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请求，伐木工仍然呆呆地抬着头，嘴巴张得极大。

    视线中：那个小巧轻盈的身形已然隐没在绿色荧光里。没过多久，便又迅捷地蹿上去几米，如同灵活的猿猴。

    反应过来时，它急忙变大身形，挥起斧子就想劈断枝条，把刘五农救下来。但这好意却没收获任何回报——“木叔，真别着急啊！我有分寸的！”

    ——你有个●分寸！

    血压直线升高。脸颊一下子涨成了紫红，像根熟透的茄子。伐木工差点直接骂出声来，一时恨恨磨牙：这小混蛋！难怪能分到老混蛋那里去！还真是一家子的！

    自己就不该操这个心，直接看她去死不就完了吗？！明明自己也是怪谈，怎么会对一个人类这么关心呢！

    尽管咬牙暗恨。但与此同时，它的目光却始终跟随着那个身影，一刻也不敢挪开。其中还掺杂着若有若无的担忧。

    伐木工也说不明白自己的心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把对方当成小辈，乃至于将过去开诚布公的呢？

    大概是从发现，“无论被惊吓多少次，对方都不会产生任何恐惧情绪”的时候开始吧？

    那之后，它就渐渐觉得无聊了。本想随意交谈几句把女孩打发走，却惊奇地发现对方十分有趣……无论如何，它不想这个人类简单地死在这里。

    “……你要斧头干什么？我丢给你你也拿不动！”

    心惊胆战了一会。看到对方没有被立刻吞噬，伐木工稍微放下心来，对着上方吼道。

    闻言，那个已经变成小点的身影从叶片里探出头向下看，也遥遥喊道：“那你就跟上来呗！加油，木叔！我知道你肯定没问题的！”

    故伎重施。又是一顶熟悉的大帽扣下来。这次，伐木工却没有立刻给予回应，而是自顾自别扭了一会。

    凭什么她过去送死，自己还得在后面跟着？

    当然……还有一点，就是它从来没有爬过这颗桂树。或者说，从没爬过树。

    呃……这应该不难吧？

    嘴唇跟涂了胶水一样，紧紧黏在一起。伐木工一言不发，很慢很慢地蹭到树干旁边。犹豫片刻，尖锐的手指缓缓扶在树干上。掌下的树皮立刻跳动了一下，似乎感到十分惊恐。

    “……嘁，不就爬树吗？小意思，我没问题！”

    啐了一口，它粗声粗气地抬头喊道。声音犹如炸响的闷雷。

    换来几句称赞后，心一横。立刻挥动斧头，刹那间狠狠嵌在树干上，留下一道透明的印记，还有若有若无的惨叫声。

    见状，伐木工表情不变，一脚踩在斧头柄上。手指咔咔张合，少顷化作几道黑色寒光，深深没入树皮里。伴随掉落而下的木屑，整个身体就这样艰难攀升，肌肉不停充血泛红。

    不知过了多久，它才喘着粗气爬到刘五农身边——从大致高度来看，也是树干上那张模糊面孔的位置。

    此时，女孩正蹲在树枝上、靠近树干的地方，盯着那些密集枝条的汇合处看。

    见伐木工也成功上来，她先是笑着比了个大拇指。然后重新收回视线，继续看向刚才的位置。表情专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混蛋，你到底上来干什么的？别告诉我只是想玩！”

    见状，伐木工恨恨地说了一句。

    因为身体过于壮硕，最底层的枝条根本无法承担它的重量。还是到了更靠上一点，枝条更加密集的时候，才终于能借一借力。顺便抽出斧子，对着周围一顿乱劈。

    “噼里啪啦。”那些嗜血的枝条顿时远远掉到下方的地面上，再也看不见了。

    不过，令它困惑的是：与窘迫的自己相比，作为“中间品”的刘五农却显得格外轻松。从头到尾，都没被任何枝条纠缠。

    这样的直接结果就是——起先，它还能看见对方的背影。但很快，就连车尾灯都看不到了。此时暗暗打量一番，也没看出对方身上有任何伤口。

    ‘嘶，怪了！这小混蛋的能力，莫非还真有点门道！’

    心中啧啧称奇，但不想刘五农太得意。最终，它装作若无其事。小心翼翼地将整个身体移上树枝：身下的枝条立即抖了抖。但缓和一会后，最终幸运地并未断裂。

    内心不禁松了口气。开口时，伐木工却仍然板着脸：“现在斧子带上来了！所以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不跟我提前商量一句？”

    粗噶的嗓音扩散范围很大，顿时让周围的叶片哗啦啦掀动。见状，刘五农赶忙回身，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嘴唇前比了比。示意缩小音量后，才重新转回头，注视着刚刚观察的位置。

    被来了个下马威，伐木工也不出声了。抱着手臂，蹲在后面缩成一团，满心憋屈。

    酝酿着一会要怎么阴阳怪气回去。但过了许久，对方都没有再次开口。周围陷入一片安静。

    渐渐的，一直等待的伐木工实在无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而就在这时——“嫦娥姐姐是什么时候开始哭的呢？”

    打到一半的哈欠被强行咽了回去，差点咬到自己的胡子：“啊？……哦，太久了，记不清了。反正是融合后的一段时间？”

    因为给出的答案过于模糊，伐木工不禁有些心虚。

    但对方只是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向它招了招手，指向树干上的一处位置：“木叔，看看这里。能看出什么吗？”

    听到这个奇怪的要求，伐木工表面不显，心里却有些纳闷。不明白对方在卖什么关子。

    但是，既然过了这么久都安然无恙，基本也可以放心。所以，最终它只是抱着吃瓜心态探过头：那是树枝和树干的连接处。此时生了一些瘤子，在树身上凸起，形成很明显的块状疙瘩。

    ‘这有什么奇怪的？’

    完全摸不着头脑。绞尽脑汁无果后，伐木工谨慎地保持一言不发，不想暴露自己的无知。

    “不知道也没事的！毕竟砍树你在行，但治树的话，大概还是我专业一点！”

    看到面无表情却眼神呆滞的伐木工，刘五农不禁失笑。开口时语气十分轻快，“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就是它哭泣的原因。”

    “？？？！！！！”

    伐木工已经不知道这是今天第几次瞠目结舌了！

    它看着女孩认真的表情，脑内弹幕像机关枪一样，疯狂腹诽：如果没记错的话，你今天才第一次看到它吧？怎么可能这么快看出来啊？？

    “木叔，冷静一点。我慢慢给你讲。你仔细看看，这些疙瘩里的形状像什么？”

    藏在树皮下的【东西】突突跳动，争着往外挤，一个个轮流凸起，像有生命的肉瘤。伐木工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眼睛疼。但现在既然刘五农强调，它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看过去。

    这一看不得了，视线瞬间定格，如同凝固。慢慢地，连眉毛也皱了起来。过了一会，才很不确定地说道：“好像是……花苞？”

    “对了！”

    身边的女孩打了个响指，接着朗声说道，“从看到它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个问题，现在已经排除了几种可能。

    首先，哭泣的开始是融合之后【一段时间】，所以大概率不是直接的疼痛。

    至于另一个线索嘛，就是院子里那些无头公鸡了。如果没猜错的话，鸡头已经喂给它了吧？这样看，也不是因为饥饿喽。

    那么，原因究竟会是什么呢？”

    这段推理过后，背景中似乎无声响起某个BGM。伐木工还没反应过来，一脸呆滞。而女孩已经斩钉截铁地给出结论：“也许，它只是在融合后慢慢【长出了什么东西】，感觉痒得受不了！”

    这惊人的推论犹如洪钟大吕鸣响。伐木工的耳侧顿时一片嗡嗡之声，而且似乎并不是幻觉——因为周遭的叶片在这句话之后全都抖动了起来，如同一阵绿色飓风！

    同时，桂树的枝干也开始疯狂晃动，像是想将他们摔下去。伐木工感觉身体摇摇摆摆，随时可能失去平衡。下一刻，女孩有些焦急的催促从身前响起：“木叔，来不及继续说了！快拿起你的斧头，往这些疙瘩砍啊！”

    混乱中，它来不及再问对方是怎么猜到的，只是反射性抓住斧子，立刻劈了上去！

    但是，那里的树皮看似很薄，却格外柔韧。前两斧下去，都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

    心中一跳。它的神色立刻凝重，意识到刘五农的结论很可能是对的。顿时不再思考，只顾着更加用力。当当当的金铁之声鸣奏，但总被那水流般柔软的皮层消化一部分，让它更加焦急。

    另一边的刘五农也没闲着。此时，她被颠到了树枝边缘的位置，摇摇欲坠。不得不紧紧抱住近处的全部枝叶，大喊道：“嫦娥姐姐，忍一下！我们马上给你梳头！！”

    这一声呐喊之后，那块疙瘩忽然被落下的斧刃劈裂。霎时间，几乎快到无法以肉眼捕捉：以百十计、千万计……更多更多，难以数清的金白色细小光点自树皮下喷涌而出，形成一片融融的光幕！

    下一刻，它们便迅速蔓延到了枝干上，与那些枝叶汇合到一起。然后张开口，吞噬掉心有不甘的绿色光点。两股光芒相互交织、吞噬，最后演变成势均力敌，彼此都再也无法逾越一步。

    “这、这……”

    伐木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完全丧失了语言。

    失语中，某个平静的声音自耳边响起。是那个人类女孩。不知何时，对方已然反客为主。二者相比，不知道哪个更像砍了千万年桂树的人：“木叔，你有注意到枝条的亮度吗？

    你看，一些枝条明显更亮，另一部分就会暗一些。发现这点后，我就意识到，问题的关键肯定在它们延伸出来的地方。

    ——光线的亮暗由营养的多少决定，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第一件事。”

    伐木工很想说自己没注意到。咽了咽口水，它满目震撼地看见：伴随着“沙拉拉”的、女孩梳理枝条的声音。刚刚还无比狂躁的桂树慢慢停止了晃动。仿佛被眼下的动作安抚住。

    慢慢地，躁动的绿色光点也退回原位，其中却掺杂了细碎的金白。盘踞在叶片之间，缓缓开放，绽出淡黄色的花蕊。

    “而第二件事呢，就是它——或者说，她？木叔，既然你知道嫦娥还活着。那你有没有想过，她会在和桂树的角力中占据上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