，他低低看了绾绾片刻才薄唇翕张。
“花清缘修至元婴，才是达到了凶级殁世间间主的水准，而灾级，间主通常拥有元婴中境以上的实力，哪怕显露出来最终是元婴大圆满，历史上也曾有过一次此种案例。“
“但据我所知，你师姐如今修为只到元婴初境，堪堪抵在进阶的边缘，也就是说我们之中挑不出一个……对上间主后，拥有绝对胜算的人。”
绾绾心下一沉，被他话语里的严肃情势激起了一阵无措。
但她另又想到，容北濋说的“我们之中”，是否包括了他自己？
“你和我说这个……是希望我能想出一个法子？”绾绾缓缓道。
容北濋闻言，艳色唇角微勾，声音些许飘忽道：“你觉得自己不可以？”
绾绾一愣，当然是反驳回去：“才没有！”
“嗯。”容北濋轻笑，“我一直觉得你能做到。”
幽微的热度爬上了绾绾的脸颊，绾绾觉得自己有病一样，以前被这人欺负加怼，现在被他夸上一句，居然就觉得很开心……
拜托，你们现在都快死啦！
绾绾不再看他，吸了吸气，视线从眼前仅有的可视范围中逡巡而过。
最初是她决定要进来的，眼下，当然也要她带着大家走出去。
其实……绾绾已经感觉到了这里与南武九寨的不同。
那是一种令她格外熟悉与亲切的信号，也是独属她的、旁人窥测不到的信号。
之前绾绾就想过，为什么真真、戏班三鬼他们会在南武九寨殁世间里，丢失掉一部分自己的灵魂记忆。
可是倘若将思考的角度替换一下，会不会是殁世间带走了他们的灵魂记忆，或者简称为抽取。
真真、戏班三鬼都是没有鬼躯的，前一个天生不会拥有魂境，后三个的魂境已在躯体腐毁时溃散。
故而他们很难完全保留灵魂记忆，成了殁世间里，最易被抽取灵魂记忆的那一类怨鬼。
而且有目共睹的是，后来现身的花清浅等拥有鬼躯的鬼修，都还保留着灵魂记忆。
所以绾绾可以确定，花清缘虽为间主，却并不明白这其中的奥秘。
毕竟这不是他涉猎过的领域，他因此在小山沟里混入群鬼接近他们的时候，没有伪装自己的记忆，这是他的一个疏漏。
那么……那些被抽取走的灵魂记忆都流向了何处？
不以间主为归处，还不被间主所理解，似乎应该是比间主更高级别的东西。
殁世间内，比间主的级别还要高一层的东西，那不就是……殁世间本身吗？
绾绾猩红色的眼瞳蓦然一亮：是啊！
这不是和殁世间内汇聚怨念、怨鬼同殁世间互相滋养、反哺的道理差不多吗，群鬼的怨念都可以聚集，为什么灵魂记忆不可以呢……
记忆是怨念的重要来源，同样便是殁世间的强力支柱。
所以说，殁世间其实就相当于一个巨大的魂境啊！
由无数怨鬼住民的灵魂记忆所构成，汇聚为一体，相融合的巨大魂境。
南武九寨殁世间没有带给绾绾熟悉的信号，那是因为南武九寨等级太低，可是这里不一样，这里是灾级。
绾绾简直兴奋，直接大胆推测，这个巨大魂境里说不定还囊括了间主与其余鬼修的灵魂记忆。
它们相融在一起会组合成什么？
恐怕会为她还原出当年……
回到殁世间诞生的时刻。
时间在这里就是生命，绾绾根本没有闲暇再去和容北濋沟通什么。
她既然决定了，那就要立刻执行，不然等到间主开启寂灭门，黄花菜全凉了。
身前虚空忽然撕裂开一道缝隙，傀铃将黑色的薄膜骨翅从缝隙里钻了出来，紧跟着是它的身子，丰满似莲雾的铃铛体暴露在了空气里。
傀铃还未因为难得的放风高兴一会儿，立即就被眼前的恶劣环境将笑声哽了回去。
它旋转一圈，越看越是惊心，而后被绾绾唤回注意力。
绾绾：“我要你帮我驭魂。”
傀铃：……！！！
绾绾：“我们七人，六个人都需要你来分离一魂离体，这可是精细活，你绝对不能掉链子。”
傀铃：……你们好生生的人，居然要分离一魂出去，玩这么大？！
绾绾：“还有包括间主在内的所有怨鬼，我要驭他们的魂。只凭我自己，基本做不到，但是加上你，肯定可以行。”
傀铃一下子就不呆怔了，兴奋地上飞下跳起来：“我可以，我能行！主人，我最喜欢玩儿驭魂了！”
一人一铃铛快速交换了合作需求，在侧旁听的容北濋却是但笑不语。
他敛着眸，丝毫没有因为绾绾要分他们的魂而惊讶，也对曾经成为人界禁忌的“驭魂”二字置若罔闻。
随后，众人边战边退，纷纷朝绾绾围拢过来，听她用简单粗暴的解释告诫道：“我将分离你们的一魂，同这里所有的怨鬼一起进入到‘过去’，如此可避免间主开启寂灭门。”
“你们会在那里扮演任意一个人物，会按照人物的过去行事，会拥有完整的五感。偶然一些时间内，你们或许能开始自由行动，不过这个时间我无法估计。”
“但请你们记住，你们一魂离体后，这一魂就会作为你们获取一切感观和行动的媒介，所以，千万不能在那里死掉！”
“如果你们死在了那里，这一魂就会消散在‘过去’，再也不能归体。即便之后开启了轮回门，你们也可能直接死在殁世间里！”
绾绾的语速非常快，逻辑是异常的清晰，光是吸收完她的大段话语，就让他人无法分神来提出问题。
他们好奇“过去”是什么，不明白绾绾又要做什么，不过却听懂了，这是一条可以避免被开启寂灭门导致团灭的生路。
在意识即将进入黑暗之际，姮媱好不容易才问出了一个问题：“绾绾，进入‘过去’之后，我们要怎么办？”
绾绾最后道：“先来找到我！”
*
耳边恍如荡开了清新的簌簌声。
绾绾仰视加凝望，这才确认了自己其实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律动是规则的，亦是无声的，它们枝头饱满，娇嫩浪漫，处处山樱花压枝，粉花却无暗香来。
而那炙热的火焰从土地上腾起，窜上半空烧灼着花瓣，细雨自天穹之上铺洒下来，裹着血迹顺往花瓣尖儿滚落，无声地砸进了烈焰之中。
樱花、烈焰、细雨、染血的花瓣。
复杂的动态、无声的画面、虚幻而交融的惊心之美……
这是绾绾对这个巨大魂境的最初印象。
然后她回身四顾，便见多到难以望全的阴森怨鬼正密密匝匝地飘浮在她身后，昭示着这处灾级殁世间，究竟吞噬掉了何种规模的人命。
而最前方，站着容北濋等人分离出来的一魂，与阴森的怨鬼们大有不同，他们的一魂是淡淡的透明白。
绾绾点完自己一行人的人数，微微安心下来，随后回身，指尖点上身前悬浮的光屏。
这次的光屏只有一张封面了，横向视角里不那么意外地被山樱占据了背景，只一根光溜溜的石柱杵在封面中央，画面让人摸不准含义。
不过绾绾也算习惯了，曾经离绾的残存魂境里，她就没能从灵魂记忆的封面上看透过什么，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有些好奇……以往进入灵魂记忆后，她扮演的皆是离绾这位记忆的主人，那这一回她会扮演什么人？
随着点击，封面中心的透明三角播放标消失，画面开始淡入……
……
绾绾在一具身体里“苏醒”的时候，这具身体正在迈动双腿行走。
脚下传来的感觉似乎是石头，冰冰凉凉的，踩在鞋底较为光滑，应该是打磨之后用来铺砌台阶的石头。
这具身体没有低头，想来对这段台阶已是十分熟悉了，绾绾彻底看清了前方视野后，便见自己正在迈下一条生长了薄绿苔藓的石阶路。
两旁粉花簌簌缀着，野樱的香气清新扑鼻。
走到最后几阶时，这具身体加快了速度，双手也没有垂在身侧，而是一直扯住了一边的衣袖，好似在兜着什么。
绾绾感受了一下，觉得这具身体多半会摔跤，然后果不其然，她脚前掌落地时踩住了一块苔藓，受力不稳便摔坐了下去。
一连摔了三阶，硌得屁股巨疼，绾绾无语又无奈地跟着这具身体龇牙咧嘴，好半晌才站了起来。
这时才发现，原来这具身体用衣袖兜着的，是一堆褐色里夹杂金红的种子。
此刻种子们泼洒了一地，骨碌碌地滚了很远。
绾绾和这具身体一同感受到了奔溃，垂头丧气地要去地上捡。
岂料一阵风来，草叶沙沙，褐色种子们分散开去，转眼间就在绾绾视线里消失了不少。
绾绾：“……”
随后，这具身体开口了，清清亮亮的，俨然是把专属于少年的好嗓子：“师父，我们的小青菜被风吹走了！”
话音结束的瞬间，绾绾的视线进行了一次回身加仰视的扭转。
穿透一重两重粉樱花瓣，她看见了一道端坐樱花下、身披白色袈裟的修颀身影。
是个和尚。
哦不……是个只看脑袋，就能被他的绝美头骨勾住眼睛的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