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是和尚，那小徒弟当然也是和尚了。
不过绾绾现在扮演的是一个少年和尚，发育没结束的那种，但身高长得好，估摸有近一米八。
啧……是真高啊，她就从来没有长过这么高的时候。
现在不是ooc的时间，绾绾没法自由行动，她在尽可能地收集信息，判断自己所处的环境，最好及早找到其他人目前的皮囊。
却听——
石阶上方的樱花树下传来经书的翻页响，随即就是一道温玉朗月般的声音：“被吹走的，拾回就好。拾不来的，便不是你的。”
“实心的种子都会停留于你脚下，那些被吹远去的，即便种下了，也难发芽。”
青年和尚吐字平缓，节奏悠然，仿佛天然便有一种安定人心的能耐，令绾绾心生了一种岁月静好之感。
然后，绾绾听见自己这具身体叹了口气，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老老实实去捡种子。
这次少年学乖了，虽然还是用衣袖兜着，但却稳稳当当地兜在了掌心的位置。
可是这时，地上又飞来了一只鸟儿，抻着脖子就往地上啄，顿时和少年在种子粒中争抢起来。
少年气不过，拿手扇风去驱赶鸟儿。
见鸟儿赶不走，又抬腿去吓唬它，吓得鸟儿惊声尖叫，扑腾翅膀飞了起来。
“道玄。”青年和尚似乎不看也能知道徒弟在做什么，但声音仍是十分温柔。
石阶下方的道玄却立即收回了腿，悻悻地摸了下自己光溜溜的脑袋。
师父温声道：“它只是饥饿所致，并非刻意与你抢夺，你何必因此而生怨。”
“这本是你随手犯下的小失误，最后却能喂饱一顿幼小的生命，何尝不是你的缘法。”
“……”
绾绾在道玄的身体里听到沉默了，不是很明白，认为或许这就是自己与佛无缘吧。
不过她没想到，名唤道玄的少年却在石阶下方偷偷摆起了脑袋，大概就是在“不听不听，和尚念经……”
呃，这家伙好像也非常与佛无缘啊。
等到道玄将能捡的种子捡干净后，道玄额上已是冒出了细汗。
今日的太阳明亮温暖，正值春光明媚，随便晒晒都是一种享受。
道玄轻瞥一眼重新飞回来的小鸟，看它在地上蹦蹦跳跳，极为刁钻地从缝隙里找寻被自己遗漏掉的小青菜种子。
叼上后，仿佛还有几分嫌弃，把种子从鸟喙里吐出来，而后再次吃进去，也是饿着了。
道玄静静收回视线，捧着收捡来的种子要往小菜地里去。
但在离开之前，他仰头望了望上方樱树下闲坐的僧袍青年。
“师父。”道玄随声唤，春风拂过他精致的眉眼，带走了两分萧瑟，“它们不会懂得师父的仁心的。”
青年垂手将经书放在石桌上，微微抬起一截修白的指节，接住了一片摇落的樱瓣。
“仁心在我，何需它们懂得。”他嗓音温凉。
……
道玄去他们的小菜地了，这是一片被严谨规划出来的地方。
他和师父居住在山上，寂静恬然得很，每日与花相伴，日子十分快活。
将小青菜的种子均匀地洒在土地上，道玄再往上头铺了层薄薄的土。
这块地已经被他松过了，外观看来就很明显，而且肥沃，是块能种地的好土。
然后道玄开始洒水，只洒一点点，不能多了，保持土壤的湿润即可。
小青菜是可以春季播种的优质作物，只要照顾得当，这个温度下约莫一月就能挖出来吃了，眼看道玄动作熟练，想来不是头回在春季播种小青菜了。
做完这些，道玄将小锄头等用具收回菜地旁的棚子里，棚子是三面环围的，没有门扉也不怕失窃。
井口不在这里，但这里有一条自山上流淌而下的小溪，道玄心情愉悦地来到小溪边净手。
他的容貌倒映在溪面，微光粼粼，涟漪徐徐，少年人的青葱与鲜嫩感扑面而来。
就连那双瞳仁饱满的狐狸眼，也在溪面上变得明亮了起来，于世俗之外增添了更多的纯然气息。
绾绾暗自惊叹，怎么自己随机扮演的人物，也能有这样一副让人赞赏的容颜？
然而旋即，这种心情便被淡淡的失落给取代了。
因为这里并不是真正的过去，只是一段很长、很宽广的灵魂记忆而已。
溪面上倒映的狐狸眼少年，也早已魂归殁世间。
……
道玄踱回了与师父一起居住的小院。
师父已不在石桌旁闲坐，经书也被收走，隔此不远坐落着一间简朴的小院，篱笆密密地扎了一圈。
还没走到院口，里面便有人声传出。
“求求您，明昭大师，求您为我儿办场驱邪法事，救救我儿吧！”
道玄推开院门快步走进去，目光率先在师父身上定了定，扫描一样地游移，让绾绾觉得他好像在确认他师父的安全。
不过显然此时并没有危险到来，院子里跪着的是一对年轻的夫妻。
夫妻俩在说些什么，绾绾竟然难以集中心神去关注，她心心念念的，就是方才没能将师父的脸庞看清。
谁叫道玄扫描眼似的，速度飞快，又没有一直聚焦在他师父脸上。
不过……好像很好看的样子。
是那种温润如玉的君子型，虽然五官没能看清，可气质简直暴击，说句一眼万年绝对不是她浮夸。
自己在长陇山脉也见了不少的禅宗弟子，结果除了时旼，全都是古铜色的大块头，比起来，这对和尚师徒的颜值未免过于能打……
绾绾默默叹息，这一回合，终究是怀海禅宗输了。
当她遐想的时候，那对年轻夫妻已经被道玄扶了起来。
绾绾借道玄的眼睛观察外界，发现两人都是比较普通的长相，粗布麻衣，手上厚茧，操劳的风霜侵蚀着他们年轻的面容，似乎不是来自城里。
随后，听他们在明昭的询问下介绍了自己的来历，绾绾便暗道了一句‘果然如此’。
夫妻俩是附近村里的，村子叫彦家村，家里一共五口人，奉养着彦大郎的爹娘，还生养了一个儿子。
但是近日他们儿子生了病，经常在夜里开始发疯，大吼大叫，怎么都喊不清醒。
后来情况变得严重，就开始不止夜里会发病了，将一家子折磨得茶饭不思又心痛难当。
夫妻俩带着孩子看过赤脚医生，无果，便又带着孩子去镇上寻了医馆，然而医馆里的大夫也没从孩子身上看出毛病来。
他们只好拜托旁人去凤祥山庄求了雷乡长，雷乡长大方出借了山庄大夫替他们孩子看病，仍是没有找到一个对策。
之后他们听村民说，山里有种黄仙儿，最喜上身，尤其爱找体质弱的人，小孩就更合适了，一旦被上身就会精神错乱，就像是生了疯病一样。
夫妻俩这才在家里老人的敦促下来找得道之人，想请回家里去，为孩子做一场驱邪法事。
可是……绾绾不由心里嘀咕，道玄和明昭都不是修士啊？
道玄站在师父身侧，没有打扰师父，甚至还想搬张椅子来，恭请师父坐。
不过他终究没有实施，只让蠢蠢欲动的眼神往椅子上飘。
这时，听完夫妻俩陈情的明昭微微转了下手里的佛珠，轻叹道：“两位施主，你们的苦楚贫僧已经明了，然贫僧并非你们口中的得道之人，纵然贫僧愿意倾力襄助，却不肯见到两位，因贫僧而延误了孩子的救治时间。”
彦大郎和妻子乍然一怔，似乎没料到会听见这样的拒绝。
他们互望一眼，随后双双想要拜倒而下，嘴里呼喊道：“明昭大师，您不是高人，那这乡里还能有谁是高人？我们可以出香火钱的，家里还有很多粮食和布匹，求明昭大师可怜可怜我家的孩子吧，他今年才八岁啊！”
“是啊明昭大师！我孩子很乖的，又很孝顺，他若是一直被黄仙儿上身下去，他这一辈子可就完了啊！”
道玄看不过去，赶紧将两人再次扶了起来，免得他们真跪了师父，岂不是道德绑架。
“两位，两位。”道玄打断夫妻俩，客气道，“我师父呢，真不是什么得道高人，我知道你们乡里都怎么说的，不就是说我师父妙手回春，神出鬼没，神仙中人，每年只有春季才能有缘得见吗？”
夫妻俩点点脑袋，是这样的啊。
道玄笑道：“你们误会了，我师父早已习惯云游四野，但却唯爱洪乡的漫山野樱，所以才会在每年春季来到洪乡小住一月，就是为了等候这段花期过去。”
听闻此言，夫妻俩懵怔地张了张嘴，眼泪却从妇人的眼角滑落下来。
“所以啊，我师父没法儿为你们的孩子驱邪，您两位，还是另寻真正的高人去吧。”道玄还在说。
倏而，他被师父轻轻拍了拍肩膀。
然后师父便走到了他身边，朝妇人递去一方干净的棉帕。
“施主莫哭。”明昭眼眸微弯，温和如雨地对妇人说，“贫僧记得，彦家村似乎就在三里地外？”
妇人泪眼婆娑，捻着帕子也没擦，重重地“嗯”了声。
明昭微一颔首，笑容和蔼：“那贫僧便去一趟，也不会延误你们多少时间，正好贫僧略懂岐黄之术，且去看看。”
“谢谢、谢谢大师！”妇人激动地仰望着高大的青年，视线也在此时渐渐明晰。
眼里的青年没有被人赞叹的一头青丝，但头型称得上完美无缺。
且因五官完全暴露了出来，反倒让人第一眼，就为他儒雅温润的眉眼投去了全部的关注。
妇人没有读过书，不会辞藻华丽的赞赏，她只是在想，实在是太好看了，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
这样明亮的一个人儿，想象中只能是高门贵户里的公子，居然会让他们在洪乡里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