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竹早有准备，指着他鼻子道：“喂，你在我家待够了没有？还不快起来。”
“噢好。”尤嘉答应一声。他嗓子里还带着鼻音，努力翻身坐起。
林雨竹暗暗惊讶，他竟然没有对自己刚才的行为冷嘲热讽，想必是睡迷糊了，还没反应过来吧。
尤嘉揉揉眼睛，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道：“借用下卫生间，我洗脸。”
他冲进卫生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是唐突了，原来毛巾架上赫然挂着件内衣。
他目不斜视，找到漱口水，又打开水龙头，把脸胡乱冲洗了一通。
他昨天晚上是和衣而眠，身上皱巴巴。他嫌弃地脱下了大衣，准备一会儿找林雨竹借个熨斗。
对着镜子整理头发的时候，他却又忍不住去瞟毛巾架子上的内衣，看到标签上的size，挑了挑眉。
看不出来，瘦弱的林雨竹还能穿这个size。
他正浮想联翩，隐约听到外面有开门声和陌生的说话声音。
尤嘉推门出来，正看见客厅内站着一对上了年纪的长辈，满脸焦虑地和林雨竹争执着什么。
这两人气质都不错，面目和善。细看几眼，很容易看出来就是这位大小姐的父母。
尤嘉一时没有防备，愣在原地。他穿着松垮垮的卫衣，头发湿漉漉的，眼睛里还带着刚起床的倦意。
林妈妈大吃一惊，绕过林雨竹走近了尤嘉，一边上下打量，一边控制着脸上表情，微笑问道：“你是……雨竹的朋友啊？”
“额是，我……”尤嘉慌忙整理衣摆。
他手忙脚乱，努力想让自己不要显得太邋遢，然而这一举动却引得林雨竹父母的眼神更加狐疑。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阿姨您好，我叫尤嘉。”
“尤嘉，噢……你昨天晚上也在这里？”林妈妈开始环视客厅，不知道想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昨天？哦对昨天晚上停电了！”尤嘉答非所问。
“哦，停电了啊。”林妈妈又继续打听，“小尤，你今年多大了？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我……”尤嘉正犹豫着，忽然胳膊就被林雨竹勾住了。
林雨竹肿着眼睛，不耐烦道：“对，他昨晚在我这儿睡的。你们一大早跑过来，我俩实在是不方便，还没睡够呢。”
林爸爸背着手，朝林妈妈使了个眼色，不自在地咳了好几声，把头转到别处。
“那行吧，我们先回去，你自己好好的就行。”林妈妈又看向尤嘉，“那小尤啊，有空来家里玩，我们下次再好好聊？”
尤嘉已然明白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可他并不抗拒，反而一脸真诚地点头答应，还不自觉地收紧了胳膊，和林雨竹靠得更近了些。
林雨竹原本就是想气一气父母，还担心尤嘉不配合，没想到他知情知趣，表现还十分自然，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
可能配音演员也是演员，演技好吧。
等父母一走，林雨竹立即甩开了尤嘉的胳膊，“好了，你可以走了。”
“啊？你昨天晚上的话还没讲完呢。”尤嘉的眼神忽然变得黏黏乎乎，林雨竹觉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昨天晚上？我说什么了？”林雨竹揉揉脑袋，还有些迷糊。
“你说你小时候曾经被拐走，和另一个孩子一起……”
“你别说了！”林雨竹忽然猛地退后。
她缩在沙发上，捂住耳朵，之前强压下去的情绪再次翻涌起来，眼睛里满是惊恐和悲伤，“求你别说了。”
尤嘉知道她容易情绪激动，却也没有见过她这样糟糕的状态。他欲言又止，几次犹豫，还是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他听到手机发出好几声短促的提示音，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开工的日子。
“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有事随时找我，或者我表哥，都可以。”
他披上外套，跨出门时刚好碰到叶宜青。
“表哥？你上班去啊？”尤嘉扣好大衣扣子，双手插兜，故作镇静地先打招呼。
叶宜青见他这么早从对门出来，已经惊掉了下巴，吞吞吐吐问道：“嘉嘉你？你昨晚过来的啊？”
“昨晚不是你喊我过来的？真是的，我都快迟到了，表哥，我得搭你车去录音棚。快点走吧，咱们车上说！”尤嘉一把揽过叶宜青，拖着他进了电梯间。
“其实我今天不用上班。昨天夜里回来很晚了，可以调休的。”进车库的时候叶宜青无奈解释道，“我是出来吃早饭的。”
“啊哈哈，正好我还没吃早饭。那一起啊，走吧走吧抓紧时间。”尤嘉示意叶宜青可以开车了。
尤嘉在手机上找到附近一家口碑很好的早茶店，催着表哥开过去，然后点了三份早餐打包。叶宜青把尤嘉送到工作地点后，调头回家。
他拎着早餐轻轻敲了林雨竹的门。
“你又有什么事？”林雨竹见是他，仍旧气不打一出来。
叶宜青忙道：“这是尤嘉让我给你送的，他说你没吃早饭。”
林雨竹接过袋子，面色稍缓：“那谢谢了。”
她稀里糊涂地混了两天，冰箱里面的新鲜食物所剩无几，现在还真的有点饿。
吃完早饭，见家中一片狼藉，她打电话让保姆中午过来，之后又联系路燕子，要约治疗时间。
“路医生，我这里有些新的情况要跟你谈。周六之前你还有空吗？”
“稍等我看一下，”路燕子慢慢翻着日程表，“这周我排得挺满了。你最近状态怎么样？是什么新情况？”
“就是你之前提过的我失忆的三年，我找到记录了。”林雨竹的声音有气无力。
“好的我知道了。那这样，你今天晚上过来吧。”
晚上，林雨竹破天荒没有迟到。她走进心理咨询工作室时，正是平时的下班时间。
前台姑娘认识林雨竹，客气地给她倒了杯水：“林小姐，您稍等片刻。路老师今天最后还有最后一位客户，就快结束了。”
路燕子一向守时。林雨竹只等了两分钟，走廊那头咨询室的门就开了，有人从里面走出来。
林雨竹起身，却觉得迎面走过来的人有些面熟。
今天最后一位客户正是叶宜青。他扶着眼镜，一脸满足平和的微笑，和工作人员道别，转头却见林雨竹疑惑地瞪着他。
“嗨，这么巧啊……”叶宜青莫名心虚。
“你怎么会在这里？”林雨竹十分不自在。她从来没在心理咨询师遇见过熟人，连父母也不知道她是这儿的长期客户。
“我……我是来找路老师……讨论问题的。”叶宜青强作镇定，“你也是吗？”
“你定期过来？你在这边咨询多长时间了？”林雨竹追问道。
叶宜青避开她的目光，“嗯，也没多长时间……”
“林小姐！”路燕子朝林雨竹招手，打断了两人尴尬的对话。
“你们认识？”路燕子示意林雨竹进去。
“对。他是我邻居。路医生，叶宜青是有什么问题吗？”林雨竹坐下，又仰头问道。
路燕子抿嘴一笑，“你不必问了。我们不可以泄露客户的隐私。这个你应该知道的。同样的，如果叶先生向我问起你，我也不会说任何事。好了，我们开始吧。你说你找到了失忆三年的记录？是找到手术病历了吗？”
林雨竹凄然笑道：“没有什么手术病历。我找到了我妈的日记本。”
经过了几天的情绪缓冲，此时她的述说很平静，似乎在讲着别人的事，眼角偶尔有泪溢出。
路燕子静静听完，眉头紧锁。
“你妈妈日记里面提到的被拐的事情，你现在能回忆起来吗？那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雨竹摇摇头：“我记不起来。”
这次的催眠治疗中，林雨竹终于想起了一个阴暗的地下室，还有一个被绑住的小女孩。
她几乎能感觉到绳索勒紧皮肤的痛苦，以及周围令人作呕的空气，还有叫人绝望的黑暗和潮湿。
她醒来后，额角渗着汗，良久叹息道：“路老师，这些事情，你说我是回忆起来好，还是不记得更好？”
路燕子握住她的手：“你是创伤性失忆，但如果你一直躲避创伤，那可能永远也无法痊愈。没有谁的人生是波澜不惊的，你可以软弱，但不可以糊涂。”
这次治疗是路燕子挤出休息时间给她加的，结束之后两人都饥肠辘辘。路燕子让工作人员提前叫了外卖，两人简单吃了些，又约好下次的治疗时间。
林雨竹走出工作室时，竟然看见尤嘉站在门口路灯下。
他一身黑衣，双手抱肩，头上套着兜帽，只露出一张对比度鲜明的俊脸，在昏黄路灯下显得比平常柔和许多。
见林雨竹出来，他朝她挥手，大步迎上去。
“结束了吧？我来接你回家。”他低头柔声道。
林雨竹惊诧不已，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听表哥说的呀。累了吧？咱们去吃晚饭！”说着就把她往路边停车位上带。
“我吃过了。”林雨竹虽觉得尤嘉今天似乎吃错了药，但有车接总归是好的，不由自主跟着上了车。
她坐进后排，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原来车后座上摆着一大捧尤加利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