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草率地解决完午饭，又沿途拍了很多素材：
有人在家门口，低着脑袋就着盆里的水洗头，有人蹲在河边，拿着个棒槌敲打衣物，有人架着个画板，笔下描绘出一幅油彩的古镇……
人间百态，处处诉说生活的气息。
我和阙止羽路过一家茶楼时，默契地相看一眼，走了进去。
耳边传来熟悉的交谈声。
我不由自主朝声源望去，那消失的五人正齐聚一堂，喝茶聊天，相谈甚欢。
……我突然觉得自己和阙止羽有些多余。
本来有点想拉着阙止羽悄摸摸离开，结果因为金妍娜坐的位置很妙，一抬头就精准地锁定了我们。
“诶！”她热情地向我们招手，“林双，阙止羽，这儿！”
因她这一招呼，另外的四个人，回头的回头，偏头的偏头，视线都落了过来。
得了，也别想跑了。
我走了过去，阙止羽跟在后面。
刘远似是觉得碍眼，他径直绕到我身后，双手搭上我的双肩，推着我坐到金妍娜旁边，他舍弃了原先的位子，坐到我旁边。
我下意识看向阙止羽。
……糟了，他好像不太高兴。
我看着他沉着脸，走到金妍娜旁边站定，气势迫人。
金妍娜秒懂，登的一下站起来，坐到对面去了——刘远原先的位子。
至此，我坐在刘远和阙止羽的中间，莫名感到有些压力。
这时，服务员过来添了两只茶盏。
我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视线自然落到旁边空空的茶盏，便顺手给他也倒了。
他眉尾轻挑，心情似乎好了不少。
我稍稍安心，放下茶壶后，右手执盏，贴上唇瓣，抿了一口，前调微苦，尾调回甘。
左手自然地搭在桌面。
冷不防，旁边有只温暖的手掌覆上来，握住了我的左手。
我愣愣地看向阙止羽。
一时之间，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对面的高文辰，仅在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秒，便将目光投向刘远，像是想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而刘远的气压明显低了很多。
我心底浮现一丝异样。
金妍娜明显是所有人里最直截了当的，她问：“你俩是不是在一起了？”
我突然庆幸现在没喝茶，不然铁定得喷出来。
阙止羽的一声“是”，成功让丁宇和金妍娜最先起了哄。
不过，金妍娜刚起完哄，像是想起什么，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也太没出息了吧，怎么这么快就答应了？”
阙止羽闻言，眼神警告地看向她。
金妍娜立马做手势，缝上自己的嘴巴。
这边刚消停，丁宇来劲了，他拍上阙止羽的肩膀，一脸邀功：“听我的没错吧，追女孩就不能要脸。”
阙止羽：“……”
我凑近，在他耳边低语：“这就是他说的‘烈女怕缠郎’理论？”
阙止羽无奈点头。
恰好，他和斜对面的田然视线撞上，两人对视几秒，又别扭地移开。
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忽然，金妍娜站起身，裙摆跟随她，荡起涟漪。
她提着茶壶，朝大家的茶盏里倒上茶水，然后轻轻托起自己茶盏的边沿，说出祝福：“那我们就以茶代酒，恭贺二位脱单了！”
七个茶盏相碰，每人各怀心思，只是我分辨不清。
……
离开茶楼后，我们在古镇悠闲地逛着。
走在最前面的是田然和金妍娜，中间的是丁宇、刘远和高文辰，而我和阙止羽则在队伍的末尾，和前面一行人拉开的距离有点远。
“我们是不是应该跟上去？”
阙止羽：“不用，跟得上。”
然后我的手就被人牵了去。
我惊讶地朝他看去，却见他嘴角挂起一抹笑意。
我很不理解：“你不嫌热吗？”
阙止羽摇了摇头。
大夏天的，掌心相贴，怎么可能不热？更何况他还是个血气方刚的男生。
我知道他在说谎。
而我呢？明明嫌热却也没挣脱。
可能谈恋爱……就有让人不正常的力量吧。
当晚，我又没睡踏实。
不是因为阙止羽和我牵了好久的手，久到手心出汗都没放开，而是因为田然的一番“欲言又止”。
她在金妍娜洗澡间隙，纠结半天，对我说：“你没发现刘远……”
没等我问“怎么了”，她就说“算了。”
在床上躺平，盖好被子，接着又嘟囔了几句，然后我还都听清了。
“我发现你在某些方面真是迟钝的厉害。”她说，“不过，迟钝些也好。”
……
我承认自己在感情方面是比较迟钝，但我也不是傻子。
本来今天刘远一反常态，我就觉得异样，现在经田然这么一提醒，我不禁开始细数和刘远相处的所有细节。
这个我认识了五年的好哥们，竟然是……喜欢我的嘛？
高一开学因为走错教室，两人相识，因为他理科好，我文科好，就约定互相辅导功课，后来逐渐变得熟稔，互怼打闹成了日常，再后来高三我发生那件事的时候，我最好的朋友背叛我，而他却信任我、陪伴我、开导我……直到今天以前，我从未多想。
唯一一次不对劲，可能只有那晚的校园，明暗相间的路上，他说，阙止羽不值得我喜欢，让我多看看身边的人，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
身侧两人睡得正熟，我无力地望向天花板。
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
第五天，海城之旅的最后一天，万里无云。
我们动身前往小灵山。
准备按规划路线上山时，我不顾形象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阙止羽忍俊不禁地看了我好一会，视线移向我的腰侧：“给我拿吧。”
我也没客气，卸下装三脚架的包，递给他。
他指了指还留在腰侧的另一个包，问：“那个不用嘛？”
“嗯。”我护崽仔似的抱紧：“贵的都在里面。”
阙止羽：“……”
刘远绕过我们，步伐快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后头追他，高文辰紧随其后。
好歹也做了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他越是异常，就越是印证了我的猜想。
我不得不承认，在确认他喜欢我之后，内心真正的想法却是：给不了他想要的爱情，但也舍弃不下我想要的友情。
我可真是一个贪婪又自私的人啊。
头顶有只手掌轻轻按了上来，是阙止羽柔和的声音：“想什么呢？”
不知为何，我下意识选择隐瞒：“……没什么。”
他没再说话，双眼盯着前面的两道背影，若有所思。
我唤了一声“走吧”，他才回过神。
于是，一行人踩着一级一级的台阶朝上走，两边绿树葱葱，空气清新。
走着走着，便衬托出我体力差了，其他人纷纷赶超，而阙止羽为了等我，就一起落了后。
“要不要去亭子那歇会？”阙止羽提议。
我确实累了，二话没说，拉着他去亭子那。
石凳看上去有些脏，旁边白皙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张餐巾纸，递过来：“垫着吧。”
不禁感叹他的细致，我接过纸，展开铺好，坐了下来。
“渴嘛？”他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喝不喝？”
“渴。”我老实回答，却没有接过，“……不好吧。”
阙止羽疑惑：“不好什么？”
我看了看那一瓶水，又看了看他，这让我怎么解释。
“我们……喝一瓶？”
阙止羽明白过来，轻轻点了下我的脑门：“想什么呢？”
他从背包里又拿出一瓶矿泉水：“我这还有一瓶。”
“……”
真想找个地缝把自己给塞进去。
阙止羽却好像并未在意，他拧开手中矿泉水的瓶盖，又轻轻扭回去，递给了我。
我咕噜咕噜喝了好大一口，试图掩饰尴尬。
他只静静地看着我，没说话，好像有什么心事。
……
歇息差不多后，我们离开亭子，继续爬台阶。
阙止羽这一路一来，话很少，跟他说话的时候，他会搭腔地接一两句，便没了下文，一副思虑很重的样子。
“你心情不好？”我猜测。
他略感讶异：“看得出来？”
“猜的。”
阙止羽：“……”
见他又没了下文，我突然急了：“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就直接说出来，我这么笨，猜到猴年马月能知道你在想什么啊。”
不知道戳中阙止羽哪个点，他笑起来：“是挺笨的。”
“嗯？”我警告道，“别得寸进尺啊。”
他按了按我的头顶，微微叹了口气，妥协似的：“刘远他喜欢你，你知道吧？”
我愣愣地看进他那双说不清情绪的眼眸，没打算隐瞒：“我也是昨天……大概猜到了。”
他很意外：“你知道？”
我奇怪地看向他：“有什么不对嘛？”
“你在这方面太迟钝了，我一直以为如果没人提醒的话，你自己是看不出来的。”
“……”要不要这么了解我，“确实有人提醒我。”
他先是露出“难怪”的表情，随后问道：“打算怎么办？”
如何处理和刘远的关系？
我理不出头绪，觉得棘手：“不知道。”
静了几秒，他突然来了一句：“我会吃醋。”
我的心突然变得又热又麻，有种奇特的情愫蔓延，说不清是高兴还是紧张。
“我有私心，想要求你和他保持距离。”他真诚地表达自己的矛盾，“但我也知道他是你很好的朋友，如果我这样要求你，会让你为难。”
“我不想你为难。”
他为什么总能把话说得，如此直击人心啊。
我放任自己越陷越深，小声嘀咕：“今天又多喜欢了你一点。”
所以，你若是知道了我的真实想法，还会不会喜欢我呢？
显然，阙止羽并未听清：“你说什么？”
我岔开了话题：“明知自己回应不了他的喜欢，却还想强留他跟我继续做朋友。”
这个恶劣的自己将被喜欢的人看得分明，心里难免忐忑：“你会不会觉得这样的我又贪婪又自私，让你感到很幻灭？”
但他却摇了摇头：“你也只是想想而已。”
我心内震动。
“我们都在用理性控制感性。”他娓娓道来，“我没有利用你的喜欢，强行让你和他保持距离。同样的，你也没有利用他对你的喜欢，要求他和你继续做朋友。”
“这怎么能算幻灭呢？”他认真想了想，“应该算勇于面对和认识自身的欲望吧。”
我哑然失笑：“我看你想得挺明白的，为什么还心情不好？”
“我又不是圣人。”他语气无奈，“总归有感性占据上风的时候。”
“……也对。”
两人继续爬了两层台阶后，阙止羽说：“找个时间跟他好好聊聊吧，或许沟通能帮到你。”
我不放心地问：“你不介意？”
“当然介意。”
“？”
“不过，吃醋这种体验倒挺新奇的，偶尔来几次，就当是丰富人生阅历了。”
“……”
*
登顶后，七人会合。
我们先去福灵寺，烧香拜佛，求签问卜，顺便在里面的一家面馆，吃饭聊天，消磨时光。
外头的阳光正烈，我们等到中午的那股热劲稍稍散去，才出来看风景。
小灵山不高，但是视野很好，隐约可见海湖的风光。
我的手又痒了。
视线自然移到阙止羽的双肩背包，旁边挨着我那个装三脚架的斜挎包。
想起昨天光顾着过二人世界，动态合影都忘了拍……
“各位，拍合影留念嘛？”
然后，大家在我的鼓动下，站成两排：女生站前面，男生站后面。
地上立着三脚架，三脚架上立着微单，正对着他们。
我在微单前，轻轻按下录像键，红点一闪一闪，证明视频已经开始。
田然朝我招手，我跑了过去，站到她旁边。
“我数一二三，大家摆动作，好不好？”
其余六人异口同声地回“好”。
“一！二！三！”
我比了个耶，冷不防斜后方有人戳上自己的脸颊。
我朝后看了过去，迎上一个带笑的帅脸，我忍不住也笑了。
此时此刻，我并不知道，另一边的刘远看了过来。
而视频的好处就在于，它可以把每个瞬间都记录下来，当我回看的时候才知道，一向乐观开朗好像没什么烦恼的他，竟也会有这样落寞的眼神……
在山顶待够了，就该下山了。
我们一致决定去排缆车。
因为是两两一组，阙止羽毫不犹豫地拉住了我的手。
金妍娜挽住田然的胳膊，高文辰搭上刘远的肩膀。
丁宇一对一对看过去，嘴角抽搐：“你们早就商量好了吧。”
阙止羽拍了拍他的肩膀，拉着我从他身前走过。
丁宇：“……”
人不算多，很快就排到我们了。
脚踩在杠上，缆车缓缓下移，带起微风拂面。
朝上看，是蓝天，朝下看，是绿树。
颜色各异的缆车，宛若五彩斑斓的精灵，有序地来来往往。
而我们的旅程，也随着脚落地的那一刻，宣告结束。
坐在回程的列车上，我看向旁边闭目养神的帅哥，还觉得有点不真实。
时间或许真的能改变很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