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的成不了真。
那什么才能成真?
究竟何人才能做她真正的夫君,与她白头偕老……
左清淮不敢去想,因为他怕那个人不是自己。
他这般恳求都没能挽留住陶妙意的人,怕是此生也抓不住她的心了。
那何人可以得到她的心?
江寻策吗?
年少时的欢喜竟然会让她刻骨铭心地记一辈子。
左清淮凝望着漆黑的天幕,内心昏昏沉沉。
从前他以为妙意对他亦有几分情意,只不过碍于少女羞涩不肯表明。
如今看来,是他自作多情,会错了意。
她那一声声令人心神荡漾的“夫君”,不是因为爱慕他左清淮,而是“夫人”爱慕那个“夫君”。
若无这层虚假的夫妻关系,她的确不会如此柔情似水地待他。
左清淮啊,左清淮,到头来竟是大梦一场,骗了自己。
梦中虚幻飘渺令人沉醉,可终归有醒来的那一日。
大梦初醒后,留给他的只有冰冷无情的现实,和她那一句决然的话语。
假的始终成不了真。
罢了,既然她对他毫无半分儿女之情,那他也不好再死皮赖脸地纠缠下去。这样做除了惹她心烦,让她厌弃外,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心里的那个人不是他。
而是让她一见倾心的江寻策。
纵使她现如今看不清自己的内心,但他却在细枝末节中窥得一二。
她远比她自己想象中的更在乎江寻策。
得知他初到宥宁,她嘴上说着不在意,可却处处躲闪。
若当真内心坦荡,又何曾对他避之不及?
得知军中银钱短缺,她捐钱表面说是为家国天下,可等他上门质问,她却慌了心神。
若当真为家国,又何曾会被他的逼问给唬住?
得知他身受重伤,她说是在乎镇北侯的安危,可还是为江寻策忧心落泪。
若当真不在乎,又何曾会为他哭红双眼?
更不论,她依旧小心保存着他赠给她的桃花银钗,不是说要一刀两断吗?那留着这个意义非凡的旧物是为什么?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陶妙意深陷其中看不清自己的真心,但左清淮这几日看得清清楚楚。
她在乎的人从来都只是江寻策。
左清淮望着浓云中隐匿着的皎月,忽然就笑了。
这个结果,他早该知道的。
只因放不下,只因不信自己无法打动她的心,只因娶她是他毕生所愿,所以才苦苦追寻至今,迟迟不肯放手。
从前未挑明时,他还可装傻充愣,笑着抹过这一切。可如今彻底说开,他也不好再找借口缠在她身边。
这次,他输的彻彻底底。
也确实要辞别了。
*
深夜,陶妙意辗转反侧,彻夜难明,就这样躺在床上睁眼到天明。
院内有稀碎的声音响起。
陶妙意披着外衣起身,站在窗前推开一丝小缝向外望去。
缝隙之下,一抹淡蓝衣角闯入她的视线。
左清淮迈步沉重走到她的窗前,临行前有诸多话语想与她诉说,可自昨日争论过后他竟然开不了口,仿佛喉间堵了块大石头。
见到他来,陶妙意赶忙蹑手蹑脚躲到墙后,屏气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那抹淡蓝衣角停留许久都未再晃动一分,不愿后退,也不敢向前。
良久后,左清淮终于找回声音,哑声道:“保重。”
这句话他说得极轻极轻,比冬日落雪都要来得寂静。
温润的嗓音顺着微风传入陶妙意的耳中,吹拂的让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海又起涟漪。
一抹温热滑过静静她的面颊。
此番离别,大抵也不会再见面了。
这世间知音难觅,可她却亲手将他推了出去。
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
一墙之隔,两番心境。
“公子,”小厮见他还不肯挪动步子,轻声唤他,“咱们还不走吗?”
左清淮抬眸仔仔细细望了一遍整个院落,这是她与他曾经的“家”。
一个让他如梦似幻的地方。
双腿就好似覆上一层厚重的冰霜,想向前迈,却迈不开。
左清淮仰天长叹,终于下定决心,“走吧……”
小厮拿着行李,回头望着自小被老爷夫人宠在心间的公子,也止不住的叹息。
他从未见过公子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这次估计是被伤透了心。
临行前,左清淮掀开车帘,凝望着有“她”在的院落,脑中滑过与她相处的种种,怅然若失。
当初,是她亲自推着轮椅,带他来相看这座宅子,那时她还娇笑着问他满不满意此处。
可如今,只剩他孤身一人走出来,而她留在其中竟都不肯露面送她一程。
小厮瞧着他的后背,觉出几分沧桑。
“公子,您别难过,这世间又不止她一个女子,我们家公子一表人才,何愁没有姑娘喜欢?”
车帘落下,左清淮直视前方并未回复他这句话,漠然开口道:“走吧,回京。”
马夫得了吩咐,这才敢走。
他看见公子落寞的样子,怕再触他眉头,于是将马车赶得极其平稳,一路少有颠簸。
赶到半路,他看着日光再次亮起,心想但愿公子能放下从前,重新开始。
*
自左清淮走后,陶妙意追到门外,看着将要消失在路尽头的马车,她终于对他回复道:“保重。”
白芷起来洒扫时,见到陶妙意站在门前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揉了揉双目,确认没认错后走上前去打着哈欠问道:“师父,你看什么呢,竟然看的这样入迷。”
陶妙意只无声叹了口气,并未开口。
白芷好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看见一条空荡荡的宽阔大路。
她小声嘀咕着,“这路有这么好看吗?”
“左清淮走了……”陶妙意淡淡开口。
“走了?”白芷思索片刻,刚反应过来那个人名,大惊道,“师丈自己走了?!”
“他其实根本不是你的师丈,若你愿意你可叫他师父。”
白芷听她这样说,一头雾水,“师父你该不会是没睡足,糊涂了吧?”
“我没糊涂,”陶妙意淡淡道,“我与他是假的,他并不是我夫君。”
白芷愣愣地瞧着她,“什么……师父……师父你没骗我吧?”
陶妙意一字一句说得郑重,“没有,我和他从来都只是是假夫妻。”
白芷难以接受,傻在当场。
怎么会是假的呢?
左清淮对师父的体贴关照有目共睹,她曾经无比艳羡师父能找到这样一位疼她爱他的夫君。
他们琴瑟和鸣,默契十足。
可现在师父却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
这叫她如何能反应过来。
白芷呆呆道:“那我以后若是见到他,应当称他为什么?”
陶妙意思索许久,“他曾教你不少医术,可谓倾囊相授,若你愿意可称其为师父,若你不愿……那就叫他左公子吧。”
闻言,白芷“嗯”了一声。
“不说这些了,”陶妙意一转话锋,“过几日我也将启程离开宥宁,你是想跟我走,还是继续留在此处?”
“师父你要去哪?”
“去靖明找我师父,你想去吗?”
“我想,”白芷点点头,“但若我们都走了,那济明堂与女医学堂怎么办?”
“我已将其托付给若烟打理,这些你不必担心。”
白芷想了想,“好,我跟师父一同去找师公。”
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师公”将陶妙意逗笑了,内心覆盖的阴霾霎时间烟消云散。
“师公?”陶妙意想了想自己那才刚过三十的师父,她还整天逍遥自在活得似小孩子一般任性,竟然都要变成师公了。
估计云霏听到白芷喊自己“师公”都得吓一大跳吧。
白芷不懂陶妙意这些小心思,不解道:“师父的师父不就是我的师公吗?”
陶妙意忍笑,点了点头,“是,确实该如此称呼,不过你师公她……”
话到此处,她偏偏不向下说了。
白芷晃着她的胳膊催促,“师公怎么了?”
陶妙意想了想,形容不上来,只好买个关子,“等到时候你见着她就知道了。”
白芷顿时泄气,轻轻“啧”了一声。
师父不说也没关系,现在她欺负自己,那以后自己就去师公面前揭她的短,让师公收拾她。
陶妙意看她一脸神秘兮兮,直觉不妙,眯着眼问她,“你又憋什么坏呢?”
白芷眉梢一挑,好不得意,“等到时候师父就能知道了。”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她方才刚用这句话吊着小徒弟,结果小徒弟接着就将这句话还给她了。
还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啊!
“行了,别得意了,你这小尾巴都快翘上天了,赶紧回去收拾行李吧,不然到时候要出发了我可不等你。”
留下这句话后,陶妙意扬长而去。
白芷反应过来后,赶忙追着她跑去,一边提着衣裙跑,一边朝她喊道:“师父,你可不能丢下我啊,说好要带我走的,你不能言而无信!”
陶妙意唇角上扬,“那你就快去收拾,争取早点出发。”
“好,”白芷转了方向往自己卧房快步走去,“我这就去收拾。”
孙若烟来寻陶妙意时恰巧撞见这一幕。
她疑惑地望着白芷焦急的背影,问陶妙意,“她这着急忙慌地要去做什么?”
陶妙意笑道:“我逗她玩呢。”
孙若烟愣了一下,也笑了,“师父和白芷还是如小孩子一般的心性。”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孙若烟想起正事,“镇北侯明日将要启程回京,百姓都打算从他行过的街上相送,咱们要不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