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托腮，右手控制勺子在咖啡中搅拌，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我盯着白花花的热气，大脑放空。
冷不防有个人在对面坐下。
我懒懒地看向这个不请自来，也不打声招呼的家伙。
哦，认识，但不熟。
我收回视线，手停下搅拌的动作，抬起杯子，微微抿了一口。
苦味泛滥，驱散了几分困倦，终于也有精力好奇了：“找我有事？”
“没事。”丁宇扫码，在手机屏幕上滑动，不知道点了什么后，锁掉手机，“这不是正好遇到了嘛，反正你也是一个人。”
两人静默了很久，直到他的冰美式来了，他看似无意问了句：“金妍娜最近还好吧？”
“嗯，挺好的。”
过了一会，见我没了下文，他面露惊讶：“就……没了？”
“不然呢？你希望她过得不好？”最近法语越发难学，再加上知道阙止羽心意已决，情绪着实不佳，体内的八卦之魂基本濒死，完全没想让话题进行下去。
“你这嘴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他想了半天的形容词，给了我一个字，“损。”
“……”我猛喝了一大口咖啡，鼓着腮帮子，有那么一瞬间想喷他脸上，不过还是咽了下去。
“我本来以为，阙止羽拒绝她以后，我能有机会。”他出神地望着手里的冰美式，语气落寞，“结果还是我想太多了。”
“她跟我说，她可以不喜欢他，但也绝对不会喜欢我。”
这金妍娜拒绝人，也没比阙止羽手下留情到哪儿去……
不过，这人怎么老喜欢跟我聊这种话题？
“上学期，也是你，也是在这，跟我聊什么情感问题。”我放下托腮的手，语气无奈，“我俩之间就不能聊点别的嘛？”
他不好意思地抚了抚眉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你就想聊这些了。”
以我对自己的认知，实在不太理解：“我长得很像情感专家？”
他果断地摇了摇头，思考了一会，评价道：“你给人一种，让人很放心的感觉。”
面对我逐渐加深的疑惑，他补充说：“就是那种，能把秘密烂在肚子里的人。”
……应该是想说，我不会到处乱说的意思吧。
我们很默契地没再多说一句话，安静了好一阵。
咖啡快见底的时候，丁宇像是无意提了一嘴：“你现在跟阙止羽，是怎么回事啊？”
我心中警铃大作。
“我就随便问问。”他可能是看出我的戒备，试图缓解气氛的紧张，“他最近状态很差，问他又什么都不说。”
我疑惑地看向他：“那你怎么笃定，是因为我呢？”
他反而奇道：“不是你把他给拒绝了嘛？”
？
他把我给拒绝了还差不多……
“也不是我说，你这眼光可真够高的，我一直以为他那种长相的男生，在你们女生堆里很吃香呢。”丁宇两眼冒光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什么稀有动物，“我真挺好奇的，你到底看不上他哪一点啊？”
被他一句接一句的轰炸，我的脑子甚是混乱。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看不上他？”根据丁宇设定的人物关系，我转念一想，有很多东西都对不上，“他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嘛？”
丁宇露出一种仿佛看智障的神情，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指尖对着我：“不就是你嘛？”
？？？
什么意思？
阙止羽喜欢的人，竟是我自己？
“搞了半天，他还没跟你表白啊。”丁宇先是一脸恨铁不成钢，而后很是纳闷，“那他为啥整日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啊？”
……这我哪知道？
更让我不解的是：“他喜欢的人，怎么可能是我呢？”
丁宇将胳膊搭在桌面，摆出一副为人解惑的姿态：“你跟他上学期选了同一节毛概课，对吧？”
我点头。
丁宇继续铺垫：“还记得我之前问你怎么选的课嘛？”
我点头。
在他“是不是想明白了”的目光下，一种可能逐渐浮出水面。
“是他让我问你要的。”丁宇公布答案，回忆里的细节引得他有些激动，“我当时就觉得有猫腻，一个劲逼问他是不是暗恋你。”
“你肯定想不到，他竟然会脸红，我第一次看到他脸红。”丁宇抬起半截胳膊，撑着脑袋，继续回忆，“好像就是因为这件事，我和他才熟起来的。”
我没说话，表面维持着冷静，但内心已掀起巨浪，问题无非有两个：他何时喜欢的我？又为何会喜欢我？
初三补课？那也太早了吧。大二重逢？不对，选课是因为我才选的。那就是在这之前，可在这之前，我和他没有别的交集了呀。
而且他喜欢我什么呢？明明对比之下，他有更好的选择。
但是，如果将他喜欢我作为前提，过去的很多事情反而合理了：
难怪他那么喜欢约我吃饭，还总请客；难怪拒绝金妍娜那天，他看到我偷听有些无措；难怪他一个大男人，会在乎我给他的备注是什么，跟别人有没有不一样；难怪他会主动约我逛公园、看电影……
所以，那天下初雪，他在宿舍门口未说完的话，是……告白嘛？
可一切都在田然出现之后，瞬息万变。
那他是因为什么，才决定放弃喜欢我的？
只是因为田然吗？
当我正陷入困惑的漩涡中，冷不防丁宇突然好奇问道：“你喜欢他嘛？”
最近真是奇了，一个两个三个都来问我这个问题。
万事开头难，承认过一次以后，也就没什么好难为情的了。
丁宇看上去倒不意外，还很赞同地点了点头：“我一直觉得你俩挺般配的。”
我不太愿意相信，自甘堕落地发出疑问：“你难道不会觉得，我配不上他嘛？”
丁宇连忙否认，坚定地说：“没有人比你更配了，你对他的改变真的很大。”
我心底微微一震。
“阙止羽这个人吧，一直给我一种孤零零的感觉，身边没什么朋友，而且他好像也不需要朋友。”丁宇跟上次一样，莫名打开了话匣子，向我倾吐，“上学期，应该是我认识他这么长时间以来，最有人烟气的半年。”
“你还不知道吧，高中的时候，他妈妈生病了，他每天花那么多精力照顾，还能维持名列前茅的成绩。”丁宇双手交叉抵在下巴，陷入回忆：“说实话，我挺佩服他的。”
“但他妈妈还是在高二升高三的那个暑假走了，高三刚开学的时候，他整个人特别消沉，成绩一落千丈。”
“苏大的好苗子，结果现在连本科都快保不住了，老师们一个个都急死了，隔三岔五成群结队来劝他，可还是一点用都没有。”
“我现在都还记得，他爸来学校开家长会的时候，问他‘你是想造反嘛’，他特别冷地回复‘是又怎么样’，这股子难得的叛逆劲又给他招惹了不少桃花。”
“这个情况到一模之后才有所好转，说来也奇怪，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突然想通了，那段时间跟打了鸡血一样，起得早睡得晚，成绩突飞猛进。虽然还是没能考上苏大，但好歹也进了安大的重点专业，老师们都松了口气。”
……
我喝完最后一口咖啡，苦味在嘴里散开。
他的过去，就像是一张网，一点一点把我罩住，我透过网上的线，看到了一个更完整的他。
有过伤痛，有过颓废，也有过涅槃重生。
“所以，能不能请你帮个忙？”丁宇双手合十，两眼盛满期待，“我实在受不了他那副鬼样子了，你就找他随便聊聊，开导开导他就行。”
真搞不懂他缘何如此信任我就可以。
虽然他说，跟我待在一起的时候，阙止羽变化很大，最有人烟气什么的，但我仍旧半信半疑。
不过有一点，他倒是提醒了我。
我确实有必要，找阙止羽好好聊一聊。
不光是为了他，也是为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