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是你？”
这一声无端地让孙大夫打了个寒噤，如坠冰窟。
孙大夫硬是挤出个笑脸俯首行礼，他腰弯下去也没敢再起来，只等着镇北侯发话。
平威冒出头解释道：“芊芊姑娘脱险受惊直言害怕，拉着陶姑娘不让她走，陶姑娘脱不开身，她这才让小的去回春堂找孙大夫来给您治伤。”
江寻策眸色一暗，心中异常烦闷。
他在陶妙意心里竟然比不上一个与她素不相识的姑娘重要。
陶妙意肯为了她放下身段来求他，却不肯在他重伤之时抛下她来为他治伤。
她一句可怜兮兮的“害怕”就能让陶妙意留下来相伴。
可他身负重伤却盼不来她的怜惜。
良久后，江寻策漠然开口，“进来吧。”
孙大夫得了吩咐这才敢向前走去，但肩背依旧不自觉地微躬，似是怕极了他。
孙大夫自进门起便一直低着头，丝毫不敢与江寻策对视。他慌慌张张将药箱打开，把药瓶齐齐摆在地上，又自顾自胡乱挑出一瓶要给他上药。
直到他稍微抬头看见江寻策被鲜血浸透的衣裳才恍然发觉，他还没来得及查看这镇北侯的伤口。
镇北侯忽然发话，“你很怕我吗？”
孙大夫硬着头皮挤出个难看非常的笑脸，“没有，小人只是有些紧张。”
平威大抵猜到侯爷是因为陶姑娘没来所以才生闷气，连带着面色也极其难看，让人见了好生畏惧。
但侯爷必不会将这份气撒在旁人身上，从前有这些事他也只是自己缓缓调解。
不过照这样下去，孙大夫都快吓破胆了还如何能替侯爷专心治伤呢。
平威出来打圆场：“孙大夫，你不必紧张，你只管将侯爷的伤治好就是。”
孙大夫忙点头，“好好，我这就给侯爷处理伤口。”
江寻策的伤是与那山匪头子搏斗之时被山匪头子用剑刺出的，幸而伤在右胸口又正好避开要害，但山匪头子心狠手辣刺得极深又转剑剜了他一下，股股黑血流出实在骇人。
江寻策将上衣解开后由着孙大夫处理。
孙大夫直接被那大片凝固的血痂与模糊不清的血迹镇住了，这伤实在是太重了些。
孙大夫被惊得嘴都合不上了，颤颤巍巍道：“侯…侯爷，待会儿我上药的时候可能会有些痛，您要是实在忍不了记得跟小人说。”
江寻策默许。
孙大夫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一边轻倒药粉，一边观察着他的反应。
江寻策始终一声不吭，但孙大夫离得近清清楚楚看见他额上暴起的青筋。
一定是痛极了吧……
那他这药是上还是不上？
孙大夫试探着低声询问，“侯爷，疼的话要不咱先缓缓？”
江寻策：“继续。”
没法子，孙大夫只能照着他的吩咐给他从头至尾处理完伤口，又拿出绷带给他缓缓缠上。
临走前，孙大夫又多番嘱咐道：“侯爷这伤虽未伤及要害，但恢复起来也是极慢的，定要安心静养，切忌舞刀弄枪。”
江寻策：“多谢。”
孙大夫受宠若惊，“都是小人应做的，若无旁的事那小人就……”
平威先一步开口，“我送孙大夫回去。”
孙大夫心中直呼平威善解人意，他可不敢再从这侯府里多待片刻了。
侯府大门处，平威特地差小厮拉来一辆马车，吩咐车夫将孙大夫送回回春堂。
临走时，平威又往孙大夫手里塞了几两银子，“侯爷今日心情不好，但绝不是冲着您来的，多谢孙大夫出手相助。”
谁人能跟钱过不去呢。
孙大夫立即眉开眼笑，“大人抬爱了，医者仁心应当的。”
送走孙大夫，平威面上的愁云即刻显现。
前些日子他还觉着奇怪，怎么好端端地侯爷突然提起要去剿匪。
况且那几日侯爷心情也是一反常态的愉悦。
原来都是为了陶姑娘。
这次，侯爷与山匪厮杀，帮了陶姑娘一个大忙，可陶姑娘都不愿意来见见侯爷。
可想而知侯爷心中该是多么的落寞。
他就只求陶姑娘能回心转意，来侯府瞧瞧侯爷，不然侯爷又要变回那副不近人情的冷样了。
*
红日当空，已是正午时分。
陶妙意柔声问芊芊，“现在好点了吗？还怕吗？”
芊芊情绪已稳定下来，摇摇头，“不怕了，多谢陶大夫陪我。”
陶妙意一笑，“看到你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陶大夫？”芊芊眉一蹙，焦急道，“我方才是不是办错事了？”
陶妙意不解，“你办错什么事了。”
芊芊一急，语无伦次道：“我方才实在是……实在是太怕了……太怕又被贼人掳走，所以我才抓着你不放的，你说这样会不会耽误侯爷的伤势了，他会不会因此记恨上我们？”
江寻策哪是这样小心眼的人。
陶妙意安慰道：“不会，镇北侯人看着是冷了点，实则宽容大度，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的。”
芊芊又问，“真的吗？”
陶妙意思索道：“你若是实在不放心，那你过几日和大娘一起登门道谢再与他好好陪个不是，他就算有气也消了。”
芊芊眼眸一亮，“那我明日一早就跟阿娘去侯府道谢。”
陶妙意：“当然可以。”
芊芊眉一蹙，“陶大夫，你与侯爷相熟，那你知不知道他的喜好啊，我明日登门道谢，送的谢礼应当要投其所好才是。”
这句话彻彻底底将陶妙意难住了，这些年她还真从未探听出过他的喜好，他这个人确实古板无趣，对什么都淡淡的，毫无兴致。
陶妙意答不上来，犹豫一会儿才道：“我也不知，不过他应当更看中心意，至于谢礼他应当不会在意。”
芊芊犯难，寻思一会儿后她将目光锁定在院里那只老母鸡身上。
要不送他一只老母鸡补身子？
*
翌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起，平威揉着双眼去找江寻策。
迷糊中，他看见庭院里有个高大的人影正在练剑。
平威睁大双眼待看清那人样貌后大惊失色。
这不是侯爷吗？！
昨日孙大夫可是嘱咐过让他安心静养的，侯爷怎么不遵医嘱大清早就开始练剑了？
平威一急跑过去大声劝道：“侯爷，孙大夫说过您要静养，你这伤可经不起您这样折腾啊！”
江寻策这才放下剑，朝他望去。
平威下一句话还没说出口，身旁忽然窜出个小厮。
小厮：“侯爷，门口有一对母女说要见您。”
江寻策：“见我？她们找我何事？”
小厮：“她们说是来给您道谢的。”
道谢？还是一对母女……
应当是陶妙意求他去救的那位姑娘吧。
江寻策：“让她们进来吧。”
芊芊和宋老太提着谢礼跟着小厮走进镇北侯府。
芊芊边走边小声嘀咕，“这侯府果真是气派啊……”
宋老太示意她噤声不要多言。
庭院内。
小厮将她二人送到后，又退回府门处。
宋老太拉着芊芊就要朝着江寻策跪下。
还好平威眼疾手快一把将她们拦住，“二位，使不得使不得，有话您好好说。”
方才芊芊还敢在路上悄悄观察侯府景色，到江寻策面前却像是被定住一样一动不敢动。
他应该如陶大夫所言不记仇的吧？
宋老太激动道：“多谢侯爷出手相助，从那山匪手中救出我女儿。”
芊芊也跟着道：“多谢侯爷。”
江寻策淡淡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大娘言重了。”
芊芊一听觉着这镇北侯虽然话语平淡却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又安心几分。
她犹豫道：“昨日是我太害怕了，才没让陶大夫走的，侯爷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女这一回吧。”
说着她提起手中的老母鸡朝他晃晃，“为表歉意，我带了家里养了许久的老母鸡为您补身体，不知道侯爷您的伤还有无大碍啊？”
她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竟然都快让人听不清了。
江寻策依旧淡淡道：“无碍。”
得了他这句话芊芊才像是吃了定心丸，她悄悄抬眸看了一眼镇北侯的伤势。
这……这怎么能叫无碍呢？！
这么大一块血污竟然将他的衣服都浸透了，昨日的伤到今日竟然还未止住血，而且还伤在胸口，那处可是有许多要害的，稍有不慎就会踏上奈何桥啊！
平威自然也看见了他被血浸透的衣裳，一阵自责。
都怪他今早没看住侯爷。
定是今早侯爷练剑牵扯到了伤口，这才又有大股鲜血涌出，也不知道那伤口有没有被撕裂，要是因此加重了那可实难恢复啊……
芊芊惊到险些失声，“侯爷，您这伤……”
江寻策负手而立依旧是那一句“无碍”。
芊芊看着那血还在不断向外晕染，顿时慌乱害怕，这么大一块伤口，怎么可能无碍……
完了，她这是闯下塌天大祸了，她昨日就不该拉着陶大夫不放的。
若是有陶大夫给他治伤，估计也不会严重到如此地步。
不行，她得去找陶大夫，如今只有陶大夫能救她了。
芊芊与宋老太慌里慌张出了侯府。
宋老太见她满头大汗，不明所以，“怎么出这么些汗？”
芊芊来不及跟她解释，“娘，我有大事找陶大夫，您先回去吧”。丢下这句后，她脚下生风往女医学堂飞奔。
到女医学堂门口，她真巧撞见了要出门的陶妙意。
陶妙意扶住她问道：“这么这般着急，是又出什么事了吗？”
芊芊上气不接下气，“出……出大事了，镇北侯他伤得极重……今日他的伤口还在往外冒血，陶大夫你说我该怎么办啊，若是……若是我昨日让你去给他治伤会不会就不会是这个后果了。”
陶妙意大惊，急忙问道：“你说他伤得极重？！”
芊芊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胸前比划，“真的，他胸前这么一大块全都被血给浸透了！”
陶妙意一时说不上话来了。
江寻策没在骗她，是她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耽搁了他的病情。
可她昨日明明让平威去回春堂找孙大夫了啊？
孙大夫最善于此，甚至在远在她之上。怎么会……怎么会到今日都还未结痂，怎么还会流血呢……
芊芊一看陶妙意比她还要惊慌失措，更是无助，“陶大夫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陶妙意按下慌张乱蹦的心脏，安慰自己也安慰芊芊，“你别急，我这就去给他治伤，他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