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地中，何艳妮掷地有声地抛出总结。声调激昂，目光冷凝。整个人仿佛在闪闪发光。

    闻言，围观许久的怪谈们也都不约而同“哦”了一声，似乎非常认可。

    而另一方，纸人呢。

    本来，它的声音就有些奇怪，说起话来语速很慢。被伶牙俐齿（？）的何艳妮打得节节败退。而己方的队友在辩论上又是个铁废物，只会划水。

    明明道理在自己这里，却被说得黑白颠倒。悲愤之下急火攻心，竟然再也说不出来一句话，只能不停大喘气。像要随时晕厥过去，整个怪都气红了。

    见此，梦魇甚至不禁心生怜悯——张了张嘴，想要安抚一下对方。因为确信猫头鹰早已知道此事，所以它此时不算特别慌张。

    可是，就在目光在扫过一旁的道童时。视线交汇。看到那暗沉无光的幽深瞳孔，梦魇的内心忽然沉了一下。

    作为熟读报纸的怪，它当然知道这位是谁……单论战斗力是管制所头名，等级已经达到B-的【阿修罗】。

    而比战斗力还要出名的，则是它往日的行事风格：冷漠刻板，极其信奉规则。与灵活的猫头鹰相比，反倒更类似于无面者。

    ——不过，最好别在它本怪面前说这话，否则它一定会咬你。

    ‘这是怎么回事？如果只是来要钱的话，为什么会派出这位？这很不对劲！’

    心中浮起警惕。顿时，道德底线宽松的梦魇不打算直接认账了。

    看到纸人几乎喷出火的眼神，它索性跟着胡搅蛮缠道：“什么你的店？大家都看见了，牌子是梦魇电影院，这明明就是我的——”

    说到一半，什么东西忽然被用力拍到脸上！满兜着风和雾气，简直像迎面撞上一台卡车！

    过了会，那东西才缓缓下滑，而后飘落在地。这时才会发现：那原本只是张轻飘飘的营业执照而已。

    而作为这股力道的承受者。此时，梦魇的眼前已经一片金星。

    扶着脑袋转了转，晕眩几欲呕吐。勉强恢复视线时，它看到：一边的阿修罗正缓缓收回手，安静地注视着它。

    ——下一秒，那对排在中间的眼睛缓缓闭合。取而代之的，是最靠下的一对眼睛睁开，露出红莲缠绕的瞳孔。

    就在被这双眼睛锁定的瞬间。梦魇全身上下的毛忽然全都竖了起来，不受控制地炸成鸡毛掸。牙齿开始生理性打战，尾巴紧紧贴在地上，自发做出了臣服的姿态。

    发觉自己的狼狈时，它极力驱动四肢，试图摆脱僵硬感。却连眼皮都痉挛起来，不受控制，只能继续注视面前的阿修罗：

    道童打扮的怪谈一手摸向腰侧。少顷，从那里逐渐抽出什么东西——

    伴随着“格拉拉”的微弱响声。不知何时，围观者已经一片死寂，连被踩到脚上都不敢吱声。

    极致静默的环境里，只有那抽出东西的声音最为清晰、漫长。像折磨一样——即使从时间尺度上看，从头到尾只用了短短几秒：

    此时，那样东西已被阿修罗握持在手里。随意甩掉上面的血迹后，亮出洁白的原貌，反射出道道寒光：分明是柄肋骨制成的长剑。

    “无需狡辩。我已经【看】到了。”

    鲜红的眼睛紧盯着梦魇。眼神中没有任何情绪，却如同高高在上的俯视。每一个字都咬字清晰，像是吃鱼前慢条斯理地除掉小刺，

    “你没有营业执照，却在商业街经营。

    已然违背了《居民手册·店主篇》所书的第二条规则。档案、怪证俱在，证据确凿。”

    闻言，梦魇心中一紧：果然这件事还是败露了。

    瞥了眼纸人，它绞尽脑汁想要争辩几句，唇舌却已经在巨大的压力下麻木，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从外界看：此时，梦魇的表情无比难堪。身体也因为压迫越发矮小，简直要贴到地上。

    ——无人知道。在这副可怜的外表下，它在内心其实悄悄松了口气。

    事实上：梦魇一直以来害怕的，是当初用能力暗算三足猫的事被查出来。

    毕竟，那可是实打实地扰乱公共秩序了！而现在这件嘛，不止危害等级低，还在猫头鹰那里备过案。问题不大。

    虽然肯定得进趟局子，但危害评级最多到达黄与橙之间。多做几次义务劳动就能解决。

    想到这里，它不知不觉把后背挺直了一点，暗暗盘算着：获胜奖励肯定得不到了。但出来后多去银行申请资格，应该还有机会再次开业。

    而且，虽然事情闹得有点大，但也不完全是坏事。说不定，它明天还有机会登上报纸头条——

    “——第二项罪名：【扰乱公共秩序】”

    刚刚放松的眼睛倏然睁大！在梦魇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对方竟然继续说了下去，语气仍然没有任何起伏。却让梦魇内心猛地焦灼起来：

    “采用手段恶性竞争，伤害其他店主，在居民区造成了大规模恐慌。已然违背《居民手册·店主篇》所书的第七条规则。至于证怪……”

    话音稍稍停顿。伴随略微偏移的视线：从纸人的腰包里，一道身影忽然向上飘了出来。是副看上去十分破旧的眼镜。

    “早上好几位，我们不是第一次见了。在这种场合下，就不必说更多寒暄的话了吧？”

    高傲冷淡的男声响起，掩盖住了梦魇怔然的表情。

    几道暗光从镜片上划过。那副悬浮的眼镜——评审员收回视线，平淡的语气中莫名多出几分戏谑：“没错，就是它们几个。确凿无误。

    不过，我好像还发现了点更有趣的……与这件事关联不大，就先不提了。”

    闻言，道童点了点头。对眼镜藏着的话没有任何兴趣。

    目光重新投向梦魇。看到似乎没反应过来、满脸懵懂的怪谈时，提着的剑上扬，直到能映出半张脸。

    眼神如冰冷酷，与剑面相撞时似乎发出“叮”的一声：“真凶告破，我宣布【第十五号案件】正式结案。

    而你作为主谋，心存侥幸、知情不报，在违反规则的基础上罪加一等。两罪并罚，现在带回管制局予以处刑，首先剥夺行动能力——”

    “等、等等，我什么时候犯第二条罪了啊！”

    看到白亮的剑锋微闪。还满心困惑的梦魇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妙。

    眼看再这样下去，自己即将横死当场，它的表情顿时变得惊慌失措，连连摆手，“查错怪了，肯定查错怪了！我都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那个证怪我也不认识！

    可能只是看我生意做大，那几个竞争对手组队来打压我！！阿修罗大人，你得再认真查查……”

    然而它的辩解没有丝毫用处：脑中灵感忽然抽痛，梦魇下意识矮身。下一秒，“咯吱咯吱”的摩擦声自身后响起。猜到什么，心中不由一跳。

    就在猜测产生的同时，店铺内的隔断已经轰然倾倒在地，连同店铺的背面。都出现了一道相同的裂口。如同被迅捷的剪刀划过，只有白光一闪。群众们随之哗然，纷纷向外散去。

    “……逃避惩罚。妄图违抗银行吗？”

    看到瑟瑟发抖、抱着脑袋贴在地上的梦魇。阿修罗表情不变，再次提起剑刃，“无妨。无论再来几次，我已经看到了你将会被我碎尸万段的结局。”

    “冷静，冷静点啊！！怎么能这么草率，只凭一面之词就结案啊！

    万一事后发现不对，猫头鹰先生一定会对你失望的！！我敢保证，我从来都没有让谁破坏过居民区！”

    “咔嚓。”伴随着围观群众里微弱的倒吸凉气，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响起。

    这时，在高压之下口不择言的梦魇也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能说的：

    对面，道童身上的宽松衣袍因劲风鼓起，地面上忽然出现若干蛛网般的裂纹。始终平淡无波的眼睛猛然睁大，失去了原本的神性，似乎因被激怒而失去理智：“你竟然敢提大人的名字……”

    “不、不好意思，但我真的没有骗你！不止第二条不关我事，就连第一条，我也已经让下属告知过猫头鹰大人了。就是从银行打的电话，祂早就同意了！”

    “咯吱咯吱”，嘴里的牙齿响个不停。梦魇恐惧地看见：面前，阿修罗的表情渐渐狰狞。眼周绽出条条青筋，闭合的眼皮一齐抽动，有同时睁开的趋势。

    见状，梦魇的内心顿时凉透：知道就算不死，在这位狂热粉手下也活罪难逃。

    残余的希望散去，变成破罐破摔。此时，它反而有勇气将所有话一气喊出，声嘶力竭。努力为自己脱罪——至于商业区那事？没查出来，那它当然不会提！

    “本人同意什么了呢？”

    场面渐渐僵硬。围观群众不自觉站得远了些，准备欣赏梦魇被活切的惨状。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忽然自远处响起。语气轻松，还带了些轻微的疑问之意。

    ——就在听见这道声音的同时，整个街道仿佛安静了一瞬。

    而人群最中央，快要暴走的阿修罗像是被唤醒了一样：表情骤然平复，同时眼睛快速张合，从第三双变成了第二双。整个怪立即安静下来，然后直直转过头看向声源处。眼中甚至发出了光芒！

    就在那里，两道纤长的身影正在接近。脚步不算急躁，行走速度却很快。

    靠前的那位头戴礼帽，肩膀上披着一件宽松的大衣外套。里面则是照常的休闲西装。眼神随意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到几位当事人身上。表情平静，看不出任何异常。

    “本人在处理某件事，需要经过街道。恰好看到这里很热闹，就直接过来了。没有打扰你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