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琪放下手机，从纸巾盒里抽出一张柔软的面纸，揉在手里。
手心的薄汗被慢慢吸干，她攥紧浸湿的面纸，扔进垃圾桶，做了几个深呼吸。
办公室门响，是样书室的人。
“秦总，这是您要的样书。”
“好的放桌上吧，谢谢。”秦琪等人走了，站起来掂了掂那套书。
是一套六本的精装绘本，品质不错。在她们出版社，有的是这样精美的书。
她又拉开私人储物柜，里面是一堆大大小小的礼品。
升职之后，秦琪还是保留着囤积礼品的习惯，因为不时之需明显比以前还要多。
她挑选了半天，终于抽出最里层的一个冬虫夏草礼盒。仔细检查一遍之后，将那礼盒和样书一起装进出版社的定制帆布包里。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打字，给吕总发信息，问他下午什么时间有空。
“下午五点一刻，到我办公室。”
集团总部的下班时间是五点钟。总部人员不用打卡，平时不忙的时候，大楼里四点半之后就开始陆续走人。
吕总命她这个时间去送书，倒是清净。
秦琪的心神不宁地走到窗边，抬头看对面的一栋高楼，那正是集团总部的楼，吕总的办公室就在29层。
她曾经那么向往总部29层，现在有机会能接近这个目标了，她内心却异常煎熬。
当年她从小县城销售部调到出版社，有借别人的力，但是并没有传说中的那样赤裸裸的不堪。
除了心照不宣的利益交换，她当时也拼尽全力做出了自己的成绩，证明了自己的实力。机会永远给的是有准备的人。
对于她来说，出版社的上升渠道还算通畅。等到了出版社副总的级别，视野就将转移到集团内各家企业以及集团总部，有的是各种新的机会。
听了那么多轶事，秦琪不是没想过走这样的捷径，只是她忽然觉得心有不甘。
她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努力，为什么还不够，一定还要搭上仅存的一点自爱和尊严？
胡思乱想了一中午，她连饭都没有吃，也无法集中精力撰写大材料，只有勉强打起精神处理手头杂事。
因为是竞聘的关键时刻，出版社的员工们也都在关注，私下各种交流八卦，大家都默认当事人会很忙，尽量避免在这几天去叨扰她。
一下午，除了综合办的几份审核单要签字，秦琪的办公室很安静，没有太多人来找她。
秦琪熬过一个下午，等到五点钟，她简单补了个妆，又再次检查了样书和礼品，收拾完自己的手包，走出办公室，锁门。
总部大楼中偶尔有人往外走，大堂内空旷安静。
“你好，楼上有个会议。”秦琪和门卫点了个头，对方见她眼熟，又拿着出版社的袋子，没有多问就帮她刷了卡。
电梯轿厢里没有别人。秦琪一步踏进去，按下29层。
轿厢匀速上升，秦琪立在正中，三面都是光洁的镜子。她直视着镜中的好几个自己，长身玉立，职业裙装，褐色长发披在肩上，珍珠耳钉在微卷的发丝间若隐若现。
是她理想中的自己，看起来完美又陌生。
29层异常安静。她沿着过道一直往里走，脚步尽量放轻，但掩饰不住高跟鞋的声声清脆。
吕总的办公室在采光最好的东南角。深红色大门低调沉稳，她抬头确认了门牌号，伸手轻轻叩门。
“进来。”门内传来低沉的男声。
“吕总您好啊，打扰了！”秦琪推开门，几步走到吕总的办公桌前，“这是您要的书，我还给您带了……”
“你好啊小秦，”副总很客气，起身朝沙发一指，“坐吧。喝茶。”
“谢谢，您太客气了，我自己来。”秦琪连忙起身，提起桌上的茶壶，给吕总和自己各倒了一杯。
吕总喝了口茶，靠在沙发上，微笑着将秦琪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
他年近六旬，身材高大但已经发福，气质儒雅，发色花白，依稀可以看出端方的五官。他打量秦琪时，目光有所收敛，秦琪却已经感到皮肤一阵发紧。
“我看到你的竞聘报告了，写得不错。”吕总推了推眼镜，“说说你的职业规划吧。”
秦琪咽下一口水，平复情绪，开始汇报工作。
讲到一半，吕总忽然打断了她：“小秦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秦琪一愣，立即改口：“法学。”
“哦，很巧啊，我也是法学毕业。”吕总站起身，示意秦琪跟上。
他走到落地窗边一排大书架旁，指着其中的一套：“这是我当年刚刚工作时，编选的一套海外法学丛书，一共二十册。”
“是嘛！好厉害！”秦琪奉承着，转向书架，仔细观摩书脊上的文字。
“这位你熟悉的吧？当年我毕业论文做的就是这个课题……”
吕总伸手抽出一本，从后面递给秦琪。他侃侃而谈，秦琪的听觉却一下子模糊起来，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她只感觉到一只粗壮的温热的手臂紧紧贴上自己的后背，然后环住了自己的肩膀。
秦琪身体僵直，一时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她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近，浓重的陌生气息几乎覆盖了她耳后的脖颈。
一股生理上的厌恶让秦琪浑身发冷。她来之前当然有所准备，可是再怎么想象也避免不了这现场的震惊。
秦琪的呼吸几乎停滞，她身后男人却发出了越来越粗重的喘息：“你用的什么香水？很不错。”
他的嘴几乎贴上秦琪的耳朵。
秦琪冻僵般的身体被刺激到，她猛地一抖，扑向书架，将那本书插回原位置，就势躲开了吕总的手臂。
“哈哈吕总，您真是博闻强识，对香水也有研究吗？”秦琪背靠书架，转身故作轻松地笑道，“男朋友送的，其实我也不是很懂。”
吕总对“男朋友”三个字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仍然紧盯着秦琪，伺猎般的目光已经毫无掩饰。
“小秦你是不是觉得热？在我这里不用太拘谨，可以脱掉外套。”
“我……”秦琪手心里全是冷汗，正在进退维谷间，她的手机铃声猛响。
“抱歉啊吕总我接个电话。”
秦琪进来的时候，将包放在靠近门的一把椅子上。
她飞快地冲过去，按下接听键。
“喂，秦琪，抱歉啊迟了几分钟，刚才突然有人找，耽误了。”对面是陈盼盼的声音。
秦琪暗暗咬着后槽牙，脸上却一副焦急表情：“什么？你在哪儿？好的我马上过去！”
她挂掉电话，对吕总微微欠身：“不好意思啊吕总，我家里突然有点急事，我得赶回去处理一下。下次再向您请教！”
办公室的气氛陡然变冷，吕总顿觉无趣，耸耸肩膀，“没事，那你去吧。”
秦琪逃出了那间大办公室，颤抖着手按下电梯下行键。
那边，被突然挂掉电话的陈盼盼一阵云里雾里，不知道秦琪这没头没脑几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他立马拨了回去。
秦琪在电梯里接听，狠声道：“陈大总监，你刚才要是再迟一点，我真的就完了！”
“出什么事了？非要我下午五点半准时打电话给你？”陈盼盼眼珠一转，“是不是不想加班，找借口摸鱼？”
秦琪不屑：“我是那种人吗？加班对我来说是开胃菜。”
“哈哈也是。那今天没耽误你的事情吧？”陈盼盼笑道，“我正巧今天和你们集团办的人聊天，听说最近又在竞聘，祝你顺利啊。”
“好，不管怎么样要谢谢你！有机会请你吃饭。”秦琪出了电梯，又跟门卫点点头，走出总部大楼。
“好啊，要不就今天吧，正巧现在是饭点。”
“今天？你来云城了？”秦琪惊讶道。
“你往前看。”陈盼盼正站在总部大楼对面小路上，朝她挥手。他背着双肩包，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估计是来出差。
秦琪看到那许久不见的熟悉身影，一时间百感交集。一阵晚风扫过，她眼里几乎要涌出泪来。
“你怎么了？”陈盼盼已经走过来，低头端详她，“脸色不大好，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秦琪下午纠结了许久，给自己想了一个备案，于是提前发短信，拜托陈盼盼到时候打个电话给她。
万一情况失控，她可以借此脱身。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第一时间想到找陈盼盼。可能实在是没有几个朋友了。
他们共事期间，大部分时间都在吵架，之后又形同陌路。陈盼盼离职之后，彼此倒联系得勤了些。还在一个行业，却没有什么直接利益冲突，说话比以前自在很多。
此时她勉强脱险，惊魂未定，面对陈盼盼眼里的关切，竟然生出了一丝疲惫和委屈。
秦琪克制了自己想要扑进人家怀里的冲动，只是整理了一下衣摆，摇摇头，“没什么大事。走，先吃饭去。”
陈盼盼挑了一间熟悉的餐厅，要了一个小包间。那是他们很久以前短暂暧昧期间常去的一家。
“还记得这里吧？”点菜的时候，他见秦琪心不在焉，便刻意提醒。
“记得啊。”秦琪一挑眉毛，“这儿的油浸带鱼特别好吃。”
“就是嘛，我的家乡菜。”陈盼盼欣慰一笑。他看出来秦琪有点神经紧张，认为她需要放松一下，于是又问，“啤酒还是红酒？”
“啤酒。”秦琪也认为自己需要放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