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初,大二下正式拉开帷幕。
我拖着行李箱,怀着对假期的留恋,走在寒意还未过去的校园,虽然梧桐树干仍光秃秃的,但也不乏四季常青的雪松香樟。
途径三教碰上田然,索性一路聊到了宿舍。
全程对话没什么营养,却让我有种和她的关系一朝回到从前的感觉。
来到宿舍,匆忙收拾一通,和室友结伴去听学院大会,辅导员在讲台上诉说着青春的美好,时间的宝贵,让我们要考证的考证,要比赛的比赛,要实习的实习,要考研出国的都赶紧准备起来。
在她慷慨激昂的循循善诱下,一个看不清的未来再度浮现于眼前。
我压下快要冒出头的焦虑,查询课表,截屏保存,毕竟从明天开始的当务之急,就是要适应这个全新的课表。
不得不承认,人的适应力还是很强的,到了第二周,我已经游刃有余。
然而……
上周还只是魂不守舍的某人,这周直接跟我形同陌路了:发微信不回,吃饭不一起,就连选修课都不跟我同桌了……
我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咋了?饭菜不合胃口?”坐在对面的刘远,示意了下我的餐盘,一脸关心。
我耷拉着脑袋,摇摇头,扒拉了两口饭塞进嘴里,有点食之无味的意思。
“开学综合症?”他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嫌弃,“以前怎么没见你有这毛病?”
“……”
我捏紧筷子,控制住自己想打人的冲动。
田然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像是不经意间提起,语气平静:“因为阙止羽?”
我很意外,一是没想到她猜得这么准,二是以为她永远都不会主动提起这个名字。
于是,话都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刚一问完,心里便有些后悔。
完全在状况外的刘远,满脸写着“发生了什么”,目光在我和田然之间转了好几个来回。
随即不确定地来了一句:“该不会是……因为我吧?”
我和田然同时震惊地看向刘远。
可能是我俩的视线太具有压迫感,本来欲言又止的他选择老实交代:“刚开学没几天,碰巧遇到了,就一起吃了顿饭。”
我不禁狐疑地看向他,他慌张打起手势,自证清白:“我们真的没干什么。”
在我视线的威逼下,他终是败下阵来:“……就简单聊了几句。”
我立即追问:“聊了什么?”
他表情有些僵硬,像是想起了不太愉快的经历:“也没什么。”
我眯起眼,威胁意味十足。
刘远认输:“……问我跟你关系好不好,田然跟你关系好不好,你还有没有别的朋友,是不是很在意朋友之类的,都没什么营养。”
我步步紧逼:“你怎么回答的?”
“当然是说关系很好了,我嘛是一直都好,田然就比较特别了,毕竟因为你高三那事……”
蓦地勾起一段沉痛的回忆,我看向刘远的眼神带上警告的意思。
他摆了摆手:“你放心,我没跟他具体说,就提了一下。我一时没收住嘴,讲了好多你跟田然之间的事……”
刘远挠了挠头,困惑皱眉:“也不知道触到他哪根弦了,我越说,他的情绪越不对劲。”
我随着他的叙述,也不禁把眉头皱起。
没过一会儿,他的眉头舒展,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说:“我明白了。”
我对于他的一惊一乍感到无奈:“你明白什么了?”
“田然跟阙止羽该不会是有仇吧。”
还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说不定真让他给猜着了。
我耐人寻味地看向田然,她立即躲开我的视线,低头夹菜往嘴里塞。
我看着她,陷入沉思。
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
“田然,我们谈谈吧。”
某日早晨,锻炼打完卡后,我终于憋不住开口了。
她定定地看着喘息的我,微微点头。
就这样,我俩步伐一致走在校园里,绕过教学楼,经过档案馆,来到一处僻静的人工湖——学思湖。
附近的木制长椅看上去有些脏,我们走到一棵柳树下,站定。
杨柳已经发出新芽,像是在释放早春的信号。
我看着前方波澜不惊的湖面,内心竟纠结起该如何开口。
“你是想问阙止羽的事吧?”
田然柔和的声音,打消了我的顾虑。
也对,她如此敏锐的一个人,在答应那句“谈谈吧”的时候,应该就知道我要问什么了。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
田然似乎很好奇,问:“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我的注意力莫名被不远处的三两只鸭子吸引,它们摇摇晃晃往湖边走去,一只接着一只有序下水,各个滑稽地高频摆动爪子朝前游去,在水面漾起一道浅浅的涟漪。
未作他想,娓娓道来:“我跟他第一次见面是在初三,补数学认识的。”
田然有些意外:“竟然这么早。”
“嗯。”我继续说道,“那时候不太熟,不过我经常偷看他的解题步骤,数学也因此进步很大。后来他家里好像出了点事,就没再来继续补课了。”
田然没有说话,只静静地听着。
“再一次见面是大二刚开学的毛概课上,我当时以为他不记得我了。”我看向田然,“你说不定还有印象,说我魂不守舍的那次。”
田然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国庆去做海洋馆志愿者的时候,碰巧又遇到了,意外发现他其实一直都记得,还以为是我忘了。”想起当初的无厘头,我不禁浅笑,“然后,我俩在毛概课上成了固定同桌,经常下课一起约饭,我遇到想不通的事情会跟他分享,他就开始炖鸡汤给我喝……”
袒露心扉的滋味一旦品尝,竟有些一发不可收拾。
正当我想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冷不防田然道:“你喜欢他吧。”
我心一震。
肺腑卷入清新的空气,坦白的话在胸口转了半晌,来到喉间时,嗓子莫名微涩:“嗯,我喜欢他。”
微风拂面,这句话也似乎化成风,吹到远方,诉说着我的心意。
“我故事里的阙止羽,可能和你接触的不太一样。”她顿了一下,问:“还想听吗?”
“想。”不管怎样,那都是他。
田然抿嘴,淡淡的笑容里泛着苦:“他是我名义上的哥哥,我妈和他爸再婚了。”
我惊讶地看向她,完全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一层关系,过去记忆中的某些片段,也瞬间变得有迹可循。
“打我记事起,我父母隔三岔五就要吵架,我一度觉得没意思透了。”田然神色平平,像在诉说别人的往事,“最终,他们在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离婚了,说实话,我没觉得有多意外,也一点都不难过。”
“我第一次见到阙止羽,是在初三的国庆节后,比你认识他的时间点要晚一些。那时候,他父亲正准备和他母亲离婚,但一直没跟他提过,所以我们双方之间就只是简单见了个面。”
“那天,他虽然全程黑着脸,可我却一点都不觉得反感,谁让他长得帅呢。”
在她平静的叙述中,这句不合时宜的话莫名诙谐,但我却完全笑不出来。
“春节一过,他父亲就离婚了。我妈是高一的时候,和他爸再婚的。”
“住进他家以后,几乎没见他回过家,难得回来一趟,也不跟我们说话,之后才知道那段时间他母亲病了。”田然的声音微颤,“乳腺癌,晚期。术后,他尽心尽力照顾了两年,但还是在他升高三的时候,走了。”
一根柳条擦过侧腰,我死死盯着脚下翠绿的野草,眼前似隐隐有水汽浮现。
脑海中蓦地想起那个在海洋馆的少年,提起妈妈时,眼里藏不住的落寞。
“自那天起,虽然他还是很少回家,但我总感觉他整个人都变了。而且每次回来,说不过两句就要跟他爸吵架,我妈劝他,他开始让她少管闲事,后来干脆也不理了,对我一直都冷冷的。”
田然的鼻音稍稍加重,但看上去似乎很平静:“我知道,他讨厌我。”
一阵风拂过我的脸颊,明明该是凉快的,但我却觉得有些冷。
所以,他初三没再继续补课,原来是因为父母闹离婚;他说他羡慕我,原来是因为他不仅失去了母亲,也“失去”了父亲;他看完《瓦尔登湖》想过离开去到一个全新的地方,原来是因为这个家没什么值得他留恋的……
虽然理智告诉我,这些都不是田然的错,因为无论她存在或者不存在,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可上一辈人的恩怨,总是可以毫无道理牵连下一辈人的关系。
“元旦那天下楼去接你,本意是想见见传说中的‘那位’,没想到……”田然有些懊恼,“早知道我就一直躲着了。”
我无奈道:“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田然叹了口气:“我甚至有想过,不跟你做朋友了,反正我这个人从小到大,朋友都是泛泛之交。”
难怪上学期考试周那段时间,她的态度那么古怪。
“可我舍不得。”田然突然开始煽情起来,“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当初军训的时候,我晕倒了,你一个女孩子背我去医务室……”
我有些受不住:“其实,我就是想逃避下军训。”
田然:“……”
很好,气氛被我坏了个干净。
田然竟没受到干扰,将煽情进行到底:“我只是想说,你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人,所以我希望你能得偿所愿,你不用顾虑我,喜欢就大胆去追吧。”
我不免苦笑,让他喜欢上一个讨厌的人的好朋友,似乎有些强人所难。
“他跟他爸,最近还吵过架嘛?”
田然略一思索,回答:“我知道的最近的一次,应该是除夕那天,但我到家的时候,他正好拎着包出门,以我多年的经验判断,肯定是刚吵过。”
身处这样一个充斥矛盾争执的家庭,田然和阙止羽应该很难感受到亲人的爱意和善意吧。
我有些心疼。
脑海中突然想起那个不知是谁的“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心底的这份喜欢,是不是埋在心底,才是最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