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灯火彻夜明亮，举目皆是伤员。
陶妙意忙得脚不沾地，额头上汗珠不断滚落，“你忍着点痛，我尽量快些给你包扎。”
面前人的胳膊上被划了极深极长的大口子。这伤员来时衣裳的布料都与伤口黏连在一起，好在处理的及时，涌出来的血越来越少，如今就只剩下最后一步。
他无力般靠在发黄的墙壁上，头扭到另一侧，唇也紧紧抿着。
陶妙意动作轻柔又迅速，三下五除二便将绷带牢牢缠在他胳膊上。
“师父，师父！”
陶妙意直起身来轻擦额角的汗，还没来得及喘息，又听见白芷急切地唤她。
陶妙意大步向她迈去，“怎么了？”
白芷五官皱到一处，焦急万分，“师父，这样的怎么处理，我不敢贸然下手。”
说着，她让到一侧。
陶妙意赶来，仔细观察着那人的伤口，愕然道：“这……这怎么是烧伤？”
白芷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止不住的担忧，“所有我才不敢上手，从前我顶多给人治过烫伤，烧伤可比烫伤严重多了。”
陶妙意当即吩咐道：“你去里屋放药膏的柜子上找找，我记着治烧伤的药膏放在那里了。”
白芷依照她的吩咐果然从柜子的第三层找到好几瓶药膏。
等她拿着药膏回来时，陶妙意已经将创口处理干净了。
陶妙意一边给这伤员上药，一边问道：“我知战场凶险刀枪无眼，可怎么会被烧伤呢？”
伤员倒吸一口冷气，忍着巨痛说道：“北兹在箭矢上抹了油，放箭的时候一并点着，那燃着烈火的箭跟天罗地网一般齐刷刷地过来，我实在是无处可躲被那箭射中，点着了半边胳膊。”
陶妙意听着心惊肉跳。
他见着陶妙意担忧紧张的模样，又出声安慰道：“不过好在侯爷足智多谋，终是将北兹大军逼退，我这伤也不算白受。”
“北兹退兵了？”陶妙意追问。
“没有，他们退到五里外扎了营，难说会不会再次攻回。”
早知是苦战一场，可听他这样说，陶妙意又悬起一颗心。
这仗已经打了多日了，两方僵持不下，好不容易等到北兹势弱，大启高局上风，即便如此北兹竟然还是贼心不死。
怕就怕，这次又如上次一般缠缠绵绵打了近半年之久。
这般胆战心惊的日子谁都耗不起。
“这药膏我是从隐士高人那里寻来的方子，有去腐生肌之效，我虽不敢保证你能不留疤痕，但这伤口定然能安安稳稳长好。”
陶妙意分出一部分药膏在空药瓶中，递给他，“伤员太多我可能记不过来，明日你记得拿着它来找我换药。”
他伸出另外一只手接过药瓶，“我知晓了，多谢陶大夫。”
屋里屋外还有不少伤员等着她去照顾，陶妙意不敢耽搁时间又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前走。谁知，她刚走出几步后眼前发黑，意识混沌中差点从平地上摔倒。
白芷瞧见她步伐踉跄，赶忙扶住她胳膊，“师父，你要不去歇息片刻吧，这还有我们看着，况且刚才那人不是说北兹已经退回到五里外了吗？”
陶妙意晃晃脑袋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我没事，救人要紧。”
“哎呀，师父，”白芷紧拽着她的胳膊不撒手，“这几天你就没合过眼，你好歹休息一下啊，若是拖垮了自己的身子，那可得不偿失啊！”
“我若是去休息了，这里就剩你们几个人，看不过来的。”
“我们都去休息过，就你一直在这撑着，”白芷又劝道，“你相信我们，我们能应付过来。”
两人一路拉扯，没人肯退让半步。
等行至屋外，白芷忽然住嘴了，但握着陶妙意胳膊的手却更紧了。
白芷望着远处，声音发颤，“师父你看，那边是不是有几个长了腿的灯笼在往咱这走。”
陶妙意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还真就瞧见几个在黑夜中上下跃动的灯笼。
白芷紧贴在她身侧，结结巴巴道：“该、该不会是鬼吧？”
“你瞎想什么呢？八成是人。”陶妙意无语道。
紧接着那些灯笼渐行渐近，提着灯笼的人也逐渐显露出轮廓。
夜色过深，陶妙意看不真切，只迷迷糊糊能看出好像是一群女子。
再一走近，一张张熟悉的面貌在昏暗的月光下逐渐清晰。
竟然是在女医学堂学过医术的那群姑娘！
“陶师父，白师姐，我们来晚了。”
白芷一遍又遍揉着双眼，生怕是自己眼花出现幻觉了。
她们竟然都来了。
陶妙意愕然道：“你们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治病救人的，我当初进女医学堂就是为了这一刻，他们男子在阵前厮杀，我怎能做个缩头乌龟，既然上不了战场，那我就在后方救治伤员，也算是为宥宁出一份力。”
“是啊，我也是如此，只不过前几日爹娘一直不肯答应，我今天夜里是趁他们睡熟后偷跑出来的。”
陶妙意怔怔听她们说着，觉着心中流过一股暖流。
“这……”苏韩看见门外的姑娘们，惊的差点连话都不会说了，“你们来的可真及时，我这正愁没有人手。”
“苏师父有何吩咐？”
苏韩叹口气，“用来处理伤口的酒用完了，我想让你们回学堂找找，看还能不能凑出些来。”
陶妙意眉头紧锁，“这么快就用完了？”
“是啊，”苏韩也是满脸忧愁，“你院里还有吗？”
陶妙意仔细寻思着，“我记得厨房那还有几桶未开封的白酒，应该能用。”
苏韩一听赶快询问刚来的姑娘们，“你们谁能跑一趟？实在是麻烦了。”
姑娘们犹犹豫豫迟迟无人回复。
这厨房前院一个，后院一个，再加上这两处地方她们从未有人踏足过，更别提见过什么白酒了。
“我去吧。”陶妙意道。
那白酒还是她年前买的，虽说买了以后便从未再动过，但她倒也还记得放在厨房何处。
苏韩急着用，也没再多言其它只嘱托她能多带点回来以备不时之需。
临走时，陶妙意怕自己一个人拿不完便叫上了素月一同前去。
素月不懂医术，留在那里也只能帮他们递药品，要么就是给口渴饥饿的伤员送水与吃食。
现在这个点，不少伤员都昏昏沉沉送过去了，素月也跟着闲下来，正巧能陪陶妙意回去拿白酒。
若是陶妙意没记错，应该还有五桶左右，酒水沉单靠人力走一趟肯定拿不回来。
思来想去，陶妙意把目光停留在运货用的马车上。
赶车去，不仅运得多，且时间也快上不少。
陶妙意问素月，“你会赶马车吗？”
素月点点头复又摇摇头，表情犹豫又为难。
陶妙意忽而想起逃出府时，素月连马都不会骑，怎么可能会赶马车？
她刚想说让素月坐在车板上，她自己来赶车。
谁知，她话还未说出口，素月竟然艰难吐出一串让她大吃一惊的话。
“我曾经跟赵马夫学过，不过我有些不敢，况且我那次还把马车赶到水沟里去了……”
陶妙意目瞪口呆，“还是我来吧，咱要是把酒给洒了可就真的坏事了。”
*
夜幕低垂，万籁俱静。
各家各户大门紧闭，甚至连灯火都未曾亮起。
偌大的街道空旷寂寥，耳边除了呼啸的风声与野兽的哀嚎就只剩下马蹄踏地之声。
素月有些害怕，有一搭没一搭地同陶妙意说话，“小姐，那个阿霜是你从何处收来的徒弟，为什么总是看着冷冰冰的？”
“平威的堂妹。”
“什么？”素月听见这个名字竟然忘了害怕，声音都提高不少，“是江寻策身边那个平威？”
“是他。”
“怪不得天天穿得像个武将，话说她今夜怎么不在这？她去哪里了？”
“我也不知，许是军中有事找她吧。”
自从陶妙意那日见到阿霜那身打扮，她便知道阿霜不是平常女子，平威把她塞进女医学堂多半也不是为让她学医。
这几日她与阿霜几乎形影不离，她清清楚楚瞧见了阿霜手上的老茧，那种老茧绝不是干粗活生出来的。她看着更像是习武之人常年舞刀弄枪才会磨出的老茧。
平威在骗她，他把阿霜塞到她身边恐怕是另有用处，且他这样做多半是依照江寻策的旨意。
不过如今战事紧张，她也来不及找江寻策询问他究竟是何用意。
等战事彻底停歇，她定要找他问个清楚。
“小姐……”素月打断她思绪。
陶妙意回神，“怎么了？”
素月缩着脖子朝四周张望着，欲言又止，“你有没有听见马蹄声？”
“听见了，咱们这匹马的马蹄声。”
“我是说其他的马蹄声，”素月头摇的如拨浪鼓一般，声音更低，“你仔细听听，好像……好像咱们周围还有一匹马。”
闻言，陶妙意没再出声，连赶车的速度都降低下来。
她屏气凝神仔仔细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两种不同马蹄声灌入她的耳中，一近一远。
近的自然是她身前的马，可远的……
片刻后，街道前方逐渐现显出一匹高大强壮的骏马。
骑在马背上的人一身黑衣，虽看不清面容，但陶妙意无端生出一股寒意。
这人怕是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