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樱乡(8)

    雅萱今日要去为下田的彦大郎送饭。

    遗憾的是,这个行为是她这具身体眼下必须要去做的事,不可以被她修改或是拒绝。

    各家的田连成了一片,午时了,仍有不少村民留在田间,家里的女人或小孩来为男人们送饭送水,吃饭的时候便也等在了田边。

    近日大家聊的八卦,几乎全都离不开雷大公子的死。

    雅萱陪着彦大郎一同吃饭,随后便听见耳边有人提起了雷金铭的名字,将巡检司和仵作的办案情况说得跟亲眼见过一样。

    雅萱、慈屿不约而同地收集起了情报,却听他们聊着聊着,话题忽然就掺上了志异色彩。

    “招魂?”

    “是啊!如果不是魂魄被妖邪招走了,雷大公子如何会死得不明不白,死后都几日了,还与生前没什么差别呢!”

    说到这里,周遭的村民纷纷看向了安静吃饭的彦大郎夫妻俩。

    “哎,彦大郎!”

    “你们家不是才做过驱邪法事,还将彦林的魂魄给招了回来。你说说,如果拜托明昭大师,是不是也能将雷大公子的魂魄给招回来呀?”

    “对呀对呀,招走雷大公子魂魄的妖邪,会不会就是你们儿子遇到的那只黄仙儿?”

    彦大郎夫妻俩双双哑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些疑问的好。

    他们当然第一反应就是要澄清这件事,明昭大师是高僧无疑,但也的确不会什么驱邪招魂的本事。

    可是……

    一想到儿子曾经装疯卖傻的叛逆,还有明昭大师对他们的叮嘱,他们就没能立即将实话宣之于口了。

    再者,儿子发疯已是全村上下都知道的事了,若被他们得知那其实是儿子在骗人,岂不是败坏了儿子的名声?

    彦大郎犹豫地看了看杏柔,还是低下了头,支支吾吾将村民们的好奇糊弄了过去。

    “……”

    算了吧,不说也没关系的。

    如果雷乡长那边找到明昭大师求助,明昭大师自己也会妥当解释清楚的。

    毕竟他们儿子以后……还要考取功名的,不能留下这种污点。

    村民们却有点不甘心,仿佛非要从夫妻俩嘴里挖出一个定论似的,见彦大郎不肯开口了,就去问杏柔。

    杏柔哪里会说?

    尤其在她丈夫已经选择缄口的情况下。

    但杏柔心里多少有些过不去,觉得对不起明昭大师,没有为他解释从自己身边传出去的谣言。

    所以,被问多了以后,杏柔便顾左右而言他:“明昭大师为人低调,不爱这些虚名,我们还是别聊他的事情了,赶紧做完活儿,争取早些回家吧。”

    她感觉,自己应该是转移了大家的关注焦点。

    然而其他人听在耳里,却全然变了另外的意思……

    心里渐渐奇怪,其他人忽然像是品味出了什么一样,眼神都有些古怪。

    *

    洪乡对雷金铭之死的关注还在不断上升。

    但因巡检司那边的调查一直未出多大进展,这种关注浮于表面的体现,暂且还是不温不火的。

    即便众人很想八卦,很好奇这个案子的调查结果,也要顾及雷乡长的情绪和体面。

    不过未曾想,这样的不温不火竟只持续到了杏柔送饭后的第三天。

    而这一日清早,洪乡私塾里的一位守夜老头马不停蹄地找上了凤祥山庄。

    黄巡检立即带人离了庄子,骑马赶去了洪乡西面的西私塾。

    他们赶到这里时,西私塾已是人满为患。

    来看热闹的村民乌泱泱围在私塾大院外,被黄巡检厉声呵退,才让出了空路来。

    甲兵结队跨入院中,前来报案的守夜老头战战兢兢走在前头。

    老头颤手推开了最大一间学堂的门,旋即低低躬下了身,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浑身都开始颤抖。

    黄巡检左手跨刀,当先走进了学堂之中,透过他的视线,萧意望见了一道男人身形,靠坐在教书先生所坐的椅背上。

    那男人头垂于胸前,看不清面貌,但在无风的室内,萧意居然辨识不出男人身上属于生气的起伏。

    萧意心下微沉。

    ——这是短期之内、洪乡发现的第二位死者了。

    “死者是你们这里的教书先生?”黄巡检问。

    老头“哎哎”两声,将男人的名字和生平说了。

    此人是顾兆,年约二十五,曾是通过了府试录取的士子,后来再往上科举失败了,就回到乡里赡养父母,做了一位教书先生。

    这些年顾兆的双亲接连去世,他与妻子的生活倒也稳定,平日为人温和,性情无争,很受私塾学子的喜爱。

    甲兵已经将顾兆的尸体平放在了地面,黄巡检侧蹲下来,简单地查看了顾兆身上的几处命门所在。

    没有外部致命伤,衣料也未曾沾染血迹,颈部无勒伤,头部摸索一遍后,也未发现打击伤害。

    黄巡检与萧意的心情同时凝重起来……

    虽然详细的尸检还需将人带走让仵作进行,可是如此巧合又令人棘手的无伤状态,实在不能不让人多想。

    黄巡检的视线,落在了顾兆阖目的脸庞上。

    尤其是这张与死前无异的脸,这根本不是一个死人该有的状态!

    基于某种不好的联想,黄巡检命甲兵护送顾兆的尸体回凤祥山庄,再去县衙找来仵作。

    自己则留在了西私塾中,与手下开始盘查和西私塾、顾兆相关的所有人物。

    结果,没有人知道顾兆是何时来的西私塾,反正守夜老头没听见声响。

    老头大清早起来准备给学堂一间间通风时,就见着顾兆已经坐在里面了。

    这些天“跟”着黄巡检办案下来,萧意对洪乡的村庄分布了解了许多。

    他暗自估算了一下,才觉西私塾离雷金铭死时所在的王村,足有十数里地。

    这个距离对凡人而言,绝对不算近,若要犯案,那这个人平时的活动空间便不可小觑。

    可问题是,顾兆与雷金铭的身份天差地别,两人近年也并无往来,怎么会拥有相似的死亡状态呢……?

    零零总总的线索汇在一处,还是等于没有线索。

    但萧意仍然保持着耐心,沉寂在黄巡检的身体里,旁观这场变故的推进。

    ——萧意不认为会到此为止,顾兆,不会是最后一位出现在洪乡的死者。

    而这些死亡背后,一定与殁世间的成形息息相关。

    只是萧意还是想得简单了些。

    或者说,这时的萧意从来不曾设想过,“未来”的发展会从顾兆的死亡开始,一力拐向了不可收拾的深渊……

    ……

    妖邪招魂一事彻底在洪乡里传开了。

    有不少人当日在西私塾亲眼见到了顾兆的尸体,纷纷出来作证,那绝不是常人死后会有的模样。

    听说那日在西私塾的孩子都被吓哭了,去那上学的都是八岁到十岁出头的孩子,乍然得知自己的先生死在了平日上课的学堂里,回家以后大多做了噩梦,隔日就发了烧。

    一时之间,众人八卦的心思陡然扭转,生活仿佛不再宁静,家家户户都开始于夜里早早熄灯入睡了。

    可是纵然大被蒙过头,佛祖菩萨奉案头,乡民们心里依然止不住地惶惶。

    不知多少人半夜惊醒,夜夜多梦,小儿的啼哭都似比往常增多了不少。

    就连始终查案无果的黄巡检,某天夜里梦中醒来,忽然就去踹醒了大通铺里睡熟的得力属下。

    得力属下关上房门,吹着夜风,隐含委屈:“大人,您是半夜饿了吗?”

    黄巡检:“明天去给我寻个驱邪的符来,道观里的就成,有用没用都无所谓,主要是心安。”

    “哦,最好能有点儿用,再给弟兄们每人捎带一份。”黄巡检又补充道。

    得力属下蓦然严肃:“大人,您莫非也怀疑……当真有妖邪招魂作祟?”

    黄巡检没说是也不是,又踹了他一脚:“回去睡吧。”

    回屋之后,黄巡检可算没再做噩梦了,他在床榻里睡得香,萧意却在沉思中。

    ……依他之眼力,雷金铭、顾兆二人,皆非死于离魂之后。

    他们的尸身与案发地点,也没有妖气或鬼气残余。

    妖邪招魂一事,纯属妄谈而已。

    可是,乡民们就是纯粹的普通人。

    他们没有萧意这样的眼界与认知,也不是踏入修行的得道高人,就是一群害怕死亡、从而心惊胆战的凡人罢了。

    遇事不决的时候,他们总会优先联想到怪力乱神,便会惶惶不安,人心浮动,在短暂的压抑过后忽然爆发——

    洪乡各村都有人闹起来了,他们约好时间一起找上了凤祥山庄,要求黄巡检和雷乡长将妖邪招魂一事禀报给县令大人,求县令大人去请修士来镇邪。

    黄巡检一个头两个大,高声安抚乡民们,说案子目前还在查,让他们不要胡乱猜测吓唬自己,安心回家干活去。

    然而这种口头上的安抚终究只有微末的作用,一群人围聚在山庄大门外,要黄巡检给他们交代一个说法,应了他们的要求。

    如若以往,这些乡民自然不敢顶撞县里来的官。

    可是妖邪一事已经让他们精神紧绷了好些日子,人在拉扯到极限的时候,是不能和他们讲道理的。

    谁知道那妖邪招走人的魂魄是不是用来练功?

    那妖邪一连杀两人,可见凶残非凡!

    此刻它是潜藏下来了,没有再行凶,但谁能保证明日不会再有人被招魂?

    谁能保证,自己就一定不会是下一个被招魂的人?

    黄巡检快要被太阳晒化了,眼睛里都冒了虚光。

    但他忽然想起了先前办案之时听到的八卦,眼睛一亮道:“我记得乡里来了一位高僧,好像还为谁家里做过驱邪法事?”

    有人应道:“大人没记错,是明昭大师!做过驱邪法事的那家就在我们隔壁村,大人需要找他们来问话吗?”

    黄巡检正想说不必,却突然被一位大娘抢了先。

    这位大娘正好是那日与杏柔一同送过饭的其中一位,此时仿佛恍然间被提醒了什么,面露惊惧。

    “大、大人,您说这‘妖邪’,当真是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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