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陶妙意这一上午都魂不守舍。苏大夫叫她好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
苏韩送走病人后悄默声走到她身边，拍拍她肩膀，“这是怎么了？一上午都在这发呆，方才我叫你许多次你都没回应。”
陶妙意光听见声音，没听清内容，茫然看着他，“啊？苏大哥你说什么？”
“还愣神呢？”自打从他被招进济明堂来，可从没见过小姑娘这般模样 ，“你该不会是和清淮闹矛盾了吧？”
苏韩比陶妙意足足大了十多岁，同陶妙意的长兄年龄相仿，他早已成家如今娃娃都有两个了。
从前也帮过她不少忙，陶妙意一直将他当作兄长看待。
陶妙意摇头，“苏大哥，你就别乱猜了，清淮对我很好。”
夫妻过日子总有大大小小的矛盾，苏韩成婚近十年深谙此道。
他有些不信，“真没矛盾？若是有你可一定不能瞒着我，清淮若是敢欺负我妹妹，我必然好好教训他。”
陶妙意苦笑，“真没有，我就是这几天太累了，疲惫而已。”
她心中确实疲倦不已，昨日那个想法缠绕她一夜，弄得她整夜未眠。
“苏大哥，我下午告个假，济明堂就多多麻烦你照看了。”
陶妙意不想再苦思，打算下午去找李老板问个清楚。
苏韩很是善解人意，“今日事少，你若是实在劳累，现在就回去休息吧，别熬坏了身子。”
“那这儿可靠你了，多谢。”
苏韩摆手，“你我之前还客气什么，快回去吧。”
*
出了济明堂陶妙意并未回城西小院，而是直奔李老板的万春阁。
万春阁内，李老板正与店里小厮谈话。
陶妙意手指轻敲李老板身前的木桌，“李老板如今可有空？我有事想问你。”
李老板愣愣看着面前神情异常严肃的姑娘，琢磨着自己是哪里不经意间又惹着她了。
“有空，姑娘但说无妨。”
万春阁生意颇好，店内人来人往，那件事实在是不适合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言明。
陶妙意好声道：“这人多眼杂，我也怕耽误店内生意，可否借一步说话？”
“自然可以，”李老板往万春阁用来堆货物的后院一指，“姑娘随我来吧。”
越往后走，万春阁内的姑娘们的声音越小。
陶妙意看距离差不多了，叫住李老板，“就在这说吧。”
李老板微躬身子，问道：“那……姑娘是想问在下什么事啊？”
陶妙意一字一句道：“那个生意里面是不是有镇北侯的手笔？”
李老板心中一凉，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让她发现了实情。
但是镇北侯身边的小厮可是一再强调过不能透露真相。
李老板装傻道：“姑娘说得是那个生意啊？”
陶妙意觉察出他心里有鬼，她想要的答案呼之欲出，“当然是你卖给我的宅子。”
“哦……”李老板心思百转千回，犹豫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理由，“这个宅子啊……这个宅子我实在是不想要了这才连连降价的，我保证这事跟侯爷没关系。”
陶妙意逼问：“真没关系？”
李老板后背直冒冷汗，眼神躲躲闪闪，“没有。”
看他这副心虚的样子，陶妙意心中彻底明了。
这件事就是江寻策在暗中帮她。
可惜她并不需要。
陶妙意没再为难李老板，假装被他说服，“好吧，打扰了，告辞。”
她不想领这份情，她要把这份情再给他原原本本还回去。
迟来的关心她丝毫不稀罕。
出了万春阁的门，她去了览丰钱庄。
江寻策必然是给足了钱财，李老板才会亲自上门将宅子贱卖给她。
陶妙意思量着估计李老板看他不差钱出手阔绰，要价最低也应是最初的五百两。
但她身上没有这么多银子，需得去家里的钱庄提出一点。
览丰钱庄是陶家遍及大启的生意，不论天南地北都能找着好几家。不过宥宁地处实在偏僻，只有一家坐落于此。
览丰钱庄内一位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背对着陶妙意，衣饰华贵却不俗气，几缕白发掺杂在发中。
陶妙意看这身形异常眼熟，却又不敢贸然上前。
直到那男子开口，声音略显粗狂极具威严。
陶妙意这下彻底确认下来，这是京中帮她爹打理生意的周爷。
“周爷？！”陶妙意惊讶出声。
周爷一下就认出这是自家小小姐的声音，惊异转身往后方望去，待真真正正看清姑娘面容后，惊喜道：“小……”
他这“小小姐”还没喊出来，陶妙意连忙抬手示意他换个称呼。
周爷了然，立马改口，“小陶姑娘！”
“您怎么来宥宁了？可是家中又有生意要扩到这来？”陶妙意问道。
如今家里掌事的是她长兄陶谦越，有谋略有野心，做事沉稳妥当从不出岔子。长兄难道是开始打宥宁的主意了？
周爷直直看向陶妙意，“当然，这家里最大、最宝贝的生意可就在这了！”
全家心尖尖上的人，离京三年未归，每年就寄回几封书信报平安。一家老小可都盼着她这个宝贝疙瘩回去呢！
陶妙意没明白他的意思，“有吗？我怎么从未听说过啊？”
周爷慈爱笑道：“当然有，我此来宥宁是替老爷送话的，他说年关将至，今年你怎么说也该回京了吧？”
这三年她从未回过京城，逢年过节也都在他乡度过，确实是许久未归家了。
陶妙意也有点想家了，“我考虑考虑。”
周爷以为她一定会答应，劝道：“老爷可说了今年你若是再不回去，那他就断了你的银子，逼也要把你逼回去，你就跟我回去吧！”
来之前，陶老爷千叮咛万嘱定要让他把陶妙意带回来。从前家里是用书信催她回家，可每次陶妙意都说要考虑，最后一次都没回来过，这回可不能再让她跑咯。
陶妙意一听要断掉钱财，心急，“不成，我爹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用这种不讲理的办法。”
周爷知道她从前不回去是因为京中有个伤她颇深的江寻策，可现在他已不在京中，她也该回去了。他继续循循善诱，“这江寻策已经不在京中了，绝对不会惹你伤心了。”
“我知道。”他人如今就在宥宁，前几年她不回去或多或少确实有点躲着他的意思，但她如今只是不想见他，断个干净。
周爷再试探，“那你回去吗？我这还有封书信是一家人写给你的，还有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二小姐要订亲了，估计年后开春就要嫁人了。”
“什么？姐姐要结婚了？”那她肯定要回去一趟，她得好好看看未来的姐夫为人如何，值不值得托付，“那我回去，不过得等我忙完手头上的事。”
“这就对了啊！”周爷看她点头答应了止不住的喜悦。
周爷笑着笑着忽然想起来，她来的是钱庄，莫不是又缺钱了，“是来提钱的？”
“嗯，拿钱买间大点的宅子，”陶妙意拿过小厮递过来的银票，“周爷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卖家还等着我去付钱呢。”
“哎好，这次一定要回家啊，可不能诓我！”
陶妙意走远了冲他喊，“知道了。”
周爷看着陶妙意比三年前瘦了些许的背影，心中止不住的心疼。
小小姐自小金尊玉贵，全家人疼都来不及，他江寻策算是个什么东西，敢这么糟践她的真心。
若是可以，他真想冲进侯府揍他一顿。
*
镇北侯府外。
陶妙意面无表情直立立站在大门外，“小女有事找江寻策，烦请您通报一声。”
门口瘦高的侍卫怒意微显，向她迈进一步，“你是什么人？侯爷的名讳可是你能直呼的？！”
陶妙意皮笑肉不笑，轻哼一声，“我是他义妹，您若不信大可亲自去问他。”
那侍卫上下审视一通，“你在这等着，我去请示一下飞鸿大人。”
侍卫刚转身慢慢悠悠进去，走出两步就听见后面有人扬声说道：“不用请示了，她的确是侯爷的义妹。”
来人名叫平威，他自幼跟在江寻策身边服侍，比起主仆更似兄弟。况且陶妙意当年追爱江寻策的事，他可是次次都亲眼目睹。
不过他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她。
“平威？”陶妙意一眼就认出他来，“前几日怎么不见你？”
平威于陶妙意来说也是有些恩情在的，当年为了假装偶遇江寻策，她可是频繁求他告知江寻策的行程去处。
一来二去，两人渐渐也熟悉了。
“家中有事，告假多日，今日才迟迟赶到宥宁。”
平威带着陶妙意向书房走去。
“侯爷就在里面，姑娘进去吧。”若是放在从前平威决不会私自带她来书房，可如今他已经明白了侯爷的心思，侯爷虽然表面冷淡，实则日日都盼着她能来。
“多谢了。”
陶妙意请敲房门，“义兄，我有事找你，你可有空。”
房门几乎是立刻打开了，陶妙意敲门的手还没能放回去。
江寻策垂眸望着陶妙意，淡声道：“进来吧。”
书房各处归置整齐，两侧是快要和房顶一般高的高大书柜，书柜一行接一行密密匝匝排满书籍。
看着顺眼却似乎少了些生气。
江寻策问：“义妹找我所为何事？”
陶妙意反问，“我以为义兄应当比我更清楚。”
她难道知道了？那她是来道谢的还是……
江寻策不敢再往下想，怕得出那个让他失落心酸的答案。
他不言，陶妙意就一直默默注视着他。
好半晌他才开口，“是为对面那座宅子来的？”
陶妙意挤出一丝笑意，表情生硬，“嗯，我来是想把这些银钱还你，我买宅子就不劳您破费了。”
她将银票规规矩矩双手捧到他面前。
江寻策盯着那张面额巨大的银票，内心苦涩，“不用还了，就当是你我久别重逢的见面礼。”
她并不想与他久别重逢。
陶妙意见他不接，饶过他把银币缓缓放在书桌上，“我不缺银子，这份见面礼我并不需要。”
片刻后，他又听见她说道：“我不知道李老板要了你多少钱，这一千两若是多了就当是我捐给镇北军的，若是少了那您就去览丰钱庄取，账目记在我的名下。”
江寻策幽深的眸中带着些意味不明的情绪，“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吗？”
“自然，”陶妙意脸上依旧是那抹不达人心的淡笑，“钱财这种事还是分清比较好，免得你来我往，藕断丝连。”
“我从未想过要让你还。”
“义兄，你知道的，我从不欠人情，”陶妙意又拿出一千两银票摆在他面前，“所以我还有一千两要还，这些用来还我纠缠叨扰你的那些年，镇北侯时间宝贵千金难买，可我如今也只能拿出这些了，还望您能笑纳。”
江寻策痛苦地闭上眼复又睁开，“你我之间何必分得这般清楚，从前我也从未觉着你麻烦。”
不分清楚怎么斩断前缘，陶妙意今日本来就是为了了结当年老天赐给她的孽缘。
她要与他断得清清楚楚，从前执拗、热烈又真挚的爱早就被她埋葬在了那个痛哭流涕的深夜。
她不会再重蹈覆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