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妙意眨了眨眼,“不知义兄有何事与我说?”
此刻这句“义兄”令江寻策听着无比的刺耳。
江寻策眸色一变,复又恢复柔情,“今后你可不叫我义兄。”
陶妙意分外不解。
这是何意?
他好不容易大费周章得来的兄妹情谊,如今就这样轻易地放下了,抛弃了?
他打了胜仗,就不需要她了,刚认下的义妹说不要就不要了。
如今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句话大抵是为了与她撇清关系吧。
若她今后还敢以兄妹名义缠着他,那他有百姓作证自然不是不仁不义之辈,反倒是她自己纠缠不清。
果然,他还是如几年前一样绝情。
亏她这几日被他的花言巧语蒙骗,还以为他已有改变。
陶妙意忍着怒意,轻扯嘴角化成一个还算得体的笑,“小女子知晓,侯爷位高权重我自不敢高攀。”
听她这般说,又看见她不达眼底的笑,江寻策微愣片刻,知晓她这是会错意了。
他以为自己这样说,她应当会明白。
却不成想,她的思绪竟与自己背道而驰。
江寻策见她误解,也不敢再轻易开口怕在惹她生气,他注意到四周向他们投来的好奇目光,略感不适,“我……”
“侯爷大可放心,我不会借你的势耀武扬威,也不会给你惹麻烦。”他刚开口就被陶妙意出声打断。
见他哑口无言,陶妙意眉梢微挑又道:“山长水远,侯爷保重。”
虽然她笑意盈盈,但江寻策能听出这句话是在赶他走。
不等他解释,陶妙意甩袖回身,阔步向府内走去。
江寻策眼疾手快拉住她衣袖一角,虽然内心焦急,但依旧温声道:“妙意,我从未这般想过……”
陶妙意回眸瞧他,用目光问他究竟是何来意。
江寻策迈上台阶,扫视一眼越聚越多的人群,“此处人多眼杂,可否借一步说话?”
陶妙意眉头皱得更深,权衡片刻后,终是为他让开一条路,她手向府内伸,“侯爷请进。”
进府后,陶妙意走出几步确认在此处谈话不会被门外百姓听到后,立即停下脚步。
“侯爷有话不妨直说,您公事繁忙,别因我一人误了时辰。”
江寻策眼底一片清明,言辞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妙意,我从未觉着你之与我是高攀。”
陶妙意收敛笑容,直入正题,“侯爷究竟想与我说什么?”
忽一阵微风拂过,吹起陶妙意鬓间散落的一缕乌发,平添几分春意,冷眉寒眸在江寻策眼中竟也分外可爱。
望着眼前的佳人,江寻策一字一句道:“我从未只将你当成妹妹看待,你之于我远比妹妹要珍贵。”
不止当妹妹看待……
远比妹妹要珍贵……
字字句句在陶妙意心中荡开,不断回响。
一层涟漪刚过,一层涟漪又起。
陶妙意心绪难以平复。
方才生起的怒意全然被这句暧昧不清的话给压了下去。
另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缠上她的心头,越缠越紧,越缠越密,让她难以呼吸。
这番话语直白,她不可能听不懂,此刻自然不能装傻充楞。
陶妙意茫然无措,张了张口,“你……”
她想开口问他是不是在与她开玩笑,拿她寻开心。
因为这句话来得太过突然,她甚至来不及思索该如何面对。
若是这句话不是发自内心,那她大可松了一口气,全当做是耳旁风,再寻个理由将他轰出去。
可若是真情流露,那她可真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年少时一见倾心的郎君忽然对自己说这种不清不楚的话,若是将时光退回到几年前她定然万分欢喜,可如今她只想逃离。
似是察觉到陶妙意的心思,江寻策又道:“没骗你,我所言句句属实。”
听完这句话,陶妙意喉咙哽住,更是说不出话来。
他说的都是真话,他不止将她当成妹妹,她在他心中很是珍贵。
远超兄妹之情的关系,几乎呼之欲出,但陶妙意不敢去想。
向前一步是如坠冰窟的寒冬还是光芒万丈的暖春,都未可知。
她从前因此受过伤,还伤得彻底,此次又怎敢轻易论断。
陶妙意垂眸不发一言。
又静了许久后,门外高呼打破沉默。
“侯爷,再不走真来不及了……”
平威知道自己这句话说的不是时候,但的确不能再耽误下去了,若是再拖上几刻钟便是行至黑夜也到不了下一个安稳的落脚地。
儿女情长固然重要,可行路艰难多拖一刻便多一分变数。
离家千里的将士也必然思念家中父母妻儿。
虽万分留恋不舍,但江寻策自知此刻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
今日他来此的目的已达成大半。
她这般聪慧,不可能还听不懂其中真意。
既然话已说明,他也能放心离去。
终归日子还长,待他回京复完命,再好好与她相处,一步一步融化她冰封的心。
临走时,他只留下一句,“等我。”
只两字却足够让人浮想联翩。
陶妙意站在院中望着浩瀚天幕中不断流转的白云,恰有云层开散,日光倾泻,落了她满身璀璨光辉。
不解,迷茫,无措,种种情愫杂糅交织渐渐混做一团,可内里还有另外一丝如喜悦的情感如幽火般跳动。
等了许多年,她才听见回响,竟不知是悲更多一分,还是喜更多一分。
说来奇怪,心长在她自己身上,但她竟然也看不穿自己的心了。
她也不知如今自己对于江寻策,究竟是哪一分情感占据上风。
茫茫大雾遮盖在她眼前,待她亲手破开云雾后,只有一个念头。
无论她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亦或是心因何被震动,她都不能动摇方向,要朝着正途走下去。
凭什么他轻飘飘的两个字就能左右她的人生。
她不会等他。
说好要走,她必然不能因琐事干扰而停住脚步。
想明白这点,陶妙意挺拔身姿,缓步向门外走去。
眺望远处,那人只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
“小姐,咱们何时出发?”一旁的素月轻声发问。
日头高悬,此时出发免不了要在夜间赶路,况且也太过着急。
收回目光后,陶妙意想了想,缓缓开口,“明早。”
靖明离宥宁不远不近,满打满算大概有半日多的车程,若是清晨出发,日暮前准能到达。
素月算着行礼,思索道:“那我去给小姐租几辆马车……”
陶妙意开口打断她的话,“不用,你去租一辆大点的马车就够了,我行李并不多,况且这次去靖明只有你我与白芷三人。”
素月又问:“那我要不要备些吃食?”
虽说一日内就能到达,但舟车劳顿还是要备些吃食充饥。
陶妙意轻点头,“自然可以,我陪你一起去买吧,正巧顺路从酒坊买几坛桃花酿。”
素月向她投来疑惑的目光,迟疑道:“小姐你……你为何要去买桃花酿?”
该不会是打算借酒消愁吧?
她知左清淮与江寻策接连辞别,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见,小姐表面虽不显,但肯定会因此伤心难过。
但烈酒伤身,借酒消愁愁更愁,并非疏解苦痛烦闷的良策。
素月实难放心,又好声劝道:“小姐饮酒伤身,若是小姐心有不快,不如我陪你去外面散散心?”
陶妙意不知道她如何得出的这个结论,愣了一会儿,忽的笑道:“你这小脑袋天天想什么呢?这桃花酿不是买来给我自己喝到,是送给我师父的生辰礼。”
“啊?”素月才反应过来,“原来不是小姐要喝啊,我还以为……”
“还以为我心中苦闷要借酒消愁?”陶妙意接话。
素月尴尬一笑,“我看左公子和镇北侯都走了,还以为小姐不舍……”
“哎呀,我确实会因其伤心难过,但还没到借酒消愁的份上,”顿了顿,陶妙意挽过素月的胳膊慢悠悠往街上走去,“世间人群来往如梭,分分合合乃是常事,我总不能与人分别一次便心碎一次吧?日子终归是自己过的,为旁人驻足停留实在不值得。”
素月似懂非懂点点头,一路上琢磨着这句话,又觉着哪里不对劲,忧愁又急切道:“那若有一日,我也离开小姐,那小姐是不是也不会留恋?”
陶妙意一怔,眉头微蹙,“这不一样,他们与我而言是过客,但你自小便跟着我,是一生不会分离的亲人。”
听她这样讲,素月唇角微扬,小姐竟然将她视为亲人,天知道京中闺秀无论对自己的丫鬟再好,那都逃不出主仆关系,多少丫鬟为了主子的前途肯为主子背黑锅,可最终不都被主子淡忘了,毫不顾惜日夜相处的情分。
素月手指向右前方的首饰铺子,大着胆子又问道:“若我说我喜欢那个闪着光的金步摇,那小姐肯给我买吗?”
陶妙意顿住脚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瞧去,“你真喜欢?”
其实素月也不是看中那个金步摇,就是想找个昂贵的物件略微试探一下她所言是真是假。
因为曾经隔壁府上的丫鬟也曾认为她家小姐对她与众不同,视若己出。后来她娘重病,急需银钱救命。情急之下,她偷拿了一对已被她小姐厌弃搁置的银手镯去换救命钱,后来她向小姐坦明此事,却被重罚一顿丢出府去,自生自灭。
那时素月听来觉着胆战心惊,她怕自家小姐会不会也变成这般翻脸无情之人。
思索之间,她没觉察到陶妙意已经领着她走进首饰铺子。
“当然可以买,不过买来以后不一定能戴,这东西与你而言太招摇,容易惹人非议。”
素月看着面前琳琅满目的首饰,呆滞许久,“我……”
陶妙意以为她不好意挑选,于是把她向前推一步,“去挑挑吧,无论喜欢哪个,我都给你买。”
素月又退到她身前,声若蚊蝇,“小姐……我开玩笑的……”
陶妙意看着她扭捏的样子,笑了笑,“来都来了,挑一个再走吧,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