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的情绪实在转变得过□□速。以至于在场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它已经急匆匆地滚下桌子，跑到一边，单手抬起之前被掀翻的矮柜，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起东西。

    “300，500……怎么只剩600块了！这怎么回事，到底怎么花掉的！”

    它努力把粗短的手臂塞进缝隙里，掏出那些零零散散的怪谈币。数清数额时，语气忽然变得慌乱。

    “该死，难道是之前采货太多了？反正那些枕头也不会全都用上，成本还高，干脆想办法卖出去好了……可是怎么卖得掉啊？！这样又要赔好多钱！”

    它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不停地将几张钞票的顺序换来换去。眼巴巴地数了一次又一次，好像寄希望于金钱能通过目光繁殖。

    “老板，既然工作变了。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面对极度跳脱的上司，从对话开始便呆站在一边、充当气氛组的员工之一终于忍不住开口，小心翼翼地出声询问道。一边说着，还一边擦掉脑门上的汗。原本就没有几根毛发的头顶顿时显得更光亮了，脸上的赘肉也跟着颤了颤。

    “啊……什么？工作啊？嗯，现在还要准备剧目，你们好像暂时也没什么用……对了，你给我把牌子换上，换成我之前说的‘梦魇电影院’。在后面加三个字。”

    像是得到了提醒。听到询问后，梦魇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开始用挑剔的眼光反复打量起几人。像是买猪肉的人在市场上挑挑拣拣。

    “那——这份工作就交给你们两个了。就明天吧，明天给我弄好。

    对了，那个光效也给我换了。之前那个绿的又土又丑，给我换成彩色的，最好再带点透明感。就跟阳光下的气泡差不多，明白吗？”

    深思熟虑一番后，梦魇伸出手，用长长的指甲向两位员工的方向点了点。然后不假思索地吐出一大堆要求，话语像坠落的石块一样砸在两人头顶。把两人从神色呆滞砸得直冒冷汗。

    “可是……可是老板，我们不知道怎么做灯牌，也不会调光。而且您说的颜色有点抽象……”

    “打住，这些都是你们的事！我已经够忙了，而且还给你们发了工资！你们就不能自己想想吗？反正我明天就要看见我的新灯牌！如果没有的话，你们就等着被吃掉吧！”

    话只说到了一半，便被梦魇粗暴地打断，然后送上一段屡试不爽的威胁。果然，两个员工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不敢再吱声，只是默默低下头。

    ‘梦魇之前也没说错。这两个人确实挺废物的，连一点脑子和话术都不动。他们是怎么通过第一场游戏的？’

    过程中，何艳妮冷眼旁观：梦魇还没有给她分配任务，所以她只是站在原处默默等待，顺便在心里给两个同事下了定论。

    说起来，虽然梦魇一直不停地咒骂和威胁他们，但到目前为止，还并没有一位员工身死。接近两天的时间里，被分配到一起的三人并没有任何交流。每天只是沉默地起床，去到各自的去处，然后回来。

    夜晚的时候，他们被安置在一个商店内部的小房间里。甚至没有床，每人只能得到一个简陋的睡袋。好在因为梦魇的能力，在恶劣条件入睡对他们来说并不困难。算是员工福利的一种吧。

    何艳妮不知道另外两人的身份。但因为上一场游戏的印象，她在内心抗拒和这些玩家交流。

    只是第一天醒来时，她曾无意间从其中一人的手臂上看见了某样东西：那是一个黑色的手环。

    ‘这是什么？一种道具吗？’

    她瞥了眼自己光裸的手腕，一言不发，直接离开了商店。因为有意冷待和刻意避让，直到现在为止，她和另外两人的关系仍然非常冷淡。

    而另外的两个男人则像是隐隐结成了同盟。具体表现在，几人睡袋间的距离迅速变得泾渭分明。

    正充当观众时，何艳妮忽然发现梦魇看向了自己：对方盯着她，紫色的眼睛紧紧眯着，瞳孔隐晦地转了转后，才重新睁开。

    “还有——你。听好了，你的工作和他们都不一样。”

    伴随梦魇指过来的指爪，它抛出的下一句话几乎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因为你的表现确实突出，所以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升职机会。只要你帮我做好一件事，你就会立刻成为员工总管，每天领取最高的工资。”

    话音落下，另外两个员工不约而同看向何艳妮。而目光焦点处的女人却仍然神态冷静，看不出在想什么。

    “喂，你愿不愿意接受这个机会？不过先说好，如果这件事失败的话……我就会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噩梦。”

    在说出这句画的时候，梦魇并没有之前一贯的高调和做作。相反，语气非常平淡，听上去却让人感到冰冷刺骨。

    而何艳妮与对方直直对视着，下一秒便毫不犹豫地说：“无论是什么事，我都乐意为您效劳！”

    话音熄灭，她心中的火焰却再度燃起、沸腾。何艳妮看见梦魇冷然的目光，几乎难以抑制内心蠢蠢欲动的兴奋：‘没错，就是这种眼神，就是这种态度！

    员工主管？工资？那些都有什么用！只有梦魇拿出压箱底的手段，用认真的态度全力以赴，我才有可能赢得这场比赛，获取最高的积分！！’

    想法折射在表情上，让女人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扭曲。被注视着的梦魇不知为何打了个寒噤，身上的毛都蔫了，用爪子边搓脖子边警惕地看来看去，小声嘟囔道：“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有点冷……是谁想报复我吗？”

    好在没多久，下降的体温便重新恢复。梦魇暗暗松了口气，再次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抱着手臂高声说：“很好！你要牢牢记住，这件事非常重要，关乎电影院的命脉。既然这是你提出的计划，就一定要做好，不择手段！”

    ——“你的任务就是，找到住在5061的住户，然后不管采用什么方式，把它带到我面前！”

    ……

    ……

    5061。

    何艳妮再次确认了一遍门前的号码。警惕地来回观察，对比颜色，都没有发现红色的旗帜。

    ‘不过，梦魇应该也不至于在这件事上骗我。如果只是想报复的话，它大概会采取更加简单粗暴的手段。’

    现在已经是那场对话发生后的第二天，也是游戏开始的第三天。截至现在，已更名为“梦魇电影院”的店铺累计销售额为200怪谈币。在实时榜单上牢牢占据倒数第二。

    出门前，何艳妮看见另外两人正满头大汗地调整灯牌位置。工具是找其他推销员借来的，似乎是通过某种协议。何艳妮并不清楚，也不关心：反正在玩家之间，很难见到免费的交易。

    她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依照昨天的方式，顺利到达了第五街区。

    ‘5061。真是巧合，梦魇想找的怪谈也住在第五大道上。’

    这个想法冒出的下一刻，何艳妮忽然全身震了震，立刻想到：等一下，为什么说到电影院，梦魇会让我来第五大道找人？而且还说这个任务非常重要？

    虽然这看似只是一个普通的巧合。但因为昨天和猫头鹰的对话，本就喜欢胡思乱想的何艳妮开始强迫自己想得更多。

    ‘……难道它要我找的，就是昨天我举报的那个怪谈吗？’

    紧接着，一个猜测突破层层阻碍到达表层。想到这里时，何艳妮忽然感觉后脊微微发凉，心跳也慢慢开始加速：除了担心“任务可能已经失败”之外，还带有一些后怕和失落。

    如果没有那面隐藏起来的红色旗帜，昨天下午可能是她失去妹妹后度过的、最快乐的几分钟。

    美好的记忆蒙上一层阴影，下一秒便被记忆的主人冷酷驱散：没什么好怀念的。在这场游戏里的每一秒，都是以生命为赌注的零和博弈。

    对怪谈们的宽容和仁慈，就像肉猪自己给人类递上刀子。这是很自然的链条和法则，她只是遵守规则而已。

    只不过，有了这层顾虑后，何艳妮的脚步还是不自觉加快。目光紧紧落在两侧的号码牌上，很快就找到了梦魇说的牌子：幸运的是，这和昨天那个怪谈的居所明显不同。

    ‘也对，是我关心则乱了。仔细想想，昨天那个怪谈的号码牌前两位应该是5和2。’

    看到机会还在，她暗暗松了口气。才重新聚精会神，端详起身前的房屋：这栋房子的造型比相邻的两栋更加华丽，有两层高。前面还建了围栏，圈出一块小小的院子。

    院子里种植着造型奇怪的花草。其中一朵的叶片微微下垂，质感像是鲸鱼皮，还散发着一股海腥味。这些植物被很有规律地安置在一起，错落有致，中间还刻意预留出一片空地。奇怪的是，它们时不时会发出沉重的鼾声，像是正在休眠。

    叩、叩。——“请问您在吗？”

    再三确认没有问题，何艳妮才走上前，敲了敲门，提高音量问道。等了很长时间，却仍然没有反应。她干脆靠得更近一点，趴在门板上侧耳倾听。

    “沙沙……”门内很长时间都保持安静。过了一会，忽然隐约有沙沙的声音传过来。只是声音很小，她得屏住呼吸才能听清。

    ‘来了？’

    确认不是幻听后，她便后退一步，站回原来的的位置耐心等待。只是又过了一会，仍然没有动静，面前的房门也始终紧紧关闭。

    ‘？’

    眉毛微微抽动。何艳妮的表情变得有些疑惑，一时竟不知道该走近还是走远。不知不觉又站了一会，她才准备走出去看看，从整体观察一番。只是刚转过身，她的脚步却忽然停滞：同一刻，身后忽然传来锁链解开的声音。

    “咔哒咔哒……”

    声音不算大，却很清脆，一瞬间吵醒了所有熟睡的植物。身周顿时一阵密集的叶片抖动声，此起彼伏。很快，锁链的声音消失，然后是门打开的一声——“吱呀”。

    “……”

    何艳妮仍然背对门站着，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她才紧紧抿着嘴唇转过来：那道门开了一条小缝。

    透过门缝，里面的东西什么都看不见。像是一个黝黝的黑洞，在无声地呼唤某人踏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