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樱乡(9)

    流经彦家村的河水旁,几位妇人蹲在岸边浆洗衣物,水花在她们手下翻滚,不时传出几句闲谈。

    她们的语气不是很好,连带干活也变得略显暴躁,独自占了块儿“风水宝地”打水玩的阿蘅一心二用起来,偷听她们的讲话。

    “怎么会是他呢?大师明明是位高僧啊。”

    “我昨日也不信来着,可是外面的人都这么说,而且,这件事情已经给凤祥山庄里住的巡检大人知道了。”

    “噗通”一声,阿蘅丢完了手里的倒数第二枚石子,她忽然停下来,猫腰到芦苇丛后,奇怪地看向那几位说话的妇人。

    “放心吧,这事儿既然已经上报给了巡检大人,如果真是明昭那和尚在暗地里作祟,他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阿蘅满心荒唐,根本不敢确定自己听见了什么,她只知道,这几个洗衣服的女人居然在一起诋毁明昭大师。

    她蹭的一下就窜了出去,指着那几个妇人大怒道:“你们休要胡言乱语,明昭大师才不会有什么报应!”

    几个妇人都是阿蘅的邻居,平日也有往来,突然间被阿蘅这个小辈指着鼻子冒犯了,顿时也变得脸色难看。

    “阿蘅,我们可不是在胡说。倒是你,瞧你这规矩,彦阿婆是不是没教你啊。”

    彦阿婆就是阿蘅的外婆,早年间是彦家村里出生长大的孩子,后来嫁出洪乡,就与家中少了联系。

    直到彦阿婆丧夫之后接连送走了儿子与儿媳,这才重新联系上家乡的一些故人,带着年幼的阿蘅回到了彦家村。

    因而,阿蘅几乎立即听出了对方的阴阳怪气,爆脾气冲上来,一点后果也没想地就将最后一枚石子掷了出去。

    “啊!你个死丫头,真是无法无天了!我们今天不将你压去你外婆跟前跪着,那我们就白多活你这些年了!”

    好一通闹,阿蘅还是趁乱跑掉了。

    那几个妇人脚边还有自家的衣物,最后也只能任由她跑出了她们的视野范围。

    只是这顿骂阿蘅终究躲不过,她犯了错误,惹恼了这些厉害的女人,外婆便没法在外人面前宽恕她。

    阿蘅却不管这些,一口气跑出老远,直奔三里地外的月亮山去。

    然后累个半死地爬上了半山腰,在一棵樱花树下见到了明昭。

    阿蘅站在石阶上,青绿色的苔藓薄薄铺了石阶边角。

    春风摇动着眼前这团繁茂而盛大的粉云,簌簌声响仿佛游荡在整个世界里,四面八方包围了她。

    阿蘅张嘴喃喃:“这也太漂亮了……”

    就从没在洪乡里见过长势如此漂亮的野樱!

    果然是长在明昭大师院子外面的,野樱都比其他地方生得优越。

    明昭对她招了招手,嗓音温浅:“阿蘅。”

    阿蘅“哎”了声,屁颠颠地爬上石台,小跑去了樱花树下的石桌旁。

    “坐。”明昭放下经书,为阿蘅沏了杯茶,面上浮着几瓣樱花,“何事让你这般忙慌,竟然上山来了。”

    阿蘅大口吹着茶水,浅浅尝了点茶面打湿嘴皮,正欲开口之际,道玄就从师徒俩的小院子里出来了。

    然后,师徒俩一起听完了阿蘅气愤的转述。

    阿蘅总结陈词道:“明昭大师,他们就是在传谣言,您才不可能做那等伤天害理的事!肯定是有人带头污蔑您了,您还是早些去乡里澄清一下吧。”

    话音落后,对面的师徒俩却都没有说话。

    明昭还好,道玄这个比自己更臭的脾气居然也没有反应,反倒令阿蘅纳闷地看了看他。

    而后明昭启唇,却是让道玄去院子里拿些晒好的野樱茶,送给阿蘅带回去尝。

    阿蘅讷讷地接了茶包:“我说……他们有人污蔑您……”

    明昭轻柔地对她笑笑,安抚她道:“无事,阿蘅早些下山回家,别让外婆等急了,贫僧让道玄送你。”

    道玄立即扭头,看上师父一眼便收回,闷闷地从嘴里冒出一句:“不送。”

    阿蘅简直是人美心善,当下就拿着茶包起身要走:“不用不用,路我很熟的,天色也还早,不用道玄送了。”

    一看这臭和尚就是不高兴了,她可不想触霉头,而且……他们师徒之间肯定有话要悄悄说吧。

    明昭只好道:“那阿蘅路上小心些,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阿蘅心里甜滋滋的,非常享受被明昭大师关怀的感觉,她甜甜地应下来,最后看了看十分臭脸的道玄。

    唉……明昭大师今年一定是流年不利吧。

    阿蘅走后……

    “师父。”

    道玄微微侧身,将脸露在了阳光下,染上颤晃的斑影:“师父,您不伤心吗?”

    本以为道玄会体贴几句的绾绾:“……”

    得知明昭被污蔑后,绾绾就感到了浓烈的离谱,乡里人人称颂的高僧,居然也有被污蔑成妖邪的这一日。

    何况来报信的是阿蘅,一个半大的小姑娘,能得到最新的消息,肯定都是经由本村人的口中。

    绾绾便更觉荒谬了——十数日前,明昭可是将彦家村里有病在身的老人全都走访了一遍,后来进行复诊时,也从未缺漏过任何一人。

    他们居然还会觉得明昭是妖邪?

    绾绾是看不懂这件事的走向了,眼下这师徒俩奇奇怪怪的氛围,她也有点不能理解。

    明昭是不是太淡定了?

    道玄又莫名说什么扎他师父心的话呢?

    还问他师父伤心吗,这搁谁谁不伤心啊!

    绾绾看着明昭,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伤心的意味来。

    然而明昭此刻低下了头,正认真收拾着桌面的茶具。

    以道玄站立的高位视角里,绾绾只能看见明昭的从容不迫。

    然后就听见他说——

    “不曾期望,何来伤心。”

    绾绾:“……”虽然有点打脸,但是很有说服力是怎么回事。

    明昭将经书夹在腋下,端上托盘起身:“你过来,贫僧有话与你说。”

    师徒俩从野樱树下走回了小院。

    一时之间,气氛变得异常沉默,说好要谈话的明昭进屋后就没了声,而道玄则始终站在师父屋外,等待师父出来。

    然而明昭终于走出屋外时,手里却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

    道玄面色瞬变,出乎绾绾意料地直接跪了下去。

    “师父,我不走!”

    绾绾:?!

    明昭将包袱递给道玄,道玄不肯接,瞳仁饱满的狐狸眼内勾外翘,此时紧紧凝睇着师父,全是充斥的不舍与依赖。

    明昭微叹:“你与贫僧约定过,岂能又反悔。”

    道玄咬牙道:“可是师父,约定好的是一年,徒儿再最后伴您一年,距离一年之期还有十数天,没到就是没到!”

    明昭:“贫僧也说过,你需将放下全家的仇恨,放下复仇之心,若不能,便离开。”

    “可贫僧见你,不曾多少改变……”

    道玄心下慌张,立即打断他道:“我没有!师父,我没有的!我只是看不惯那些,享受了您帮助却又恩将仇报的人,我没有起不该起的心思!”

    明昭微微沉默,继而,方才被打断的话还是补上了:“贫僧与你约定,最后相伴一年,若一年之内你终究是与佛无缘,那便离开,去拜仙门。”

    绾绾听着听着,再次惊讶了:仙门?

    “师父!”

    道玄膝行几步,双手揪住了师父的袍角,眼眶已然红透,期盼这副如同受尽委屈的模样能让师父心软。

    “师父,就算徒儿要走,那也不是现在。若在师父您遭遇困难之时独自离开,纵然日后徒儿求仙问道,也必然道途损毁,终生一事无成!”

    堪比誓言的自白,被道玄说得如同诅咒,明昭微抿薄唇,瞳光在修眸里轻轻晃动。

    许久,他像是败下阵来,伸手抚摸上道玄头顶。

    “笨徒儿。”

    绾绾怔怔的,因为道玄的视角,此时还在凝睇着明昭。

    她感受到对方温暖的大手在头顶轻抚,那种怜爱的、温柔的气息便如渗透一样,让人浑身都能发麻起来。

    ……明昭原来也有这样的一面吗?

    印象中,这还是十几日来,道玄第一次被师父摸头。

    明昭虽然慈和,却很少与道玄亲近,真真就像是穹顶上的月亮一样,离你遥不可及,但无时无刻不在释放他的辉芒照耀着你。

    只是,这个“决裂”插曲过后,绾绾便不得不思索起来……明昭话里的意思,道玄居然似乎是身具修道根基的。

    让他去拜仙门,是因为道玄与佛无缘,即便有明昭的熏陶,他也做不到真正融入佛门。

    那便不如去修仙,日后或是报仇,或是放下,都该是更加适合道玄的路。

    其实绾绾还有一层理解,明昭应该依旧盼望着道玄能放下心中的仇恨,改变对待人世的态度,所以需要换道而行……

    但无论明昭如何盼望,这个前提都是道玄曾被测出过灵根。

    道玄年纪本就不大,还是少年,明昭带他参加过仙门纳新时的测试也不意外,绾绾觉得这个猜测有理有据,可以暂时将道玄视作为洪乡里的第一人。

    实力上的第一人,也就具备了成为间主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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