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过缝隙照在谷地上，细细碎碎像是凝聚的萤火。
参天的古榕树前，殷小小见到了一位身影虚幻的老者，他立身脚不沾地，衣物发饰是她从未见过的异族风格。
老者胡子上用细绳绑了几个小辫，便将那一身神圣温和冲淡了少许，让其看起来有了俏皮的烟火气。
“她怎么不说话？”
“这小女娃能看见我们了吗？”
“看起来不太聪明啊，和小呆真像！”
……
周围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涌进耳朵里。
不会吧……
殷小小愣愣地转头，只见身后空无一人的土地上忽然站满了人。
那些虚幻的灵体们散发着微弱的荧光，姿态各异，有的站在地上，有的挂在枝头，甚至有人只有拇指大小从花苞里探出来……他们都期待又好奇地看着殷小小。
殷小小倒吸一口气，这就是小呆眼里的世界吗？
他们是什么？
精怪？还是妖灵？
殷小小无助地看向小蘑菇，他正追着一个小灵体进花丛。
“好了，大家都少说几句！吓到人家小女娃了！”
一位离殷小小最近的树大婶大声道。
议论声这才小了下来，不过众人打量的眼神并未收敛。
殷小小干巴巴喊道：“大家好！”
被这么多人盯着，殷小小不是社恐也要被逼成社恐了。
难道这瀛洲所有的植物都有灵体？
那来这里之后岂不是什么隐私也没有了！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众人的回应这才接踵而来。
灵体的声音与正常声音听起来略微不同，它们更像是直接用脑电波交流，省去了耳朵处理接受的时间。
榕树前的老者这才发话：“欢迎小友来到菏泽，这一路，多谢你照顾小呆。”
菏泽，这是殷小小第二次听到这个地名了……
看出她的不安和疑惑，老者温和一笑，挥退众人：“前几天不是还念叨着给小呆做秋千吗？现在他回来了，带他去试试。”
一个女子挥了挥手，她座下的藤蔓便从花苞里揪着小呆往另一个方向递，几个藤蔓植物接力成轨道将小蘑菇运往谷地另一边。
小蘑菇显然习惯这种玩法，大笑着顺着“滑滑梯”溜走了。
殷小小注意到，这些灵体离不开植物本体，他们所能操纵的也是本体。
这样就更奇怪，想到小蘑菇对人类世界的了解，殷小小更倾向于这是一群人类而不是植物所化。
“小友，请随我来。”老者轻飘飘地飞向他的枝干。
他气质温和却也像这颗古树一般的厚重，一双睿智清明的眼神仿佛能看透殷小小的想法。
殷小小想到刚才他特意支开小蘑菇，便就做好了谈话的准备，正好她也有许多想问的。
源地植物生长紧密，唯有古榕树一人占地最广，其撑天之态，最低的枝干也有半山高，其他植物皆望尘莫及。
因此，其枝干上确实是避人谈话的好地方。
两人相对，殷小小已回过神，率先拱手行了一礼：“榕树爷爷好。”
老者淡漠的笑里这才带了丝亲近：“小友多礼了，你能得小呆承认，自然便是菏泽的座上宾。”
这句话是承了她的亲近，但殷小小心里有数，这是靠小蘑菇才有的。
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殷小小也不迂回，直接就问：“我宗此次前来欲根除虫巢，我有任务在身需先去往中心古地送于灵珠，之后再去外围区域接小呆。想请教爷爷，可否告知一二瀛洲异动线索？”
老者没有说话，古榕树枝上一片沉静，日光下落，绿影葱葱，颇有岁月静好的意味。
殷小小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晚辈唐突，十一天为除害已付出了惨痛代价，其间或有私心，但救世之心绝不作假。若能知晓一些线索，我们必将尽力还瀛洲一片净土！”
老者看着眼前深深鞠躬的少女，这瘦弱的身影仿佛穿过岁月与另一道身影重叠。
那人的践行之言也尚在耳边：我此行再难回菏泽，但必将还瀛洲一片净土……
他问道：“若是此去无回呢，你又当如何践行诺言？”
不可能的嘞，小蘑菇说要和我一起去中心古地送珠再跑路。
殷小小紧了紧拳头，也不敢说实话，毕竟这些小蘑菇的长辈们肯定不会答应。
老者的目光有如实物，她认真道：
“我会尽力活下来，兑现我的诺言。”
这时，老者轻笑一声：“小呆是要和你一起去吧，你们知道了什么？”
他怎么知道！
殷小小愕然抬头，对上老者笃定的眼神，只能从“凌”师兄那儿得知的情况说出来。
听完后，老者叹了一口气：“蛊皇苏醒需得吞噬血肉，我们身为植物，又与我们何干？”
这意思就是小蘑菇想多了，蛊虫对他们来说造不成伤害……
不对！
“那为何要送小呆出去？”
老者背手转身，不再看她：“我们扎根于此无法出海，难得有人类进来，正好能带小呆出去见见世面。你若是无法担此责任，换一个人就是。”
“我看你眼神清明坚毅，相信也不是祸乱之辈，你带小呆再寻得一人送他出山，瀛洲线索我便予你一二又如何？”
这下换殷小小沉默了，她没想过会变成现在这样。
怎么像是我们上赶着来送命做好事呢！瀛洲之祸到底是谁的责任啊！
良久，她忍不住说道：
“前辈这话好没道理，我宗至此到底是为解瀛洲之祸。虽不说人人都要担解忧之责系普世之心，但既是扎根瀛洲多年，几位前辈也都视此为故土。我们不求能助力一二，怎得还摆出这种态度？”
“既然前辈也是有求于我，那我话也放在这儿了！您将所有知道的线索从古至今全都告知于我，我听得有用了，变答应带小蘑菇再寻一人！”
说完，还放了个狠话：“我在十一天地位可高了！我不允许，没人敢带他出去！”
老者挑挑眉，似乎没想到这小女娃突然转变了态度。
殷小小努力稳住冷脸的表情，其实她说完就后悔了，只能心中默默道歉。
对不住了小蘑菇，承诺我肯定会努力兑现，但你这爷爷不讲理，我的气势也不能输啊！
双方对峙，老者忽然动了，他抬起手正对殷小小。
这就要动手了？
殷小小后退半步，左手防御在前，右手已经握住了刀柄。
老者都要气笑了：“过来。”
说着，像招呼小动物似的弯了弯手。
“做什么！”殷小小神色防备。
如果说刚见面时她还觉得老者是个温和的长辈，现在他就是个不负责任的小老头。
“不是你说要知道线索，还是从古至今我知道的所有线索……”老者坦然道，“我能让你直接以我的视角看到。”
殷小小想到小蘑菇说过那些人类常识，陡然发问：“您也是人！”
虽是发问，但她语气十分笃定。
老者没有反驳，而是催促道：“还看不看啊！”
“看看看！”殷小小连忙凑了过去，“在哪儿看？”
老者单手快速结印，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独特的蝎子纹路闪耀穿进她的眉心。
灵体手指点在她额上，殷小小眼前画面流转，像是一个人生画卷舒展摊开但加了倍速的即视感。
畅通无阻的进入了她的识海，老者嫌弃地皱了皱眉，这女娃怎么一点防备都没有。
“想知道哪些？”
殷小小被快速闪烁的画面晃得眼晕，张了张嘴，想说随便。
老者一声冷哼：“你要是敢说随便，我就从我出生开始给你看，要是因识海破碎而死可不怪我！”
“那就，和这次瀛洲异动相关的。”
她想知道，一个月前那些魔修到底是真是假。
话落，便见画面定格在一颗类似蒲公英的植物上。
其实从古榕树的高度看去不算大，但明显老者当时站的极高，不知是第几层树枝，已经能看到谷地另一边的蒲公英。
这样分辨来看，那颗蒲公英是长得很大，它的灵体是一个青年男人。
蒲公英青年托植物带过来一个瘤果传递讯息：
他的瘤果顺着水泽支脉四处探寻，有一株飘向了古地护城河。王城结界未破，但护城河的水突然变成了黑色。
还有一株瘤果飞去了岸边，它看到了阵法外有松动的痕迹，没看到有人，只看到了两条泊船和一个葫芦。
瘤果破碎，画面戛然而止。
殷小小还没反应过来，惊呼：“这就没了？”
老者语气无赖：“就知道这么多，还想知道什么？”
一个没消化完就开始催下一个，殷小小咬咬牙，便道：“我要看你人生最重要的一段记忆！”
从人变成植物，肯定和瀛洲千百年之前的灭国有关！
“那不行，老夫我岂不是没有隐私了！”
殷小小抿了抿唇，退让一步，补充道：“那就看关于蛊皇的最重要的回忆。”
反正看你地位也不低，关于蛊皇肯定知道的不少……
老者看穿她的心思，哼笑一声：“那便看吧……”
殷小小脑海画面闪烁，直至停在一个神奇的视角，她的眼前是自己的膝盖，面前是一小把白发延伸至她眼前。
她想抬头，但无奈这是老者的回忆，回忆里的他就是跪着低头的视角。
“这头发真长，这是在干什么？”
老者气急败坏：“什么头发！看清楚，这是我师傅的胡须！”
“哦哦，对不住对不住……”殷小小连忙道歉。
老者冷哼道：“别说话，重点要来了！”
“啥？”
老者沉默片刻，画面里有人掀开帐篷走进了，一个骨罐放在他的眼前。
回忆中的他抬头时，老者也出声了：
“瀛洲十二秘蛊第九蛊——迷梦。”